林璟一慢慢站起来,吃痛一声。
李思言说:“你还好吧?”
林璟一望着山洞外,有些怅然,眉头皱起。他往外走了几步,李思言站了起来,也目光随他望向远处。雪依旧在下着,大朵大朵的飘下。两人静静地站了一会。林璟一已经没有顾暇去想其他事情了,他想救他的阿姐!
就这样静默了半晌,外面的风吹的树上的雪不停的往下落。他突然转头望向李思言开口道:“我不是很好!我姐姐去世了,我要赶回去见她最后一面,可是,马车没了,我的侍从也不知去向。”
然而眼前这个看似一丝不苟的男人,并没有露出惊讶或者同情的表情,漆黑的瞳仁波澜不惊。他只是把乌黑色的披风盖在林璟一肩头,嗓音低沉平静:“节哀。”
仿佛他看够了人间的苦,而他只是其中平凡的一个。
林璟一膝盖上涌出来血来,低头用袖子擦了又擦。这应该是摔下山崖时擦伤的。他无暇顾及这些。他要回家,他要回去见阿姐最后一面!
旁边的男人还是没有声音,只是往前走了一步,帮他挡住了山崖上滴落的水珠。
林璟一拢了拢披风,撕下一片衣角,绑住伤口,对他说:“谢谢你。”
李思言的嗓音依旧淡淡地:“好了吗?”
林璟一点头。
“你现在什么打算?我的马还在,需要我送你出去吗?”
林璟一非常感谢他的仗义相助,连连点头:“要的,要的!”
李思言不再看他,吹了声口哨。一匹健壮的马儿嘚嘚嘚跑了过来,马儿的脖子上应该系了个铃铛,响声很悦耳,但是细听这声音又不像是铜质的铃铛所能发出的。马儿又走近了两步,林璟一这下看清楚了,它脖子上的是两块小玉牌,跑起来的时候叮叮当当的真好听。
李思言摇身上马,伸出他修长有力的手臂,林璟一毫不犹豫的借力翻上马背。
“抓紧了,劳斯是汗血宝马,跑的很快!你要抱紧我!”
林璟一上马后,顿时一股强劲地推背感袭而来,急忙稳住身形,紧紧搂住李思言的腰,“这马叫劳斯?”
没有听到前面的人的回应,林璟一继续说道:“我是石渠阁的吏佐,上次在阁内看到过您,听吴大人提了您的名字。”
李思言笑了笑,林璟一觉得那笑里带了点自讽的味道,但又给人浑不在意的感觉——哪怕猜到别人在背后议论他。
两人骑着马儿往官道上行去。
“我叫林璟一。”林璟一说。
他不置可否。
在寒冷的天气下,林璟一觉得他不回话也不会过于尴尬。因为他觉得李思言比天气更冷。
林璟又问:“您……为什么要帮我?”
他于林璟一而言实在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哪怕经商,约见的人物也都是朝廷大臣那个级别。而且他看起来也不像是爱管闲事的人。
李思言望着前方,用皮鞭抽打了一下马臀,嘴角扯了扯,说:“大概是因为……我今天也失去了亲人吧。”
林璟一心里晃荡一下,问:“您……失去了谁?”
“我父亲。你既然听说过我,就应该听说过他。今日上午他去世了,牢头说他是不堪受辱自尽的,太医去看了,于事无补。但是你看,我晚上就出来骑马赏雪了,呵……”林璟一看不到他的任何表情,但是感觉到他的喉结微微滚动,发出了一声闷哼。
林璟一心中却涌起感同身受的哀恸,哪怕他一个伤心的字都没说。
“节哀。”他说。
“每个人都活着。”李思言缓缓说,“皇帝活着,匈奴王活着,达子王活着。他为了汉洲朝,征战沙场几十年。在他一身戎马中,一次又一次的打退匈奴人的侵犯;一又一次的驱赶达子的骚扰。他守卫了边疆数十年的太平。他身陷囹圄后,匈奴达子乃至契丹都开始蠢蠢欲动,屡次三番侵扰我朝边境。割地求和成了皇帝老儿唯一选择。他可曾想起过,有一个人,曾为了守护汉洲朝的国土,受尽苦难!如今,他死了,或许也是解脱吧,不用看到他一生守卫的汉洲朝分崩离析。”
林璟一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说这个。或者,是因为这雪夜实在寒气彻骨;又或者因为,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吧。
“那您……?”
李思言手里的马鞭一滞,大声说:“我要查出幕后之人的阴谋,为何陷我李家于不义!”
林璟一心神一震。
两人不再说话。
夜已经很深,雪小了些,又好像没小。因为此刻下起了冰雹。霹雳啪的砸在身上有些疼。林璟一松开一只手,想把披风往李思言身上盖去。只听李思言说:“抱紧了,小心掉下去!”
林璟一察觉到李思言加速了,他的身子与其贴的更紧了一些。他觉得李思言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不经心神一动:“这个味道不像是熏香,像是运动过后散发的一种独特的味道,这是体香?”
李思言觉得林璟一的呼吸吹到他脖子了,略有些痒。微侧头说:怎么了,是太快了吗?害怕?!”
林璟一有些尴尬,他总不能说是想凑近闻一闻他身上的到底是什么味道吧。连忙把脖子往后一缩:“没有,我是想问问你冷不冷!”
李思言“驾”的一声长吼,继续策马奔腾向前。
这段路上看不到人。林璟一看着路旁一排排的银装素裹往后推移,觉得身上忽冷忽热,头也有点疼。他知道自己很大可能发烧了。
他叹了口气,道:“事实上,不久前我遭受了一位小姐的婉拒。今日,我又接到了石渠阁的解雇书。”
当他们行过山道时,四周只有白茫茫的雪簌簌的往下滚落。林璟一望着他勒住马缰的手,黑色布料衬得那双手虽看着白嫩却孔武有力,一如它的主人,拥有山岳般的意志力。
李思言许久后才说:“我也曾经一天时间里,从天堂到地狱。其实我现在也不曾拥有什么。”
一滴泪仿佛缓缓从林璟一心中滑落,他也不知是为何。可能是心疼身前这个男人,亦或是心疼自己。他自己也是在短短的一天的时间里失去了至亲。
“嗯!”他一下子坐直身体,重重叹了口气,说,“谢谢您的鼓励和帮助!等我到了钱塘,我见姐姐最后一面。料理好她的后事,我要让家父家母接外甥过来家里一起生活!我要查明阿姐的死因,我要凶将手绳之以法!让我阿姐安息!我仍会寻求时机,以争取朝廷再次起用我。石渠阁的免职书不过是一纸空文,我的志向远不在此。我立志要成为一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好官!天生我材必有用,苍天定不负有心人。”
林璟一伸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李小将军,等我做完这些事,就请您去钱塘最有名楼外楼搓一顿!还要再赔您一件新的披风!”
他豪气万千地说完,李思言像是没听到,马儿依旧飞奔着。回应他的只有耳边呼呼的风声和雪粒子掉落地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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