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平静。
他时常觉得自己上辈子可能真的是条鱼,一条被水淹死的鱼——比如死在淡水里的海鱼——不然他怎么会如此热爱河水,励志在鲜活流动的生水里杀死毫无生气的自己。
随水飘流,熟悉的窒息感越来越强烈,身体上的其他痛苦似乎都被水流冲刷殆尽了,只留下空寂的灵魂在飘荡。
但似乎还是有哪里不对劲,这似乎并不是他梦寐以求的终结……或者说,有更快速一点的方式吗?能有一种兼具坠落时的空茫失重,又能让他在瞬间无痛死去的方式吗?
连生理性反应的挣扎也没有,太宰治似乎下定决心要入水死亡。
然而他的自杀计划又被打断了。
有一个人拉着他的手臂,似乎是想仅靠臂力把他从翻涌的河水中救出。但在触碰的瞬间,那个人明显地顿了一下,仿佛发生了什么很让人意外的事情。
什么嘛,是一个不认识他的异能者啊。
尽管大脑还在祥和的死亡气息中挣扎沉浮,太宰治的本能却已经开始思考推断了。
在横滨,对他异能不了解的异能者寥寥无几,所以是来旅游的?
不过相信自己单凭手臂力量就能把一个人成年男人带离河水,毫无疑问是个强大的异能者,果然还是打探情报的可能性比较大呢。
想到这里,他在水中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缠着绷带的羽毛球?
太宰治甚至都懒得装死了,疑惑地又多看了两眼,只见捞他的好心强大异能者有一头竖起的白毛,根根朝天,但能看出发质非常好;眼睛上缠着层层密不透风的绷带,疑似受伤,却能精准入水捞人,显然完好无损。
异能者都是些怪人,他所在职的武装侦探社更是怪人云集,于是太宰治欣然接受了这位的设定——异能跟眼睛有关,故用绷带把眼睛遮蔽。
——绷带同好啊!真是太好了!如果能有自杀同好或者殉情同好(只欢迎美丽的小姐姐)那就更好了呢。
打断他自杀计划的异能者把他拖到地面上,白色发丝在晴空白日下显得格外耀眼,亮晶晶的唇上下一动:“你很特别诶。”
太宰治刚要开口,余光中四周截然不同的景色让他警惕起来——这条河不是鹤见川,这里不是横滨。
手脚酸软无力,头也有点昏沉,以前入水从未有过这种情况,是被暗算了吗?但人间失格并未失效,太宰治不可能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被人用异能以外的手法带到一个陌生之地。
眼前的男人像猫一样指尖碰一下他又缩回,再碰一下又离开,怎么看都是在检测人间失格的能力。而且这个绷带羽毛球相当擅长自言自语:“真是了不得的术式啊,所以才完全没有咒力......”
接着,绷带羽毛球忽然笑起来,双手合十拍出清脆的声响:“决定了,你也来高专上学吧!”
太宰治:“......”
他当初拐敦君的时候比这家伙走心多了。
“我说——咳咳咳!”
话音未落,太宰治毫无征兆地猛然吐出一口血来,白发男人似乎也是一惊,迅速捧着他的脸转向右侧,防止太宰治被血呛死。
仿佛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被粉碎的痛苦骤然席卷全身,太宰治咬紧牙关,仍然抑制不住有些凄惨的痛呼。大脑像是被利器割成碎片,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只留下撕心裂肺的混沌皮
“喂,你......”
男人的话语渐渐模糊,因疼痛而无法聚焦的双眼只能看到大片大片的白色——是那个人头发的颜色。
在昏迷前的一瞬间,太宰治脑子里只剩一个想法:为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稚嫩?
***
“……三十米基本就是极限了。”五条悟说着,没有回头,手指却精准地指向床上昏睡的太宰治,“我怀疑他挺能忍痛的,所以保险距离应该是二十三米左右,最好能在十五米以内。”
家入硝子轻轻点头,吐出一口烟圈:“一个乙骨还不够,现在又来一个连查不出任何信息的人,你还真爱给自己找麻烦。”
“但都是高专的优质生源哦!而且忧太他这个三个月来很努力呢。”五条悟语调轻快。
话音刚落,他忽然转头看向太宰治,绷带下似乎隐隐有蓝光闪过:“你,是不是醒了?”
“不对,这是又睡着了?”五条悟长腿一迈,无声无息地走到太宰治面前,毫无社交距离感地把脸凑近,高挺的鼻尖几乎要戳到太宰治的脸。
他又歪歪头:“好像还没醒诶。”
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温热的气息落了太宰治一脸,五条悟偏头看着硝子:“可是我马上要去出任务了,硝子有什么办法让他醒一醒吗?”
“你都说他刚才醒了一下,那应该快了。”
五条悟终于舍得直起腰,略作沉吟,打算顺手把太宰治扛起来:“嘛,最值得信任的老师决定要带着学生一起出任务!”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太宰治的刹那,那双鸢色的眼睛倏然睁开。
这是五条悟第二次看到这双眼睛睁开。
第一次,五条悟读出他眼神里的欣赏和迷惑,甚至欣赏先于迷惑——第一次有人见到他第一反应不是警惕与怪异,而是欣赏。
虽然五条悟总感觉那股欣赏有点不对劲。
第二次,那双眸子里更多是初醒的迷茫,和一股懒得掩饰的嫌弃。
“我没有抱男人的爱好。”面对近在咫尺的五条悟,太宰治纹丝不动,嫌弃道。
“可是这位身上绷带很多的同学,请你仔细看看我的动作,这怎么看都是我来抱你吧?”
“我也没有被男人抱的爱好。”
抽烟的家入硝子顿了一下,有些一言难尽。
五条悟咧嘴一笑:“我也没说要抱你啊?”
抄腰、抗背。眨眼间,太宰治就被五条悟稳稳扛在身上。白发的男人还欠揍地补充:“我是打算扛着你。”
太宰治也不挣扎,咸鱼似的被五条悟扛着走了,甚至不忘跟家入硝子说再见:“这位美丽的医生小姐,下次见哦!”
家入硝子:......
这两个绷带家伙是怎么回事?这莫名其妙的熟稔感是怎么回事?连名字都没有交换吧?
“有水吗,我想喝水。”太宰治被五条悟扛着,说话吐气的气息却依旧很稳。
五条悟句句有回应:“你在河里喝了那么多水,没喝够吗?”
“河水跟淡水是两种水嘛,而且,我现在有点想试试喝水中毒自杀哦。”
五条悟主打一个尊重:“那你为什么不试试渴死自己这个自杀方式,应该比你喝水自杀来的快呢。”
太宰治头朝下的姿势坚持大半天了,此时有些显得瓮声瓮气:“因为如果要试着渴死自己的话,一会儿你盘问我的时候我就会没有说话的力气了嘛。”
“你说的有道理,那一会儿让伊地知给你买瓶水吧。”
“是司机先生吗?”
平地已经走到了尽头,再往下是蜿蜒向下的漫长台阶。如果扛着清醒的他走楼梯的话,一定会很不舒服的。
“唔,差不多哦!”五条悟应道,“好了,做好准备——!”
压在太宰治腰上的手移至腿弯,另一只手则背过去拖住他的后颈,白发男人略一用力,直接把被扛着的太宰治轻松横抱了过来,稳稳地托在臂弯里。
“你可以背。”
五条悟抱着他,一步一步走下高专那仿佛没有尽头的石阶:“背的话要先把你放下来,你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吧?直接抱会方便一点。”
“啊啊,早知道入水前吃点东西了,那就能在刚才吐你一身了。”太宰治的语气充满遗憾。
“嘛,最强的肩膀也是最强的哦!硌得你胃难受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呢。”五条悟毫不在意。
“你就没什么超能力,让你带着我一起飞起来的吗?”太宰治理直气壮地说。
受限于姿势,太宰治只能看到五条悟线条优美的下颌,和看起来涂了唇膏般的晶亮嘴唇。只见白发男人嘟起嘴,一副委委屈屈的卖萌模样:“没办法嘛,你的术式太特别了,我没法带着你一起飞呢。”
“术式是什么?”
五条悟抱着一个人下楼梯依然健步如飞:“是与生俱来的超能力哦!”
太宰治配合地点点头:“所以我的超能力就是阻止你的超能力?”
五条悟云淡风轻:“是阻止所有人的超能力哦!”
——纵使世界不同,连力量体系都迥异了,人间失格还是那个人间失格。
石阶蜿蜒,沿路草木蓊郁茂盛。新芽替换了深绿的树叶,在风中簌簌摇曳,不时摇摇晃晃地坠落。
太宰治很久没跟任何人有过这么亲密的接触了。准确来说,他连和人拥抱的过去都匮乏,遑论这样被人抱着。
倒是刚认识织田作那会儿,曾被织田作从背后反抱着死死捂住口鼻,但也不算是拥抱。后面织田作倒是躺他怀里了,只是织田作温热的鲜血染红了他洁白的绷带。
陌生、惶恐——反感、抵触。
太宰治讨厌拥抱,也不喜欢任何亲昵的接触。
迎面又吹来一阵风,长长的台阶也快要在白发男人利落干脆的步伐中走到尽头。
“我有力气自己走路了哦?”太宰治说。
五条悟低头瞥了他一眼。最强咒术师的手一直托着他的脖子,分明这个家伙只需要微微摆一下头,就可以舒服而毫不费力地靠着他,但偏偏全程都脑袋一仰像脖子断了一样挂在他手上,搞得五条悟不像是在抱活人,像是抱尸体。
“行吧。只剩下十阶台阶了,就算摔下去也摔不死了。”五条悟爽快答应,顺手把太宰治往旁边一放,“如果走不动了,随时可以求助一下老师我哦?”
站直的瞬间,太宰治就立刻凭着视线推断出了自己现在的年龄:满打满算十六。
“我没有说过我同意入学吧?”
“你没办法拒绝哦。”五条悟背着手,悠然向下走去,“离开我太远的话,你会死掉的哦。”
太宰治也迈开腿,强撑着一步一步往下走,速度缓慢,但神色如常:“诶,是吗,但是我刚好很想自杀呢!”
“虽然暂时还不知道什么原理,但这样你会硬生生痛死的。”
太宰治蓦然睁大双眼,语气夸张:“什么,痛死?啊啊,我最怕痛了,这个死法绝对禁止!”
“哼哼,那就乖乖入学吧,最强的五条老师会保护好你的哟!”
太宰治走半天才走五个台阶,“原来如此,是五条老师啊。那全名呢?”
“悟。”
白发男人已经站在了平地上,随意地抬头看向走了半天还剩五个台阶的太宰治。阳光落在他身上,笑容张扬恣意:“是最强的五条悟老师呢。”
分明是仰视的模样,但上扬的唇和随性挺拔的身姿却无时无刻不在宣告他的强大。是由内而外的,从能力到内心如出一辙的强大,举手投足间是昂扬自信的明亮,让人想到无垠延伸的碧空。
扰人的风再吹过,撩过五条悟的白发,又吹乱太宰治额前的发丝。
“我叫太宰,太宰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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