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内什看向李良宏。
李良宏缓缓说道:“你也知晓安西身为公主,在广府居住会被人谋算,那你怎不知晓你将一位公主交托来请我庇护,我会遇上哪些难处?你就没想过我家中会有多么为难?”
格内什低下头去,李良宏道:“你在此间等一等,我先与家中商议一回。”
他转头对着李灵钥:“钥儿,你来。”
带着李灵钥回到中院的上房,李良宏对与程氏小声说话的叶安媳妇:“你出去,守在院门前,不要走近来也不要让人走近客堂。青祥也不许走近去。”
李良宏对家中下人向来温和,这时神色严厉,叶安媳妇连忙应了,行了个礼退出上房,将上房的门拉上。
李良宏缓缓踱步,程氏看了看丈夫,又看向女儿。
过得一阵,李良宏叹了口气:“钥儿,你见过这位公主,你认为她是公主么?格内什说出你的秘密,可是在威胁我们?”
李灵钥将安西的情形说了一回:“孩儿见到安西公主时,并不知晓她就是公主,只是觉得她很奇异,孩儿回来还对娘亲说过格内什对他的侄女好得令人想不通。现下听了格内什的话,便想通了。格内什还带了榜葛剌国的金册页来,金册页以纯金打就,上面的文字与花纹都很精致。”
程氏意外,小声问:“你何时看得懂榜葛剌文字了?可会有假?”
李灵钥摇头:“孩儿看不懂榜葛剌的文字,但知晓他们的文字乃是天城文,有其独特的写法。那金册页上镌刻的应当是安西的出生年月,她出生后向神灵问名的情形,也就是她的出身文书。制成这金册页便要花去不少黄金与心力,若是假冒的那也太下血本了。再者,若是假公主,格内什会利用她来骗取家中的金银。可现下他要交来的金银就有数万两,足够安西和妮亚在此间富足地过完这一世了。因此孩儿认为她真是公主。”
停了一停,她轻声道:“就孩儿看来,格内什说出孩儿的秘密不是威胁,而是祈求孩儿照料安西公主。且他认为能收留公主的人家是他能放心托付的,还必须有女儿,他才敢来请求。”
李良宏想了片刻:“广府城内有位异国公主,这可真是让我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榜葛剌国与大周并不相接,且榜葛剌国王已死,王族当中再无男儿,这一国便可算为灭国了。这位公主来到此间算得是落难蒙尘,这情形下,报到朝廷去,”
他止住没再说下去 ,程氏看向李灵钥:“钥儿,这榜葛剌国果真已灭国了?”
李良宏:“我听着是这么回事。我没听错吧?”
李灵钥点头:“爹爹没听错,榜葛剌最后一任国王也是安西公主的兄长,已去世。榜葛剌到大周少说也要走一二年,这位国王应当是一二年前便过世了。只是山遥路远,消息现今才传到格内什处。”
李良宏叹气摇头:“这事可真是棘手。得朝廷认可的部落首领或国王之子,才会成为质子。比如现下若有波斯王子来到,朝廷会待之以礼,但会希望其早些离开,不会将其留在大周国内当质子。这是因这波斯王国距此有万里之遥,以礼待之,乃是我大周对远来朝觐的使臣的礼遇。异国王储若在大周生病或遇上意外,大周都得担当干系,万一人家不远万里来问罪呢?那可是刀兵之祸!”
“这位安西公主还未嫁人,虽说是女子,但她依旧是榜葛剌王族的血裔,可算为榜葛剌国的王族最后的血脉。来到此间也与异国使臣无异,让咱们庇护,这,这真是,”
李良宏连说了几个真是,没说下去。
程氏叹了口气:“老爷说的是。”
李灵钥默然片刻后,轻声道:“爹爹,孩儿可能说心中所想?”
李良宏:“钥儿有何想法?你只管说来。”
李灵钥:“爹爹,王位被夺乃是弱肉强食。榜葛剌的国主已经更换,但现今的国主不敢轻易更换榜葛剌的国名,这是因为榜葛剌乃是北身毒的大国,北身毒的许多小国都对其很是敬畏,也依附于他。身毒诸国注重血统,若各小国国主知晓敬畏的大国国主不是原来的王族,便会有背离之心;而别的大国则会借为榜葛剌王族报仇的借口前去攻打。大祭司现下不敢以国王自居,还要将心力都放在收服榜葛剌的大臣上,让他们多加支持,此举少说也得花费无数心力,数年时光。”
“榜葛剌还有一位大公主嫁给了邻国王子,不是寻常百姓。但这位大公主也得格外小心,王子的国家也有大祭司,这一国的大祭司若说她被魔鬼掌控了,她十之**活不下来。她还没成为王后,只有富贵没有实权。得熬成王后有了实权,才能去追究母国的大祭司。还得看准了时机才能出手。”
李良宏想了想:“王朝更迭,王族被人顶替,在小国的确是常情。只是,一位大祭司都能这样兴风作浪,这榜葛剌国王也太无能!我大周也有国师,还有司天监,国师可不会也不敢这样凌驾于皇权之上!”
李灵钥:“爹爹,这便是身毒诸国与大周不同。孩儿从前曾听译署内的译令伯伯说过:身毒诸国,国王的地位都在祭司僧侣之下,何况是大祭司。”
李良宏意外:“祭司与伴侣都比国王的地位更高?”
李灵钥点头:“身毒各国的大祭司看似与大周的国师相似,实则他们在身毒的地位一直都在国王之上。在身毒诸国的传说中,大祭司是神用嘴创造出来,是唯一能与神对话的人物,是神使,祭司说出来的话都是神的旨意,无人敢质疑;国王则是神用双臂创造,是按照神的旨意来统治世界的人;国王必须按神喻行事,不遵从神喻行事的国王会被大祭司直指为被魔鬼蛊惑了,会被人唾弃。因此大祭司说王朝气数将尽,王朝的更替也是神的旨意,没人会怀疑。小公主离开后,大祭司找不到,便会说她被魔鬼掳走,百姓不会疑心大祭司,只会感叹小公主命苦。”
李良宏在户部为官多年,见识不凡,但听了女儿的话,也是讶异万分。
他瞪着女儿:“钥儿,你,你不可胡说!”
李灵钥叹了口气:“爹爹,孩儿不敢胡言。孩儿幼年在译署听到译令们讲这些事时,很是疑惑,便是祖父也有不解。直到来到此间,看到了榜葛剌国的商贾,才想起这些事来。而格内什今日说的,正是译令伯伯们说过情形。”
李灵钥见父亲边听边沉思,停了一停,小声说道,“孩儿还有话,但孩儿不敢说。”
李良宏看向她:“你还有不敢言说的?有话只管说来。”
话一出口李良宏便知女儿要说的话或许不该自小女儿口中说出来,她这才犹豫。
他看着女儿:“你有话但说无妨,为父与你母亲绝不怪你。”
李灵钥:“安西公主住的房舍是陈氏宗族借给格内什的。格内什离开后,孩儿总是去照料,必定逃不过陈氏宗族的眼目。那日孩儿与署提举前去做客,孩儿撞在了马车车壁上受伤。当时格内什说是赶车的车夫走了他们平日不走的路,那路车夫也不熟,没能避开路上的沟壑,孩儿才受了伤。”
她看了看父亲:“那日孩儿就有不解,格内什来邀请,却悄悄避开,只让一名哑车夫驾车,那车夫还赶着车走了平日不走的路,很是奇异。现下倒是另有想法,是否格内什发现有人窥探,他不得不先行离开?车夫改走了别的路,是否发现了身后有人跟随,为了甩开身后窥探的人,这才走了不熟的路?”
李良宏知晓女儿细心,这些话听着奇异,细想却有其道理,忍不住叹了口气。
李灵钥小心地接上:“许多大食与波斯国商人并非来自大食与波斯,而是身毒诸国商人。身毒诸国邻近波斯,有许多与波斯人、大食人与其通婚,通婚的后代还是毒国商人,但形貌与波斯和大食国人相似,他们也假冒波斯和大食国商人来到大周。这些人在与通译们往来时,会提到身毒诸国的情形。从前译署内的伯伯们听过,祖父也听过,孩儿也知晓些许。格内什与能来到此间的侍卫都很聪明,忽然有此作为,必有缘故。”
李良宏想了片刻:“按格内什说来,这位安西公主虽没在榜葛剌,依旧让这位大祭司很是忌惮?”
他皱着眉头:“既然大祭司说出来的话没有疑心,他怎不找寻一位与这公主年貌相近的小女儿,称她就是公主,让她嫁给自家的后代。这样窃国也能窃得更加顺利。可我听来,这大祭司比王族更加高贵,应当不怕王族,可他们为何不自行称王?”
李灵钥:“爹爹,在榜葛剌的传说中有转世一说。国王过世后才能转世成为大祭司,大祭司过世后会转世成为天神。大祭司成为国王无异于自堕身份,会被人直指被恶魔迷惑了心智,于他们不利。他们绝不会如此作为。但要将榜葛剌牢牢掌握在手中,大祭司会让家中的亲族成为国王。在孩儿的猜想中,或许安西公主的父王已认为大祭司凌驾于王族之上不合理,要对大祭司不利,这才导致大祭司先对王族下手。都是有心人,但榜葛剌的王族敌不过大祭司及他的爪牙,因此王族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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