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子侯不想扫他的兴，可说好只当听众，不插嘴的他，又禁不住问，厂子发展了，规模大了，你们总不能光靠拆弹，来获取□□，做原材料了吧？
哟，靠拆弹哪够啊，九牛一毛！慕容杰说，不过，有炸弹还得拆，鬼子白送的礼物，不要白不要嘛。
不会每次拆弹都那么幸运吧？郝子侯看着他那条伤痕累累的左腿，又问。
是呀，有人因为拆弹送了命呢！慕容杰脸上的光芒，瞬间暗淡下去，眼里闪着泪花，跟郝子侯说起他同事拆弹遇难的事。他说，那是两年前的一天，有人发现，在玉溪村外的龙泉溪中，有日寇丢下的三枚哑弹。大伙很兴奋，把哑弹弄到村口，进行破拆。当时我阿大病了，我在老家探亲。人在松阳就听闻了噩耗，参与拆弹的两名工人，当场被炸飞，旁边的几幢民房，也被炸裂倒塌。
说着说着，像姆们似的唏嘘起来。他自己的腿伤是怎么来的，郝子侯不便再追问。
畲族钟妈妈常常起早摸黑，把熬好的药汤和做好的饭菜，给郝子侯他们送来。毛窠山多水田少，钟妈妈自己一家人，一年到头以吃杂粮为主，稀有的大米全让给病人。钟妈妈会动脑筋，善于探索，治伤也很有自己的特色。她用牛瘪汤做药引子。用茶叶水，对伤员的伤口清洗消毒后，再撒上自己研磨的草药粉，然后用新鲜牛粪热敷，进行包扎。
在钟妈妈的独特治疗和精心照料下，郝子侯不但动了手术的伤口很快愈合，内伤也有很好疗效，整体恢复很快。人恢复了元气，精神大振。疗伤之余，他主动找病友闲聊。
……被鸽了…………被鸽了…………被鸽了…………被鸽了……
郝子侯玩笑说，你是拆弹英雄，与你握手的时间，应该比谁都长吧！然后好几天过去，你舍不得洗手？
没，那天厂子里事多，我迟到半分钟，排在队伍边上，没握上。慕容杰神色认真，没感觉到郝子侯开他玩笑。
他继续说他们厂子的事，除了周副主席，还有更了不起的人物，表扬了我们厂呢！有一次召开全国性军事会议，黄主席拉去一大卡车浙江铁工厂生产的各色武器，作为对会议的献礼，在会议期间进行展示。一些参会将领看过后，无不佩服，有的当场提出订货。委员长听了黄主席关于浙江铁工厂建厂，和各色武器制造经过的汇报，你猜他老人家怎么整？
怎么整？郝子侯反问他，老人家给你们工人发奖金，你用发到的那笔奖金，让你老婆和娃，把未来许多年的愿望，全兑了？
跟你这人说话没劲！慕容杰白他一眼，自顾自点上一支烟，猛抽几口，像是消了气，顿了顿，接着说，听了黄主席的汇报，他老人家连说了三个字：好，好，好！见郝子侯没什么反应，他又补充一句，你晓得的，那老头子脾气不好，极少表扬人的。
郝子侯把一直藏自己枕头底下的，那把毛瑟手枪，递给他看，说，看看，这玩意儿怎样，是不是你们厂子造的？
这把毛瑟是在大港头河边联络站时，泉大姐送给他的见面礼。自从李一唐让他练枪，先后将两把毛瑟手枪给他使用，他也喜欢上了枪，体会到在乱世之中，枪对于男人有多重要。可惜李一唐的那两把毛瑟，被他落在遂昌外方岭周禀赋家门口旁柴堆里了，今生不可能再回他手中。细心的泉大姐，到河边联络站看他时，发现他盯着身旁颜雪的佩枪出神，便从她自己手包里取出一把毛瑟递给他，说，喜欢这个嘛，送你！
那时节，郝子侯是看着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颜雪愣神，不敢正视她的脸，只在她脖子与胸脯以下部位神游。听说泉大姐要把自己的毛瑟送他，赶紧推辞，说话都变结巴了，不不不，这不行，不行，我不要，我不能要。
有什么不能要呀，好马配好鞍，好枪配英雄嘛，这就算大姐送你的见面礼吧！泉大姐异常大方地说。想了想，又语重心长补充道，大姐相信你，一定会将枪口对准真正的敌人。
慕容杰拿过郝子侯的毛瑟，把玩半天递还给他说，枪我是摸的不多。这盒子炮，浙江铁工厂能造，肯定能造。不过，你这玩意儿，是泉大姐送的，八成不是我们厂出品。黄主席建的厂，所造的武器，只武装他的保安团，和**其他部队。泉大姐送的枪，一定是好枪，差不到哪去，你好好珍惜吧，莫枉送枪人！
继续说你们的辉煌史吧，老头子连说三个好字之后，你们厂怎样了，实现三级跳，登了天？
哟，猴哥，这回你又错了，不是登天，是归天。不久后，浙江铁工厂被兵工署接管。第二年，也就是今年六月份，日军占领丽都后，向大港头逼近，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又以免于资敌为由，下令把四个分厂的厂房炸了。部分工人和设备，迁去了福建省南平县。工厂炸了后，鬼子却没继续进攻，距离大港头还有十多里地就撤了。慕容杰说着，脸上的光芒，再次暗淡。
郝子侯搜肠刮肚想些词儿安慰他，但越说越不着调。慕容杰说，算了吧，猴哥，我们在一起才几天呀，彼此又有多少了解？你不说倒没什么，怎么越说让人越伤心呢。
你不可能晓得我心里想的什么，我想说的是，工厂炸就炸了，没就没了呗，造出再多再好的武器，又顶卵用！慕容杰说了句脏话，骂了句姆。
稍稍平静，他接着说，打……被鸽了…………被鸽了…………被鸽了…………被鸽了……
慕容杰越说越激动，嗓子眼像是被什么塞住了似的，说不下去。郝子侯赶快给他递水。他喝了两口，将水碗放回旧木板搭的案上，用力过猛，原本已有两处缺口，出现裂痕的瓷碗，震落到地上，哐当一声碎了。郝子侯苦笑一下，把脸转到一边。慕容杰尴尬一笑，像是自责。他做了几个深呼吸，调节自己情绪。然后用比较平缓的语气说，猴哥，你不是一直盯着我的腿看，想知道我腿伤怎么来的嘛，我这就告诉你，免得你这猜疑，那猜疑的。
慕容杰说的事，出乎意外。郝子侯对他高看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