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利亚看着身契,抬头看向李灵钥,她通红的双目中盈满泪光。
她又看向格内什,格内什轻轻摇头,她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
她咬了咬嘴唇,犹豫片刻,伸出手指在朱砂上一按,在身契上按下了指印。
牙婆笑着提醒:“将双手的十个指印都按上。”
格内什对阿利亚说了几句,阿利亚低着头将十指都在朱砂上按了,又在身契上按过。
待西塔也在身契上按过手印,牙婆微笑:“这位先生也得按手印。”
格内什看向李灵钥,李灵钥:“先生将妻子与侄女儿都典卖在我家,算是卖主,应当在这里按手印。”
她指了指格内什按指印处,格内什看了阿利亚与西塔片刻,上前按了手印。
李灵钥取出格内什先前给李良宏看的文书给牙婆看过。
这牙婆识字,但文书上的人名写的是榜葛剌国文字,枝枝桠桠的文字看得她眼花缭乱,只觉与卖身契上的榜葛剌文字差不多。
但卖身契上有李灵钥写下的阿利亚与西塔的名字,牙婆仔细看了两回,对着阿利亚与西塔看了看。
李灵钥:“她们不会说我们大周的言语,但她们的家人会说。”
格内什上前一步:“我便是她们的家人,你有话问我。”
阿利亚与西塔没被绳捆索绑,只是低着头。
牙婆便对格内什打量了一眼,笑着给程氏行了个礼:“恭喜大人家中添了得力的奴仆,也恭喜二位寻得了好主家。”
李灵钥对牙婆:“多谢你相助办文契,待你将相应的文书都办完送来,我们还有酬谢。”
程氏对着叶安媳妇示意,叶安媳妇将二十两纹银交到牙婆手中。
牙婆又行了个礼收下银两,又说了几句吉利话,带着文契离去。
这时已交了三鼓,李灵钥:“娘亲爹爹去歇息吧,此间事都交与我。”
格内什将银票毕恭毕敬送到李良宏与程氏面前:“银子还请李大人收下,这样我才能安心离开。”
李良宏:“这银子我不能收,你交与阿利亚与西塔。她们有银子伴身能安心些。我虽只是个副提举,养两个人还是养得起的。”
格内什对他行了个礼:“多谢李大人,但阿利亚与西塔得由我们榜葛剌人来供养。这银子我一分为二,一半请李大人与夫人收下,她们的日常吃用都得由这其中出;另一半则交给她们,她们若有想买的物事,请曜帮她们采买。”
格内什将银票分为两份,将一份送到李良宏面前:“李大人收下了,我才能放心离去。”
李良宏想了片刻,对程氏:“那便收下吧,好生照料她们的衣食。”
程氏皱起眉头,李灵钥在母亲耳边小声说道:“娘亲好生收着,将来她们要回去,亦或是要与我们分开,娘亲可将这些银票再交回给她们。”
程氏一想不错,便接过银票,对格内什道:“你放心,我们会好生照料她们,望你早日回来接她们返家。”
格内什对着程氏行了个礼:“多谢李大人与夫人,我要借贵府的客堂一用。我要与阿利亚与妮亚说说话,还有事也要与曜细说。”
程氏与李良宏回去歇息,格内什将另一半银票交在阿利亚手中,对她说了几句话。
阿利亚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掉下来,她哭得哽咽难言,西塔也在她身后哭得甚是伤心。
家中人都已被程氏遣去歇息,李灵钥已觉疲惫,但依旧坐在一旁。
格内什与阿利亚和西塔的道别极是琐碎,他说榜葛剌语,李灵钥听不懂,但也知晓他必定对阿利亚与西塔叮咛嘱咐,甚而将她们往后的日子都说了一回。
阿利亚哭得满面是泪不能自已,西塔则跪在格内什脚边流泪。
李灵钥看了一阵,甚而有了错觉:她是坏人,要将这一家人生生拆散!
格内什交代完毕,转头对李灵钥:“曜,我将她们都托付给你了。我算过了,我大约要三年后才能回到此间。到时李大人必定已回京城了,我会到大周的京城来找寻你们。”
“阿利亚与西塔都知晓你们会保护她们,有的事你可以交与她们做。你说的对,她们什么事都不做,别人看了也会起疑心,反倒不好。阿利亚虽是公主,但自离开了榜葛剌,她也学会了做些许杂事。”
他取出怀中的金册页递给李灵钥:“这个你帮她们收着。”
李灵钥摇头:“这应当是阿利亚最要紧的文书,你该交给阿利亚,让她自行收藏。”
格内什将金册页递给阿利亚,对她说了句话。
阿利亚接在手中,通红的双眼看着格内什,片刻后又落下泪来。
格内什将哭得伤心的二人看了看,轻叹:“曜,若我这一去不能回来了,她们或许得永远跟着你了。”
李灵钥知晓格内什这一去便是山遥水远,路上有种种艰难险阻,到了榜葛剌还格外凶险,他说的回不来,不是葬身路途当中便是在榜葛剌被暗算了。
格内什真回不来了,阿利亚与西塔或许就得永远留在大周。
李灵钥心头沉重,她想了想,郑重说道:“你一定能平安归来的。你是榜葛剌最忠诚与勇敢的武士,你的神明一定会保护你。我知晓你回去这一路要历经艰难险阻。你遇上危难欲要拼命或是不想活了时,请想一想她们在等你。”
格内什看着她,片刻后微微一笑:“好,我记得了。”
他对着阿利亚看了一眼,“曜,阿利亚虽比你长几岁,但她心思依旧简单,不会多思多想,请你多教导她。”
李灵钥则是一笑:“阿利亚跟你来到此间,已见识过人情冷暖,知晓趋利避害,她一定会平安的。等你回来时我必定学会了榜葛剌的言语,她们也应当会说大周的言语了。”
这一夜漫长而又短暂,漫长是因格内什与阿利亚、西塔离别前的叮咛嘱咐,短暂是因时光公平,不会为谁而停驻。
天边有了曙光,客堂外的庭园内有了微光,还有了轻微的声响。
李家的下人已起身了。
有脚步声传来,片刻后周山出现在客堂门外。
看到客堂内依旧点着灯,再看到其中坐着的四人,周山并不意外,只是小声问:“公子可要用些早点心?”
李灵钥虽不觉饿,但她点了点头。
周山看了看阿利亚与西塔,李灵钥:“点心多做些,此间人都要进食,最好是素食。”
格内什见周山来到,便对西塔说了句话,而后转向李灵钥:“让西塔跟随去做些吃食,她做的吃食阿利亚能吃。”
李灵钥便嘱咐周山:“周叔叔,请带着西塔去灶间,她会挑选能用的菜蔬肉类做吃食,她做吃食时不需几位婶婶帮手。她们与异国客商有相似处,所用的碗碟须得是我们没用过的。家中若没有新碗碟,先将我们用过的碗筷用碱水煮过给她们用,天明后采买杂物时记得采买了来。”
周山带着西塔往厨房去了,格内什郑重地嘱咐:“曜,榜葛剌商人若送银子来,你们只管收下。我知晓你小心谨慎,但我相信你不会对阿利亚不利,你便也要相信我不会害你与你家大人。公主与寻常女子不同,因此银子越多越好。”
想到随同阿利亚与西塔同来的十多只箱笼已将她们居住的侧屋塞得满满当当,可见这几年格内什等人也将阿利亚照料得极好。
李灵钥点了点头:“好,我记得了。”
早餐送来,喝过清粥吃了两块面饼,格内什起身:“我这便要往码头去,他们在那处等我。”
西塔与阿利亚的双眼已肿成了核桃,李灵钥虽疲惫,但也没去歇息:“我们送你去码头。”
西塔将烙好的十来张饼包成一包,流着泪交到格内什手中。
迪让与拉哈尔赶了马车来,李灵钥带着西塔与阿利亚上了马车,一行人去着广府城外的码头。
盛夏的广府,天亮得极早,寅时过半天光已极亮。
清晨的街巷少有广府百姓行走,做早起生意的摊档在街边支起炉灶,摊主正忙着做点心吃食。
广府南城门离码头近,又因有许多渔船早早便会出海打鱼,南城门都在天亮时开启。
马车来到南城门时,南城门已开。
出了南城门不久,已来到码头。
渔船早已扬帆出海,码头上人来人往,不仅有苦力在等候,还有异国商人来到,很是热闹。
格内什下了马车,交代了几句,往人多处去了。
过得一阵,他与那哑车夫引着一人来到。
那人来到面前,与格内什一同对李灵钥行礼。
阿利亚与西塔没敢下马车,但都挤在了车门边向看着格内什。
李灵钥向四周看了看,对格内什:“让她们下车来送一送你。你这一去,可是要数年后才回来了。她们不能送你,过后心中会很难过。”
格内什对着码头上看了看,对着阿利亚与西塔说了两句话。
阿利亚与西塔自马车上下来,二人拉着格内什流泪。
格内什又嘱咐了她们几句,对李灵钥行了个礼,与哑车夫跟随那男子离去。
不多时,他们与那男子已走上停在岸边的一条小舟。
小舟离岸,向着远方的大船而去。
阿利亚与西塔一同立在码头上,晨风拂起她们的衣裳,二人都向着格内什乘坐的大船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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