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斛闻言让开身:“先进来吧!”他心情差,根本是因为烦死人的师叔,跟青虎哥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与青虎哥打交道也有好些年头了,他的为人自己一向是敬重的,师傅也曾格外关照过,只要他上门求医求药,断不许自己师兄弟几个怠慢了他。
想起方才自己脸色太不好,他颇有些不好意思,怕他们误会,故而一口应承下来:“我师傅和几个师弟都不在,家里床铺啥的空了不少,你们几个住下倒是不成问题。”
青虎和晏晴闻言大喜,却又听他为难道:“只是这药有些棘手。我尚未出师,不敢乱开方子。我师叔这人他,他比较,那个随性,却是不敢保证能讨得到的。”
青虎只当石斛是婉拒了他,就有些窘,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晏晴见状忙道:“原也是我们得寸进尺了,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不是遇上天灾**实在走投无路,我们也不会腆着脸开这个口,还求张老先生能关照一二!”
石斛情知他们又误会了,他们是不知道自己这个师叔有多难缠!想了想,他终是两手一摊:“也罢,你们自去求师叔罢!”
黄大夫家的房子是时下最普通的格局,前半截是正房,弟子们都住在后头。正房只得三间,中间一间厅堂,左右各一间房,左边是黄大夫日常起居之所,右边那间是他平日给人问诊瞧病的地方。这几日他不在家,他的师弟张老头便堂而皇之地霸占了左边的屋子。
其实他们在厅堂里讲的话,老头儿躲在房内门后偷听得一清二楚,听得他们要进来,立时便盘腿坐在炕上作打坐状。
他临睡前嘴馋多吃了大半碗炖狍子,腻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冬天长夜漫漫,师侄石斛又是个闷葫芦儿不经逗,正无聊得紧。此时见有人来,其实心里早恨不得出去瞧热闹了,可面上却还要装得淡淡的。
晏晴他们跟在石斛身后进得门来,见到的就是老头儿这副老僧入定般的高深样儿。石斛进了门就站在一旁不肯开口,青虎又是困窘得说不出话,还是晏晴抱着青豹上前胡乱蹲了个礼:
“老先生,这么晚打扰您实属无奈。我们自打晚上别了您,就是晦气一桩接着一桩,先是进了家楼都塌了一半的客栈,图的就是它近哪,没想到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那边那巷子里头的大火您瞧见没?大半夜的陡然烧起来了!掌柜的黑心烂肠,只顾自己跑路,幸亏我们警觉不曾睡死过去,拼了命的往外跑,这才捡回一条小命!”
偷眼见那张老先生没有丝毫不耐,听得还津津有味的样子,她又连比带划地往下讲,专用那惊险曲折的形容词,一心想要引起对方的同情。直把一旁的青虎听得一愣一愣的,相处了这些日子,没想到她竟有这么好的口才!
她脸上还沾着不少灰,头发散乱,一脸疲惫,嗓音嘶哑,衣裳也破了好几处,在地上都有些站不稳的样子,却还是紧紧抱着青豹不肯撒手,一副劫后余生的凄惨模样,但说起当时的情形来,却是思维极清楚,活灵活现的,听得百无聊赖的张老头儿很是过瘾。
晏晴说了足有两柱香功夫,末了将青虎背上的景祯一指:“喏,您瞧,我是瞧见那角落有灯光,才冒着生命危险过去瞧的。就是这一位,差点儿连累得我们自己都活不成。虽说是个陌路人,但冒了这么大一场险,总不能叫他再有个闪失。也算一桩功德不是?您放心,他求药的钱,算在我身上!”颇豪气地拍拍胸口。
张老头儿觉得这丫头甚是有趣,看着娇娇弱弱的像是惯养在深闺的,但行为举止却很是不拘小节,口齿又伶俐,还有些游侠儿的义气。
眼下这翼州城围得铁桶一般,暂时自己也走不了,窝在这犄角旮旯里头都快发霉长毛了,这丫头拿来解闷儿倒是不错,便逗她道:“老头子的药可金贵得很,瞧你这模样也不是个有身家的,倒是怎么来还?”
晏晴一时语塞,青虎赶忙道:“张老先生放心,明日一早我便出去找活儿来干,啥苦咱都能吃得,买药的钱必不会短了您的!”
他说得急切认真,老头儿却觉得无趣起来,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打量我老头子没见过银子呢?也不必你急吼吼地去卖苦力,先把人给我瞧过,看看可有那个福气使我的药。”虽然还是很不客气,言下之意却已是肯了。
石斛十分震惊。今日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师叔为了青虎哥他们,竟然生生破了两次例!
自家师叔的德性,他是再了解不过的。就是自己染了风寒这些日子,都没见他大发慈悲恩赐个一两粒药丸的,还不是自己摸索着写方子自个儿煎药!亏得自己成日拖着病体、顶着他的冷嘲热讽还在强撑照顾他!想到这里,石斛几乎悲愤了!
怏怏地戳了戳青虎,青虎反应过来,立刻从背上放下景祯,让他斜躺在房内的躺椅上,又从晏晴手上接过青豹轻轻放在地上。
窄旧的藤椅上,身着白色锦缎织金中衣的景祯无意识地躺着,俊脸酡红,呼吸沉重急促。除了风寒,他背上也被砸伤了好几处,虽然尚在昏迷当中,但在背部接触到躺椅之时眉头轻颤,似乎是身体自行对疼痛有所反应。
而青豹的情况倒是比他好得多,只是额头稍微有些烫,面色还算正常,身上的疹子瞧着似乎还又淡了一些。
老头儿只看了一眼青豹就说:“这娃娃无甚大碍,抱到炕上接着让他睡饱就是了,明天下午再服半粒药丸即可。”晏晴青虎闻言精神一振,心中大定,道:“还请您看看这一位公子!”
老头儿慢悠悠踱到躺椅旁,俯身不客气地拿胖而短的指头在景祯脸上戳来戳去,将他的眼睑翻起来查看,又去掰开他的嘴,末了曲指在他胸口重重弹了弹,又附耳上去,漫不经心地听了一番。青虎呆呆地看着他一脸困惑,连石斛都瞪大了眼冷汗涔涔,师叔这、这哪里是在瞧病,分明是玩心大起了!
晏晴倒是见怪不怪,在现代给医生看病,舌苔眼睑都是常被检查的,更别提检测心跳了。她只是担心张老先生没有听诊器之类的医疗器械,这检查结果准是不准?
站起来沉吟了不过半柱香功夫,老头儿浑身上下乱摸一通,掏出一个粗瓷小瓶,倒出一红一白两粒药丸来,又命石斛拿来药臼和捣药杵,将那两粒药丸捣成碎末递给晏晴:“喏,拌匀了给他冷水冲服,十二个时辰后再服两粒。”
晏晴忍不住问:“老先生,这位公子得的到底什么病?”
老头儿两眼一瞪:“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大夫!他发热便吃退热的药,伤了肺便吃补气的药,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问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不耐烦地挥手:“快滚快滚!都什么时辰了都?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自觉,这么晚了还杵在人跟前碍眼!我老头子一把年纪的可经不起这么熬夜。都滚吧。”
石斛赶紧招呼青虎二人,背好景祯、青豹轻轻退出去。
帮师叔带上门,石斛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对他们道:“青虎哥,我师叔虽然那个……随性,但药真是极好的,如此你们便放心了罢?怕是已过了丑时,你们也是累狠了,我先带你们歇息去可好?”
虽然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有救没有,但眼下已是最好的结果,故而二人对此求之不得:“如此有劳了!”
正是夜最深的时刻,四周浓黑如墨,天上没有半粒星子,气温低得呵气成冰。石斛披着棉袄擎着油灯,带着他们绕过厅堂的隔断往后房而去。
后面是一个几丈宽的小院,地上铺着石子儿,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借着微弱的灯光,可以看到左边的灶间、柴房,柴房前有一口井,井旁一株掉光叶子的老树,黑魆魆的辨不清品种。右边一间没有窗户的房子石斛说是药库。他们去的后屋是与厅堂相对的一溜四间小屋,平日石斛师兄弟几个住的。
石斛是大师兄,住在右手第一间,紧靠着药库。他将晏晴安排在最左边靠灶房那间,青虎兄弟俩住在她隔壁,景祯安顿在自己屋旁。
他是好心,见这人病得重,怕他的病气过给了青虎他们。自己反正风寒未愈,俩人倒是可以凑作一堆。兼之同情青虎他们疲于奔命,他有心让他们好好歇息,自己这些日子整日窝在家里没什么正事,尤其不缺觉,倒是可以帮着起来照看这人一二。
待安置好景祯,青虎抱着青豹进了自己的屋子,晏晴跟着石斛进了最左边的那间房。一踏进门,一股暖气夹杂着草药的香气扑面而来,让人不由浑身一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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