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灵钥“嗯”了一声,步下楼梯,立在梯脚看着田言恩。
田言恩让伙计将三名女尼请到一张桌前坐下,让人送上热茶。
他殷勤周到,边让伙计给女尼上茶点,边亲自挑拣着素点心包了三包,给了三位女尼每人一包,并在她们的钵盂内放下三个银锭。
他的布施给得丰厚,三名女尼喝了茶都对他行礼,念了一卷经文,又认真祝福,而后才离开。
田言恩看着女尼步出茶楼,转过身来看到李灵钥,连忙道:“李小公子怎的也下来了?可是他们招待不周?”
他转头要唤伙计,李灵钥微笑:“我也来给布施。”
田言恩微笑着:“我帮李小公子布施。”
李灵钥摇头:“先生给的是先生的功德,我给的是我的心意,不可代给。”
田言恩点头:“也是,李小公子真正心善。”
李灵钥回头看了看楼上:“任二哥哥在等着听田先生的故事呢,我去去便来。”
李灵钥加快脚步出了茶楼,向着前方的三名女尼追过去。
她追到三名女尼身后,对她们道:“三位师太请留步。”
三名女尼回过头来,见是个小少年,对他行了个礼。
一名年长女尼小心地问:“小施主有何贵干?”
李灵钥先对三人行了个礼,取出随身携带的碎银,依次放入三个钵盂内。
女尼将她打量了两眼,忽然问:“我看小施主有些面善,可是在哪里见过?”
李灵钥大大方方地又行了个礼:“我曾去过三位师姑清修的宝刹。前些日子我娘亲带着我路过贵宝地,得三位师姑看顾,还在宝刹饮了茶。今日又遇上了,自然要感谢的。”
那女尼恍然大悟,合十行礼:“原来是那日路过我们庵堂的小施主。那日小施主与令堂路过我们庵堂,进来讨了盏茶,也是难得的缘分。难为小施主还记在心中,这真是善缘呀,阿弥陀佛。”
李灵钥微笑:“我娘亲也说喝了贵宝刹的茶水,不仅有佛缘,亦是得了三位师太的关照。那日我们没带茶水,这大热的天,若没有茶水,我娘亲说不好要中暑,那可就大大不妙了。因此我遇上师太们定要感谢。”
李灵钥生得眉目如画,穿了男儿衣裳极是俊秀,对着三名女尼满口感谢,那女尼也甚是开心:“只是一盏茶水,不值得这样挂心。令堂可还安好?”
李灵钥笑着点头:“托三位师姑的福,我娘亲身体康健,还说改日要再去师姑们的宝刹敬香呢。”
女尼又念了声佛:“那真是欢迎之至。”
三名女尼立在路边,给李灵钥念了几句祝福的佛经,又合什行了礼,方才告辞。
李灵钥虽未与静尘说话,但她知晓自她出现,静尘就神情警惕,几乎是瞪着她!
只是有两位年长女尼在侧,静尘没有出言,只是咬着嘴唇。
瞪了李灵钥一阵,静尘垂下眼眸,李灵钥看得到她长长的睫毛轻颤,眉头轻皱。
但李灵钥没与她招呼,只在她的钵盂内放下一角碎银子,便退开了去,而后对着她们认真行礼,看着她们离去了,方才返回茶楼。
来到茶楼归座,田言恩微笑:“李小公子可真是心善。”
李灵钥心中一动,想了想,微笑开口:“其实,我认得她们。有一回我娘亲带着我出城办事,忘了带茶水,路过她们修行的宝刹,得遇三位师太,在那处饮了盏茶。”
见田言恩与任子霖都听得仔细,李灵钥接上:“这还不算巧,巧的是这三位师太中最年轻的那位小师太,是我早先便意外识得。”
任子霖看着她挑起了眉锋:“曜哥儿,我知晓你识得的异国商贾不少,但没料到你连广府出家修行的小师太也识得,你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呀!”
李灵钥对着他一笑:“任二哥哥说的这位小师太,任大哥哥应当也识得。”
任子霖愣了,片刻后追问:“我兄长也识得?我兄长怎会识得?”
他对着三名女尼离去的方向看了看,眉头皱起:“我兄长怎会识得那小师太?”
田言恩看了看任子霖又看向李灵钥,没有出言。
李灵钥叹了口气:“这位小师太,是当日我与任大哥哥在码头救下的陈家小姐。”
李灵钥将当日之事说了一回,叹了口气:“我怎样也想不到,我与署提举、任大哥哥救下的陈家小姐竟会出家为尼。”
任子霖听得呆了,他对异国客商掳人一事是知晓的。
他对着三名女尼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片刻,想了想,看向李灵钥:“你没认错?”
李灵钥又叹了口气:“我也希望是认错了,可,”
停了一停,她看着任子霖皱起了黛眉:“我以为我与署提举救了她,她不必被带去异国他邦,能依旧在父母亲人身边。可没想到她出家了!这让我与署提举很是受挫。救她本是意外,那时我们没想要她的报答,只是想着她若被人送上异国海船,便再也回不来了。她的父母要多么伤心,她又会是多么可怜……”
她摇着头连连叹气。
自说起陈家小姐,李灵钥便没再看田言恩。
田言恩说起他自取姓田,说得甚是豪迈,但李灵钥却觉是此举也是他被宗族抛弃后的无奈之举。
陈家小姐亦是被宗族所弃,才出家修行,与田言恩或许命运相似。
她特意说出陈家小姐,便是要看田言恩是何情形。
田言恩低头给李灵钥加满了药草茶,又给任子霖换了热茶。
李灵钥看不到他的眼眸,只见他虽不出言,神色也没甚变化。
任子霖则甚是意外,他对着三名比丘尼离去的方向看了又看:“广府人的心思,咱们猜不着也猜不透。你已救过她一回了,至于她想不通出家,那不关你的事。反正我知晓曜哥儿是位心善心软的小公子,遇上这样的事心中不快也是人之常情,但这样的事非我们能左右。”
李灵钥点头,正要说话,忽然听到马蹄声声,几骑马向着这茶楼而来。
任子霖看了一眼,笑道:“署提举来了。”
来人果真是霍啸雨与他的四名随侍。
他们马行迅速,不多时已来到茶楼门外。
田言恩自听任子霖说霍啸雨来到,便已起身下楼迎接。
任子霖则看着李灵钥:“署提举怎知我们在此?”
李灵钥摇头:“我也不知晓。”
霍啸雨随着田言恩上楼来,走到李灵钥身边,对着李灵钥看了看:“谁惹你不开心了?眉头都皱起来了?”
霍啸雨在茶台边看了看,田言恩连忙给他挪了张椅子来。
任子霖将先前的事说了一回,“曜哥儿还年轻,没见过这世间的许多不如意,今日遇上了,因而心中不快。”
霍啸雨落座:“原来如此。我若遇上了也必定心绪不快!好好救个人,没图她的感激,但也不希望她命运这样的不济。”
任子霖:“署提举这是路过?”
霍啸雨:“田先生派人去市舶司相请,我的侍卫得了消息,便来寻我。我本不打算来了,但想着青曜来了,便也过来看一看。”
田言恩连忙对着霍啸雨行了个礼:“署提举几日到我那乡间野店去时,我正好外出。但店中伙计也告诉了我,犬子对二位粗野无礼,说了些胡话还举止放肆,因此请了二位来此间赔罪。”
“犬子自幼跟随小人在海上漂泊。小人没能请个先生教他书字,而行船的伙计本就无知无识,粗野无礼,他耳濡目染粗生粗长,也就长成了野蛮性子。但我绝没想到他会对二位那样无礼,这不可饶恕,因此今日请了二位来一是给二位赔礼,二是要好生给他个教训。”
田言恩去楼梯边吩咐了一句,这时他说的又是李灵钥听不懂的方言了。
但她知晓田言恩是让人去唤田溪岩来此。
田言恩吩咐完毕,回茶台后坐下,给霍啸雨浸洗茶盏,又换过茶壶中的茶叶,沏上开水,而后给霍啸雨沏了热茶。
不多时,田溪岩已来到。
他脸上有瘀青,嘴角有伤口,牙关咬得紧紧的,神情是气恼又不服。
李灵钥只看了一眼便将头低下。
田言恩何等谨慎,得知田溪岩那日的作为,必定会大怒,且对田溪岩严加管教。
自田溪岩面上的伤看来,田言恩径直对他挥了拳,且出手不轻。
田言恩看了田溪岩一眼:“你不是要赔礼吗?我将霍大人与李小公子都请来了,你赔礼吧。”
他的语气与平日无异,但田溪岩面色已阴沉扭曲,神情极是难看。
田言恩边往茶壶内添水,边淡淡地道:“你从小粗野,我都想着你母亲走得早,没严管,最终导致你对霍大人与李小公子出言无状、行径粗野。你那日无礼时就该想到我一定会让你好生赔礼!养而不教,你丢的不是你的脸,而是我的脸!你如此作为,让我没脸见二位,我也该向二位赔不是。你先行赔罪,我再赔礼。”
田溪岩狠狠地盯着李灵钥和霍啸雨,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田言恩立在一边,“你不赔礼,那我替你赔。”
他一撩长衣下摆就要跪下,一旁任子霖连忙拦住:“田先生,有话好说。纵是你家小哥儿有错,也该他赔礼,不该你替他赔礼。”
霍啸雨也拦阻:“田先生不必如此。”
田溪岩咬着牙关,闭了闭眼,片刻后才抱了抱拳:“那日小子无状,特来向二位请罪。”
他这话说得极是勉强,此间三人听了,都知他是被田言恩逼迫着,不得不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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