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广宿中学迎来了声势浩大的第一节正统美术课。
广宿中学虽然每次联考成绩都名列前茅,但是在艺术方面的培养一直都比较的薄弱。最近这些年,学校里教美术的老师大部分都身兼多职,兼带些音乐、心理课,并且生病的频率能和体育老师相比。
现在,广宿中学终于迎来了一名正统的美术老师,学生们都喜气洋洋。最终,高二年级一、二、三班在其他所有同学艳羡的目光中排着队去大阶梯教室上第一节美术课。
“你们听说了吗,这个美术老师可是国际上有名的画家,可牛了。”
“我爸也是美术老师,听说这个陈老师到我们学校任教,吓得从老板椅上滑下来,不可思议,这种大艺术家怎么会来咱们这种高中任教呢?”
几个高二的女生正在小声地说着话。
“没准就喜欢对牛弹琴。”
“会不会是学校里有人脉,才把他请来了。”
“管他是什么原因来的,咱们能一睹艺术家的风姿,也不算亏。”
陈正夜正好从他们身边走过,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他紧紧抓着手中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紫皮的,很厚,心想,还能是为什么,肯定是自己爸妈远在国外没法管着自己,所以把闲在家的表哥薅来监督自己。
虽说在学校里受人管教是陈小少爷不喜欢的,但是看到其他同学都这么喜欢自己的表哥,他也跟着有些骄傲和小得意,乐呵呵地去了大阶梯教室。
他从小对艺术不敢兴趣,虽出身艺术世家,但好像缺乏浪漫的艺术细胞,当全家人围着个古董花瓶不断夸赞时,陈正夜只会眼神呆滞地看着大伙侃侃而谈,吐露出好多好多新鲜的词汇。他从小耳濡目染,对艺术史的发展也略知一二,但放在实际运用时,能让如此温文尔雅的表哥忍无可忍,直接抢过他的笔刷,让陈正夜别再浪费这上好的水粉纸了。
宁岁很早就到了阶梯教室,脱去了那门卫的正统装扮,穿上了自己的短款T恤。他长相清俊,更像是个有些表情淡漠、酷酷的学生了。
上午陈烨木没仔细和他说,身为一个助教需要做些什么,只说要给他交听课报告,要画画给他看,别的细节一概没提。
宁岁想着担任一个合格的助理,总得先把大屏幕的电脑打开。他将自己用来记笔记的本子放在座位的最后一排,便起身到讲台上开多媒体。
讲台下面缠绕的线密密麻麻,电脑主机的线和麦克风线混杂在一起,宁岁拨弄着,小心翼翼,生怕扯松了。
电脑的主机被塞在讲台的最里面,宁岁手长,用手机打着手电筒,向里面伸,终于够到了开机键。背后硕大的荧幕亮起了蓝光,白色的小圆圈不停转着,不一会儿便显示出了桌面。
教室里已经来了一部分的学生,正熙熙攘攘地吵闹着,还有不少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似乎在用眼神询问:你是新来的美术老师吗?
宁岁看到这么多目光投向自己,有些许的紧张和不适,这也许就是对舞台与生俱来的恐惧感。他想赶紧回到最后一排,好好听课,却突然发现这个讲桌上孤零零地放着一个鼠标,鼠标的数据线缠绕在上面,没接到电脑上。很明显,这大概是哪个老师借用鼠标后还到这个阶梯教室里来的,但是没有装到电脑上。
这个电脑又没有触屏功能,不连鼠标没法用,宁岁便将鼠标透过桌面上的那个小孔,通到了讲台的地下。
讲台下面很黑,宁岁单膝跪在讲台的地板上,抹黑摸到了那根数据线。宁岁打开了灯,发现这个反人类的讲台设计,数据线的接口在最里面。
宁岁很想和这个讲台的设计师好好聊聊创作理念,但是开课在即,他也只好开着手电筒往里面够,却实在是够不到。他便双膝着地,又往里面够。
忽的,他感觉到有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拽了拽自己衣服的下摆,冻得他一哆嗦。宁岁正因为这鬼接线口够不着苦恼皱着眉,被这一拽,条件反射般的一缩,然后钻了出来。
讲台上大屏幕桌面的灯光有些晃眼,宁岁适应了几秒才看清楚眼前的人。
“在干什么?”
入耳是那个熟悉的温柔的声音,是陈烨木到了。
宁岁刚钻进讲台下面搞数据线,里头的灰落在他头上,搞得灰头土脸,好不体面。
他坦白道:“是这个鼠标数据线接口在最里面,够不到。”
陈烨木把自己的笔记本放在了讲台的桌面上,伸手将宁岁头上的灰尘掸去,轻轻握住宁岁的手把他拉起来,然后接过鼠标的数据线,说:“我来吧。”
艺术家做什么都是风雅的,自身就带着一层滤镜,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天生的贵气。
陈烨木扶着讲台的桌面,单膝跪地,长臂一够,将鼠标插进了接口。电脑的系统音被开到了最大,鼠标接入的“叮咚”一声把好多同学吓了一大跳,往讲台的方向看过来。
陈烨木打开PPT,转头轻声对宁岁说:“你回去坐吧,记得交听课报告。我记性不好,一节课讲了些什么我自己也记不住,所以得要助教帮我记得仔细点。”
宁岁连忙点头,走下讲台的台阶,往自己的位子上去。
正好在这时,上课的铃声开始响起,吵吵闹闹的学生变得安静,都乖乖坐在座位上,等着铃声结束的那一刻准时上课。
宁岁低着头往自己的位子上走去,觉得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阶梯教室中格外响亮。他感到些许的尴尬,偌大的阶梯教室里,现在只有他一个移动着的活物,他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
背后传来鼠标的点击声还有陈烨木试话筒的声音,宁岁突然又想到了陈烨木在纸上写下的话。
我喜欢你的画。
宁岁的耳尖又红了,他本是一个胆很大、皮很厚的人,但是触及陈烨木的事情,他总变得格外的害羞和内敛。处于对艺术家独立高尚人格的尊重,似乎过度的情感表达都会成为亵渎,宁岁一直小心翼翼地表达自己对陈烨木的崇拜与敬仰,一丝都不敢逾矩。
宁岁终于到了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他拿起一旁的本子,坐了下来,身旁的人戳了他一下。
他转头一看,呦,这不是前几个星期那个为了爱情打架的热血小男孩吗!
哦对了,他好像还是陈烨木的表弟来着。
陈正夜看到宁岁在这里感到有几分的好奇,他对美术课没兴趣、没天赋,这是全家总动员教育启蒙的结果,所以这节他亲亲表哥上的美术课他也没打算听,本来准备刷一节课的五三,看到一旁竟然坐了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熟人,遵循着这种艺术课都是用来划水的准则,开启了自己的话痨属性。
“嗨,小兄弟,你怎么会在这儿?”
宁岁回答道:“我是陈烨木的助教,所以来帮忙。”
陈正夜将五三翻到了想写的那一章,继续问:“你喜欢画画吗?”
“喜欢。”
陈正夜内心委屈,这么简洁直白的回答,一点儿不会聊天,自己怎么和这位小兄弟一起度过这节无聊的水课啊。
他又开口,打算再找个话题,“你……”
他刚一张嘴,便被宁岁打断了,宁岁义正严词地板着脸,说:“上课不可以说话。”
那好吧,陈正夜心道,这一小门卫比学生还要懂课堂规矩。陈正夜便自己孤独地刷五三去了。
宁岁翻开了本子,拿出水笔,认认真真地听着陈烨木的课,挑着重点记录。
陈烨木的课件是做得极为用心的,有美术专业术语的相关介绍,也有专业用于实践的相关案例,还有美术界最近的流行趋势分析,美术史的独特理解,很是有趣。
宁岁坐在最后,一眼望去便可以看到所有的学生。
前排有几个美术老师,正坐得端端正正好好听课,中间有几个学生正听得起劲;但大多数,都如同宁岁身边狂刷五三的那位一样,埋头刷着卷子,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偶尔有精彩之处便抬起头看两眼,有好玩的地方便边写题边哈哈大笑。
高中的课程很辛苦,大家都想拼了命地考去更好的大学,这一点宁岁从每天早上大家匆匆的仿佛已经失去灵魂的步伐中就可以看出来。但是看到陈烨木一个人在讲台上自言自语,却少有同学认真听讲,他还是替陈烨木憋屈。艺术家可能不在乎这点小事,可是他在乎。
他仔仔细细写着笔记,虽说只有初中学历,但他的字很端正。而且这是要给陈烨木交的课堂记录,他自然会写得更加认真。
他抬起头认认真真看着PPT,觉得陈烨木的目光好像一直都在看着自己。
他看着自己,讲着美术的发展史,绘画的不同种类,著名画家的人生画卷……
是错觉吧,宁岁心想。
大阶梯教室那么多人,怎会一直看我一个。
就像人类看太阳,总觉得太阳在跟着自己走一样,是错觉。
光芒万丈的太阳不可能成为一个人的归属品。
身边的陈正夜又悄悄戳了戳宁岁,陈正夜示意宁岁靠近些,然后小声说:“你觉不觉得我表哥一直在盯着我?”
然后飞快地写了一道题的答案,接着说:“我有这么不乖吗,我就坐这儿写着题又不会长着翅膀飞了,至于整节课盯着我讲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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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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