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庵堂

比丘尼对李灵钥打量了片刻:“茶水倒有,但此乃庵堂,”

李灵钥当即道:“师父请放心,我与我家的车夫小厮都不进入其中,只有我娘亲与她的随身姑姑进入,绝不令师父为难。”

她取出一枚五两的银锭:“我娘亲早年发过愿,凡遇寺庙,必定供奉。香火虽不多,但也是一片诚心,还请师父帮我娘亲在佛前供奉。”

李灵钥言语乖巧,她又生得眉目如画,肌肤晶莹,头发梳为男子发髻,插了乌木簪甚是干净利落,她身上衣裳虽不华丽却极是合身,可见做工精细,一眼望去就是个彬彬有礼的小少年。

比丘尼看了看她,接过银锭,对她又行了个礼:“小施主与令堂真是心善,有劳小施主在这里稍候,我去备办茶水。”

比丘尼关上院门,李灵钥等了片刻,走到木门前,透过缝隙对着院内看去。

那比丘尼径直进了后面一间泥屋,不多时,她与另一名年长的比丘尼步出泥屋向着院门而来。

院门再次打开,先前的比丘尼对李灵钥合十:“小施主,我师姐说出家人本该方便世人,令堂又诚心敬佛,来到此间也是佛缘。有请令堂到我们庵里喝杯茶,歇一歇再走。”

程氏与叶安媳妇自马车上下来,一同来到院门前,道了声谢。

程氏说的是北方官话,两名比丘尼都没听懂,怔在当地。

李灵钥连忙通译,又笑着说道:“我娘亲是北方人氏,才来广府不久,不会说广府话,还请二位原谅。”

先前开门的比丘尼打量着她:“可我听小施主的广府话说得甚是地道。”

李灵钥微笑:“多谢师父夸奖。早几年家父有位好友来广府做营生,家父也带了我同来此间住了一年,因而学得了广府话。”

两名比丘尼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小施主于一年间便将广府话说得这样好,实属难得。”

那比丘尼又问:“小施主可有十三岁了?”

李灵钥点头:“师父慧眼,我两月前刚满了十三岁。”

两名比丘尼都对李灵钥打量了片刻,相对望了一眼后,年长的比丘尼微笑:“小施主才十三岁,未及舞象之年,还算得孩童,那也请进来吧。”

开门的比丘尼则道:“若是令堂听得懂我们的言语,小施主是不便进入此间的。但令堂听不懂我们说话,我们也听不懂令堂的话语,就得有劳小施主相助,才不至有误会。”

她看了看立在一旁的小厮:“但他们不能进来。我们会送些茶水到门前来给他们解渴。”

李灵钥连忙又行了个礼:“多谢二位师父慈悲,他们就在墙边阴凉处歇脚便可,绝不会踏入宝刹半步。”

两名比丘尼引着程氏与李灵钥步入院中,先带她们去拜了此间的菩萨泥像。

拜完了泥像,两名比丘尼请程氏在屋檐下等候,她们则去挪了一张方桌三张椅子来在屋檐下摆开。

年长的比丘尼往后面泥屋去了,先前开门那比丘尼微笑着:“我们的庵堂简陋,平日里没人来到,因此没设清静的歇息处。后面是我们的居所与灶间,简陋之极,不便请几位去坐下,只能请几位在此间歇歇凉,喝盏茶解解暑气。”

她回头看了看后面泥屋:“我师姐已让人烧茶了,请三位再等一等。”

过得一阵,那年长的比丘尼与一名年轻女尼自一间泥屋贴出来。

先前迎程氏与李灵钥进来的两名女尼都不年轻,行走时脚下缓慢,最后出来的这女尼身形瘦小,脚步也轻巧得多。

李灵钥已微微低下头去,那两名女尼已来到面前,将三只茶盏摆放好,注入滚烫的茶水。

茶盏送到面前时,李灵钥微笑着道了声谢,她已看见了立在后方那年轻女尼眉梢的黑痣。

程氏不会说广府话,微笑着对着她们合十道谢。

两名女尼一同合十躬身,李灵钥才又仔细对着年轻女尼细看了两眼。

年轻女尼虽无甚表情,但她面色苍白,目光中满是震惊与愤慨。

她对着程氏看了看,咬着嘴唇盯着李灵钥。

李灵钥早已目光低垂,不与她目光相接,就如不曾看到她一般。

程氏喝过两盏茶,又留下一锭银子,起身告辞。

李灵钥跟随在母亲身后出了院门,听着院门在身后阖上,禁不住叹了口气。

程氏上了马车,却不让马车即刻便走:“将马车驶出去十数尺停驻,就在那处等候。若有人开门问询,你们便说我丢了一件物事,正在找寻。”

马车一晃,向前而去。

李灵钥看向母亲,程氏轻声说道:“我解了个香囊扔在椅下,她们挪动椅子便会看到,咱们看一看会否是她送出来。”

程氏叹了口气:“果真是她。我虽不知晓她的名字,但那眉梢的痣却记得甚牢。她的头发都尽数剃去了,这是真出家了。唉!”

马车停住不多时,院门打开,一名女尼探出头来看了看,扬声对着这边:“几位施主请等一等,你们的随身物事落在院内了。”

片刻后,年轻女尼步出院外,向着马车行来。

李灵钥自马车上下来,看着她走近。

看到李灵钥,年轻女尼脚下一顿,但她低下头,径直向着马车而来。

来到马车边,年轻女尼双手捧着香囊:“几位施主,这应当是你们喝茶时掉落的,还请收好。”

“多谢。”李灵钥没有接香囊,而是叹了口气:“陈家小姐,我不知你遇上了何种难处。看到你如今的情形,我很是难过。我们当日救你,是希望你平安喜乐,安好一生,绝没想到你会出家修行。”

年轻女尼僵在当地,低头看着脚尖。

李灵钥:“今日见到你,让我疑心是不是我错了?”

“你错了!”年轻女尼抬起头来看着李灵钥,“我没让你来救我!你凭什么救我!你以为你救了我?可笑!你害了我!多管闲事!”

李灵钥愣在当场,年轻女尼满脸愤恨,神情扭曲:“若你不救我,我不会沦落到这步田地!若你不救我,我,”

论口齿,这年轻女尼绝非李灵钥的对手,纵算她满脸恨意,李灵钥也能说得她哑口无言。

但看着尼姑帽没能完全遮住的青色头皮,看着她年轻的脸庞与眉稍那点痣,李灵钥只觉怜惜,没有出言反驳。

年轻女尼也没再说下去,她将香囊放在了马车的车辕上,转身就走。

李灵钥没有唤她,只在她背后说道:“你知晓我家住何处,你需要帮助,可到我家来寻我。我当日救你不是要你感激,但我也没想到你如今会是这情形。”

女尼没有回头也没有片刻迟滞,径直离去。

李灵钥也没再出言,看着她进入院门,院门关上,方才拿起香囊,登上马车。

程氏虽听不懂年轻女尼的话,但透过轩窗将一切都看在了眼中,大约也猜到了。

见女儿坐入马车中一声不出,便开了口:“钥儿,她正值花朵一般的年纪,本该最是美丽,有无数好男儿上门求娶,但却被剃去了头发送来修行,实在悲惨。你不要与她计较。”

李灵钥看着母亲:“娘亲,我虽不觉我救人救错了,但见她如今是这情形,我却觉得很是难过。”

程氏断然说道:“她如今的情形,都是她家中逼迫,与你并无关联。你可不要在心中为难自己。你与署提潜救人无错,你们不救她,她都未必能活到现下。”

叶安媳妇也劝道:“我家曜哥儿最是心善!救人虽不图她感谢,可也不要这样倒打一耙!当真是无情无义无礼至极!”

李灵钥:“叶家婶婶听懂了她的话?”

叶安媳妇摇头:“我不能全然听懂,但看她的神情也能猜到她说了何话。此等无知女子,曜哥儿可别理会!”

李灵钥叹了口气:“虽说她将错推在我身上,但我绝不会认为我救人有错,救人性命本就无错!这事里错的不是我,也不是她!她只是倒了大霉,想不通才怪在我身上!她如今的情形,我也有些不忍。叶家婶婶放心,我才不跟倒霉的人计较呢!”

叶安媳妇:“正是呢,曜哥儿心性最是纯善,不必与这傻尼姑争论。咱们回去,我给你切芒果,昨日给家中送菜蔬的送了几只芒果来,我切开一只尝了尝,酸甜可口。今日出门前我还看了看,比昨日软了许多,想来会更软更甜了。”

程氏:“钥儿,你可是对陈家小姐说能帮她?你想如何帮她?”

李灵钥:“娘亲,我也没想好如何帮她。我当日救她,只是不希望她被带上异国海船,从此远离故土,再也回不来。祖父曾说过:人离乡贱。她被掳去异国,做远离家乡的奴仆,命运也太悲惨。被打被骂,被杀被辱都没人会管,她不会有回来的机会了。但我也没想到我救下她来,结果却是她出家为尼。现下我也不知该如何帮她,只是希望她遇上为难可以想到我或许能帮她一二。”

她叹了口气:“她应当不会来寻我。”

程氏拍了拍女儿的手:“钥儿,这位小姐现下还没想明白,你帮不了她。时不时给她送点香油来,已是最好的相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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