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夜,冰雪已经化去,霜露也流去,但寒冷依旧,而孤寂也伴着寒冷依然存在。
寒风袭过地面,卷入了一座充满腐朽的府邸,卷到了孤寂的人心里。
小人儿落寞地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身上的衣物单薄,华丽。却不是这个时候穿着合适的衣服。四周晦暗,唯他明亮。他面容清秀,身姿如竹,明明处于阴暗的角落,他也没有抱住自己。无光的夜里,他静默着望向漆黑的天花板,似乎打算就这样度过此夜。
“踏,踏,踏,踏……”
忽然间,他的宁静被打破了。无法入睡的津岛修治选择去听外面那些细微的声音,或许是个消遣,秘密总是在夜里才会披露。
在这阴暗的小屋子旁边,白日里偶尔会有一些族中的小公子们在这里玩耍,在夜里,倒是常常有无聊的人在此聊天说地,谈着和这座府邸一样生枯发朽的事。
津岛修治已经不是第一天被关在这里,听到过这些人的谈话了。
他之前在这里听过的最大的秘密,是“母亲”与情夫的交谈,于是他知道了自己的母亲是谁,又在什么时候死去;他本没有太在乎,“母亲”爱他,而他没见过他的母亲过。
他也曾在这里,看着他第二个母亲的死亡——死于父亲的手。他得知了这里的肮脏……那是他曾经从不在意的事。
活着,有什么意义呢?她最后大喊道,被父亲骂她疯癫。
活着,有什么意义呢?也许他该去寻找。
而在第二个母亲死后,仆人们开始怜悯他,他曾与他们相处得很好。然而,当他一次次问别人,“生命有什么意义呢?”,最终,她们厌烦了他。
——修治少爷真是疯了,就像他的母亲一样。我们离他远点吧。
——啊,我也这么想,三郎,你也不许再答应他那些不合礼仪的事了。
——是啊,他越来越不像一个少爷了,哈哈,真让人无奈。
他和整个府邸里的人都格格不入。于是他试图与客人们交流,然后,他意识到,人类与他总是不同,他们的想法与他所看出的恶意,让他觉得,人活着,或许没有意义。
他想找到它,又很难相信他存在了。他逐渐开始自杀行为,怜悯起,然后厌,令他讨厌的一切仍在发生,他静静地保持沉默。看书成了他的消遣,家中学堂的书被他吃了半空,剩下的时间里,他偶尔会认真地去追求死亡,然后在勒令禁足时,仍将爱好与书交替进行。
他知道自己远比他的哥哥们聪明,他们总是又坏又幼稚,他可以轻松让他们倒霉,但只有是被关到这间屋子里时,他才不会让他们重复倒霉,当然,他们绝对会被他设计,却不会知道是他干的。
他愿意被锁在这里,这里是充斥着灰尘的杂室,也是他思忆的静室,更何况,还有秘密可以听呢?
“家主,乌鸦那里来信,让我们明天去一趟青森博物馆,说是另有指示。”那家博物馆他们常去,也是父亲去交易的地方,而最近,有一批新的物件被添置在里面,据说,是上任馆长下任前放出的私藏。
“还说,最好带些个孩子去。”和父亲做交易的家伙们手上有一个实验项目,关于长生不老,研究多年,人员精良,已经有过成果,而父亲因此加入了他们。
那压低的,有些苍老的声音,津岛家的人的话,约是伊佐管家了。一个矮矮瘦瘦,一脸精明的男人,在父亲面前总显得格外忠诚。但他知道,这个人是那个组织的人。
“嗯,我知道了,你回去吧。”他的父亲一向沉默,只有在训斥他人时才会说很多话,这个男人总是在默不作声地算计着什么。
“是,家主。仆告退。”
……
似乎着实有些简短了,匆忙中还要留着这点礼仪,令人生厌。
烦躁的声音消失了,于是此处又归于寂静。
他躺在屋子的角落,角落处是他被关进屋子一次之后,从库房拿来的一条毯子,他这个年纪,本该是困了的,却又失去了睡意。
‘所以果然是津岛家没有用处了,要处理掉了吧?’
‘哈,孩子,被送去当实验体吗。’
‘不如死掉才好。’
“不过,也随便啦。”
他低声自语着,却并不是管家那种担心被听到的语调。
‘好无聊,如果我明天混在人群里,会不会和他们一起死去呢。’
‘不要了吧,和一群讨厌的人死在一起这种事情。’
虽然这么想,但这似乎并非他能决定的事。
‘……’
清晨,朝阳升起来了。
津岛修治的长兄们躲着仆人,早早的过来把这间屋子的门打开,用着虚伪而毫无诚意的的话语道着歉。
“修治,真是抱歉。昨天我们玩的太欢了,把你忘在了这里。不过事情不大,我这不是过来把你放出来了嘛。”
那是一张嘻皮笑脸与几张温和中透着冷漠的脸。
“谢谢兄长们还记得修治。”
津岛修治脸上挂着乖巧的笑,其他所有他的三个兄长看他,个个心里都在耻笑他的懦弱。于是从未将自己的倒霉与他联系在一起过。
他是府上的六少爷,面前的三个兄长,是二、三、四少爷。他们也都大不了他几岁。
二哥总是讨厌着最小的他,于是他也毫不留情,两年之前他还能和大哥抢未来家主,于是他常常诱导别人不自觉地提出些不靠谱的意见,并使他认同,所以,二哥因为采纳了这些意见,近来他已经彻底抢不了家主了。
三哥是个胖子,和家里的女仆总是贴得很近。因为女仆们的厌弃,三哥也开始折腾他,于是他常借三哥的手来自杀,于是他往往得愿,而三哥总在因此倒霉被罚,却从没意识到三哥他自己哪里能轻松地害他濒死。
四哥,有点手段的阴沉家伙,但是很渴望大哥能亲近他,将来好有个出头的时候,他总是骗人,想成为一个有钱极了的议员。所以他总是表现得很单纯,然后“单纯”地说出四哥的目的,看四哥失败,却怎么样不了他。
大哥不在乎这些小孩,也并不阻止其他人对他们弟弟的迫害,哪怕他报复二哥、四哥的行为总是对他有利,他也不在乎不关心他。要做继承人的人,打心眼里是看不起他的兄弟们的,而他自己也总见不到他,他们几乎从不相见,陌生人罢了。
五少爷和津岛修治差不多大,人很文静,平日里只缩在自己的房间里,使人看着有些无趣,而正因为他和津岛修治差不多大,又比他大一些,在最开始父母对他的爱,也并没有到达吸引这些少爷的恶意的程度,他好像也知道这些,于是在一些津岛修治遇到的细小的坏事上,都是能帮则帮。
其实他们的岁数确实已经不小了,可看着真是幼稚,讨厌得紧,不懂得收敛。
“那当然记得了,修治可是我们的弟弟嘛。”
“好了,修治。哥哥该回去了,你也快点走吧。”
他们并不想多聊,大清早起来就为了拦住这件事传到父母耳朵里,他们现在也是饿了的。
“好的,哥哥。”
冷淡的话语,浮于表面的兄友弟恭,真的一刻都不想再看到了啊。
从常年听到的消息里,听出来那对他来说明显的对他家族的恶意,他不免期待,那灭顶之灾现在就爆发。
尽管他并没有受到多严重的伤害,不过是出点小丑,一点小病小痛罢了,而他们更被他折腾得厉害啊。但他为什么要与这一群人斗什么呢。死亡啊,他是如此期待着。
津岛修治的房间离这里很近,他们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最后又意味深长的看了津岛修治一眼,各自分开来了。
津岛修治则悄咪咪的回到房间,普通地换好衣服,从书架上拿下来一本书静静的看,等着朝食时间的到来。
直到有人提醒时,他才把书放回书架,打开门,跟随着在外面等候的女仆走到了津岛府的大堂。
他有些期待,期待着今天能被取消的课程。
大堂里什么都准备好了,只等着津岛府的主人们都到。
此时的津岛修治已经不是津岛府最小的孩子了,但也只是新添了个妹妹,所以还是落坐于桌子的末端,开始了这场对津岛修治如同精神折磨的朝食时间。
大堂里仍然称得上安静,只是偶尔有碗筷之间敲击的声音。
没有想法的,如同丧失了灵魂,机械一般的进食。
‘为什么人不吃饭就要死啊,为什么呢。’
‘是啊,人不吃饭就会死,这天下最大的道理。’
‘不只是人,所有活着的东西,都要靠汲取能量才能活着,生生相依。’
‘如果必须要吃饭的话,那我想吃螃蟹了。’
‘吃下很多很多,然后撑死或是生病,接着并不吃药,然后去投靠死亡。如果这个世界有地狱,他正想看看这个不同的,只有死者才能到达的世界;如果没有,这样失去意识也很不错。’
……
‘可是不是已经决定了吗,就在今天,不知道是哪一刻,就可以抛弃一切归于死亡了。’
‘……总之,都不是我能决定的事啊。’
不知他是又想到了哪里,在心里感叹道。
饭后,由津岛家主,这个被赋予了父亲权利的男人宣布,今天要去青森博物馆游玩。
哪里是什么游玩呢?他居然要带所有人吗?分明是送死。
听着男人的话,津岛修治多想出言嘲讽那么一句啊,但在餐桌旁,他只是安静的听着这个……对他来说,好极了的消息。
真是,好极了!
接着,他被仆从挑好衣服,平静地换上繁琐,透着枯燥的和服,跟随大家一起走到停在门口的车辆前面,这辆即将通往地狱的车前,坦然地迈了上去,如他每次自杀时一样坦然。
从车上的车窗上,可以隐约看到津岛修治毫无生气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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