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效如桴鼓

“你谁啊?”

王盛端着一碗药,不禁瞪大了眼睛,脑子里使劲回想了片刻,也没想起自己什么时候见过眼前这人。

江辰安眯眼一笑,拱手行礼,道:“在下江辰安,是个游方郎中!”

王盛听他所言,又上下打量两眼,立时心下了然,嗤笑一声,道:“我道是谁,原来竟是个抢野食的!”

江辰安也不恼,只是转头望向大妞,笑道:“小孩儿,先前我与你吃糖,你不愿意。如今你母亲生了急病,真喝了这碗药,不消片刻,便会被此人治死,你……可愿听我一言?”

大妞听明白了江辰安的话,脸上顿时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她先看江辰安,再看王盛,最后又将目光投到自家娘亲身上,一时间竟陷入纠结中。

王盛贪那半两银子,闻言脸色也是一变。但他很聪明,并不与江辰安辩驳,只将药碗往桌上一磕,对着众人大声道:“诸位乡亲,我王盛是什么人?你们平日最清楚。之前我本不愿出手,是大妞一而再,再而三地恳求。如今药已煎好,她却因为这个江湖骗子,便要疑我,那这药不喝也罢!你们也都当我没来过这里!”

此言一出,人群中间顿时炸开了锅。

要说这王盛平日医术不见得多好,但只瞧个头疼脑热的,偶尔也能瞎猫碰上死耗子。

此地穷乡僻壤,求医并不便捷,有这么个赤脚大夫,确实与了大家许多方便。

今日这样的场合,若不帮他压住这个外乡人,日后迁怒自己,不给瞧病,岂非得不偿失?

怀着这样的小心,原本某些看热闹的村民,立刻开始行动起来,对着江辰安指指点点。

有些态度好的婶子,只是劝他早些离开。一些态度恶劣的,却已经开骂,甚至还有扬言要打人的……

江辰安被众人指责谩骂,兀自岿然不动,直如一方顽石,那冷言恶语化作的风刀霜剑与他迎面而过,竟不能动摇其分毫,自身反生出一股折人的气度,远非这些乡野匹夫所能理解。

渐渐的,指责声开始变小,最后归于沉寂。

江辰安只是定定望着大妞,眸子中闪烁的光亮璀璨如星辰,传递出一种信任安定的力量。

大妞不觉脚下一动,王盛眼角顿时抽了抽,知道对方心中怕是已经动摇,当下一发狠,猛地挥出一拳,对着江辰安重重打去,口中骂道:“你这家伙妖言惑众,耽误了救人,担的起责吗?还不快滚!”

“呀!”

眼看那一拳就要砸到江辰安脑袋,人群中有那看热闹的小妇人,早已被吓得闭上了眼睛。

却见江辰安瞳中寒芒一闪,顺着王盛打来拳头,一盘一带,反扣住对方肩膀。

五指轻轻用力,那王盛朝似触电一般,不仅浑身抽搐,口中还发出“哎呦”“哎呦”的惨叫声。

江辰安不通搏击之术,但他医术精湛,认穴精准,只消随手一拿,便已扣住王盛肩头大穴,再配合独门的推拿手段,顷刻间截了他的脉,自能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下尝闻君子动口不动手,阁下这般气急败坏,莫非是见我坏了你骗钱的好事,因而恼羞成怒不成?”江辰安低头瞧他,好整以暇的说道。

王盛被叫破心事,脸色一变,忍着疼痛大骂道:“你在说什么狗屁?”

江辰安眸中冷色渐浓,手下加你,又将王盛捏地惨呼不止,面上却带笑道:“阁下与人瞧病之前,难道不该先给自己瞧一瞧口气吗?你这一开口……当真叫人臭不可闻!”说罢,还配合着在鼻前扇了扇。

“你……”

王盛闻言,羞恼不已,旁边围观的村民们亦是发出阵阵笑声。

江辰安松开了手,将他推远一些,又道:“阁下既非骗钱,不如就让在坐的诸位做个见证。若这药吃下去,将人救活了,半两银子自是分文不少。倘若把人医死了……”他语气一顿,冷冷道:“便去见官如何?”

王盛闻言,心头发虚,面上却是装作大怒,大声斥道:“大妞娘亲乃是中邪,谁能保证一定救的活?再说了,明明是大妞求的我,又不是我上赶着去救她……”

到了此刻,众人也听出他话里的退缩之意,就连大妞也跟着变了脸色。

江辰安只垂着眼,缓缓道:“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你既没本事救人娘亲,就该与大妞分说明白,而不是大包大揽,只为图那半两银钱。若这妇人被你医死了,叫人成了孤儿,你又于心何安?”

“我……”王盛眼神闪烁,面露几分羞惭,但随即便冷笑道:“如你所言,我确实不该插手,应该给她娘亲请个道士来!”

“《难经》有言‘望而知之谓之神,闻而知之谓之圣,问而知之谓之工,切脉而知之谓之巧。何谓也?’”

江辰安摇了摇头,道:“望闻问切,医之纲领,你一不诊脉,二不望气,如何就判断对方是遭了邪祟呢?”

王盛面上一僵,他哪懂什么诊脉,无非是仗着在镇上的药馆偷学的几张滋补方子,才能在村子里招摇撞骗罢了。

此时听到江辰安侃侃而谈,心里不禁一阵阵的发虚:莫非,大妞她娘真的不是中邪?

他不愿在乡亲面前露怯,兀自嘴硬道:“你……你既说大妞娘亲不是中邪,莫非能治好他?”

此话一出,众人全都将视线投向一旁的江辰安,就连大妞也是眼神发亮,面露期冀之色。

只见江辰安微微一笑,道:“不巧,这病虽怪,于在下而言,仍在反掌之间!”

王盛一撇嘴:“大言不惭!”

江辰安不理他,只面向大妞道:“大妞,你若愿意,便由我来诊治你娘亲如何?”

大妞哪里还看不明白,这林中遇到的怪人是个大夫,只怕医术比王盛还高,当即连连点头,便要跪下,却被江辰安一把抓住。

“不要跪,不要跪,且先让我看一看你母亲!”

大妞连忙让开身子,江辰安放下药箱,正要上前,忽觉衣摆被人抓住,转头一瞧,却见大妞双手举着银子,就要递给她。

王盛见此一阵心痛,眼角一抽,语气发酸道:“你自己说的,治好了才有钱拿,治不好可是要见官的!”

江辰安微微一笑,云淡风轻道:“这是自然!”

他径直走向地上的妇人,其他村民想见识他的本事,也一股脑地围了过来。

江辰安眉头一皱,斥道:“患者呼吸不畅,你们围那么近干什么?”

众人脚步一顿,立刻有人出声讽道:“呦,本事不大,规矩不小,连看都不能看呢!”直到旁人有人制止,方才偃旗息鼓。

江辰安恍若未闻,只是蹲在大妞母亲身前,抓起对方双手,顿觉触之如冰,已过手腕,心头不由一惊,又撩开对方鞋袜,摸向脚腕,亦是冰冷非常。

如今这世道虽有男女大防,但在农村乡下倒没那么多讲究,反叫江辰安松了口气,不必多费唇舌。

江辰安又掰开妇人的嘴,观其舌象,只见尖边淤斑成片,舌苔灰厚发腻。

他眉头一皱,又诊起脉象,又觉对方脉大无伦,心里不禁咯噔一跳:不好,竟是阴虚而阳暴绝之象!

江辰安一时后悔不迭,他先前之所以在王盛身上浪费时间,正是察觉大妞母亲这病看似凶险,并不足以致命。

而他一个外人若是贸然施救,恐生变数,便想着杀鸡儆猴,先把王盛镇住,以免有人趁机捣乱。

不想只是迁延片刻,患者病机变化竟如此之快,顷刻间就成了危重垂死之象!

众人见江辰安愁眉不展,俱都心下惴惴,大妞似也知道不妙,眼泪又积蓄起来。

反观那王盛却是幸灾乐祸,大声道:“怎么,是不是牛皮吹大了,治不了?”

江辰安闻言一笑,忽的站起身,吩咐道:“大妞,取一碗清水来!”

大妞收起眼泪,赶忙用破碗接了一碗水过来。

江辰安眉头微皱,不想这大妞端来的竟是一碗生水,心头暗道:也罢,此刻情况紧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从药箱里取了拇指大小份量的麝香与冰片出来,这都是平日里制药的原材料之一,故此常备了一些在身上,没想到今日竟起了大用场。

他将药物化在水中,先喂给了大妞母亲,见对方呼吸稍缓之后,又取了银针出来,以烛火烧之,重刺素髎、左中冲、内关等穴,提插捻转,看的人眼花缭乱。

江辰安针药并重,不过片刻间,大妞母亲的痛苦便得到极大的缓解,面目也逐渐恢复平和,人亦渐渐清醒。

村民见他真能轻而易举使大妞母亲脱险,手段比之仙佛亦不遑多让,一个个全都露出敬畏之色。

就连王盛也是目瞪口呆,再不敢乱说什么风凉话。

又过几息,大妞母亲症状皆平,只是仍喘气不歇,大汗淋漓,江辰安不禁稍稍松了一口气。

“江大夫,大妞母亲这是好了?”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道,言语之间极是恭敬。

“不!”

江辰安摇了摇头,众人心头一跳,便听他道:“我这只是救急,而非救命,患者亡阳厥脱诸症毕见,需以破格救心汤变方救之!”

“什么是‘破格救心汤’?”王盛急不可耐地问道。

江辰安看他一眼,知道对方又想偷方,不禁幽幽提醒道:“我这方重用附子,若不通医理,乱开可是要死人的!”

王盛闻言,脸色顿时涨红不已,直欲掩面而去,但心中又想继续见识江辰安的手段,遂又立在原地,只是手足无措,颇为不安。

江辰安自不管他,捡起先前被王盛扔掉的灶底灰,在门板上开起了药方:

制附子五两,干姜二两,炙甘草二两,生山茱萸四两,生龙牡六钱,活磁石六钱,麝香二分,另取参片一两煎浓汁兑服……

江辰安将药方开好,又查看了下大妞娘亲的状态,方才点了点头,对大妞交代道:“你去将药抓来,加冷水三碗,以文火煮取一碗,然后分三次服用,一个时辰一次。”

大妞点点头,正要出门,这时一个中年汉子走了出来,大声道:“江大夫,让我去吧,大妞不会说话,不太方便!”说完,还对着江辰安讨好一笑,道:“我……我是他大伯!”

江辰安定定看他,又见大妞没有异议,这才点头道:“记清楚我的方子,可别弄错了!”

中年人赶紧道:“江大夫放心,定然不会出错的!”说完,人便一溜烟地跑了,竟似还有些与有荣焉的激动。

趁着对方抓药的当口,江辰安便取了把凳子,坐在大妞母亲身边,不断观察着对方身体的状况。

有些好事的妇人渐渐围拢过来,不过态度已然大变,连对江辰安大声说话都不敢,颇有些前倨后恭的意思。

江辰安只是好笑,心里倒不怎么为难,虽偶尔回答一个问题,都能叫人欣喜半天。

而大妞见母亲病情好转,又见江辰安累了半天,便跑到一边,为他煎了一碗茶来。

江辰安端着茶碗,低头一看,茶是最次的散茶,泡出来的茶汤亦不清亮。

大妞以为他嫌弃,不禁尴尬地低下头。

江辰安微微一笑,却是大口饮下茶水,还赞了一句:“好茶,再来一碗!”

大妞如闻仙音,抱着茶碗便又欢喜地去了。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大妞的大伯方才从外面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药,竟是已经照着江辰安的吩咐煎好了。

江辰安接过药碗,嗅了一下,自认无误之后,便对大妞道:“大妞,喂你娘亲服下!”

大妞点点头,赶紧过来喂她娘喝药,一堆人则眼巴巴望着,看还能出什么奇迹。

果不其然,仅过了一刻钟,大妞母亲身上的大汗便已收敛,喘息也跟着平定,四肢亦逐渐回温。

之前江辰安针药急救只是吊住了她的命,直到这副药下去,才是真正的诸症皆退。

大妞母亲似乎太过困倦,这会儿已在床上安稳地睡去,而这才仅服了一次药而已!

村民们全都惊呆了,这……这可是真是神医啊!

没有什么虚头巴脑,真正的一剂而愈,简直太神了!那王盛之流和他一比,连根头发丝都及不上!

“效如桴鼓,覆杯而愈!当真叫人叹为观止,叹为观止啊!”人群中忽然有人发出赞叹,

江辰安眉锋一挑,呦,这还藏着个文化人呢,连“效如桴鼓”都知道。

他转过头去,便见一个身着锦缎的老头走了出来,在他身前立住,躬身行了个大礼,道:“问江大夫好,在下‘回春堂’首席,刘慈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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