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又一晃，芃市的天气慢慢暖和了起来。
许文慧终于要从东南亚回来了。
她买的那些特产快递比她人还先到，她将地址填在许鸿的小区，每每下班，许鸿都要扛着近二十斤的大箱子上电梯，简直折磨。
“要不我请个假去机场接你？”许鸿靠在沙发上看一部被她盘包浆了的老电影，随口问许文慧道。
“不用，我跟小叶一起回来的，晚点我直接来你那里……猫宝在吗？我要亲亲猫宝。”许文慧说道。
“小叶？”许鸿皱了皱眉。
“我新男朋友，你没见过，不认识。”
以许文慧换男朋友的速度来说，这很正常。
许鸿也早就习惯了。
“哦，猫在，你别开厨房和洗手间门，她会开水龙头。”许鸿望着屏幕笑了一声——每次看到这里她都会笑，无论看多少遍。
“我们咪咪宝宝好聪明啊！”许文慧笑着赞叹：“对了，你看快递了吗？我给你寄的招桃花摆件你要摆起来啊，听到没有？”
“哦，好。”许鸿看了一眼堆在阳台角落的一大堆箱子——她一点拆开的**都没有。
“还有些零食饮料粉咖啡什么的，你拆了送给同事朋友，让他们也多留意留意，有合适你的就介绍给你哈。”许文慧继续说道。
许鸿：……
许文慧：“干嘛？你怎么不说话？唉，你还年轻，妈妈跟你讲，恋爱越谈越爱谈……”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注意安全。”许鸿怕她再扯出些什么少儿不宜的话题，赶紧掐断了许文慧的发挥，自己则边伸懒腰边往阳台方向走去：“我去拆快递了。”
“对哦，那里面还有我买给你的好东西，你看了就知道了。”许文慧“嘿嘿”笑了两声，挂断了电话。
奶糖也来凑热闹，用一对尖牙给纸皮箱打孔。
第一箱，里面全是乱七八糟的零食，许鸿皱着眉头拿起一包，发现许文慧是在某宝下的单……
第二个箱子里全是许文慧自己的衣服，她去玩从来不大包小包带一堆衣服，而是到了当地就买新的，旧的穿两天在酒店洗了直接寄回家。
第三个箱子里是一些工艺品，也不知道哪些是所谓招桃花的摆件，许鸿也不太想关心，但在箱子底部……
她看到了近十盒指套，花花绿绿，各种气味、各种形态的都有。
许鸿一时沉默，看来许文慧还是懂得太多了。
奶糖跳进箱子里，跟空气斗智斗勇不亦乐乎，许鸿叹着气，将成人用品藏进了洗手间深处——但愿下次朱甜来玩别看到这个。
想起或许下次过节苏提也会来，她赶紧又从洗手间深处取出这堆盒子，塞进了床底。
这种地方谁来都不可能翻到了。
就在她做完一切长出一口气时，丢在床上的手机却持续嗡嗡响个不停，催命一样令人心烦。
许鸿拿起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两个大字：
蒋岚。
已经快十二点了，蒋岚给她打电话做什么？拨错了？
但……万一是什么求救之类的电话，被她错过了呢？
许鸿一咬牙，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蒋岚似乎是已经醉了，最后的理智大概都被她用来保持口齿的清晰，她呼哧带喘地叫了一声：“许，许……许鸿！”
“怎么了，蒋总。”发现对方只是喝多了之后，许鸿的声音就慢慢凉了下来。
她跟蒋岚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私下交流过了。
甚至都不是几个月，是半年之久。
“你，你在哪？”蒋岚喘了两口粗气，大声问道。
“在家。”许鸿慢慢地坐到了床边，一字一顿地回答她。
“你……你出来！我，我就知道你，你在家，我在，我在你家楼下，下……咳咳！来！出来！”蒋岚的声音时大时小，上一句还能震碎人鼓膜，下一句就小声到怎么都让人听不清。
许鸿叹了口气：“蒋总，你喝多了——”
“我没喝多！我就在你家楼下，来，你，你说！”
电话那头出现了点杂音，随后一个有些尴尬的男声传了过来：“许总你好，是我，小胡。”
小胡是蒋岚的司机，许鸿跟他认识。
“是蒋总要我把她送到这里来的，你看你要是方便的话……”
小胡干笑两声，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完。
许鸿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心软了。
又或者她从来都不是个心硬的人。
初春的夜晚很凉，她紧了紧身上的呢子大衣，快步朝着小区南门跑去。
大门外的路边停着一辆黑色大越野，蒋岚就蹲在车边，面朝地面，哇哇大吐。
小胡半跪在地上，一手搀着蒋岚的胳膊，另一只手拍打着她的背，看上去也有些吃力。
“蒋总。”许鸿叹了口气，也跟着蹲下帮蒋岚拍背。
“没事，我没事。”蒋岚一挥手，将小胡推了个屁股墩，随后又扯着许鸿的袖子站起身，她这两年胖了不少，差点也没给许鸿扯倒。
“蒋总，您找我到底什么事？”许鸿扶住跌跌撞撞的蒋岚，皱眉问道。
“呵呵，你……见外了，都叫我蒋总了。”蒋岚一跌一撞地往前走，伸手指向小区里面：“去你家，说！”
“我……我家不方便。”许鸿帮蒋岚拉扯了一下外套：“蒋总，要不就在车里说吧。”
说着，她看向小胡，想让小胡帮帮腔。
小胡更怕蒋总在车里说，赶紧别开脸，不敢跟许鸿对视。
许鸿在心里摇了摇头，只好扶着蒋岚往单元楼里走。
走到楼下，小胡就松了手：“你们上去说，我去车旁边抽根烟，万一保安让我挪车什么的，也方便点。”
说完他不给许鸿任何反应的机会，直接将这个烫手的山芋塞到了她手里。
许鸿只好扶着蒋岚上了电梯。
进电梯，她本想让蒋岚安顿在墙壁上靠住再去按楼层，谁知蒋岚出手快一步，直接按下了许鸿家的楼层。
这让许鸿略微有些意外，她记得蒋岚只来过一次。
那会儿她刚大学毕业，许文慧买了这套房，装修好送给她住，这事被当时的蒋岚听说，非要叫上公司的初创团队来给她暖房，临走一人还给了她一个红包——蒋岚给的那个格外厚。
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工作室刚开那会儿，她跟蒋岚出去跑业务，俩人晒得黑黢黢，都瘦了一圈，许文慧有一次一个来月没见她，见了面差点被吓到，还以为是女儿认错了人……
这些年间，蒋岚确实做大了工作室，自己也结婚生子，整个人胖了一圈，她刚才都差点扶不住她了。
电梯门开了，许鸿扶着蒋岚，打开了家门。
奶糖站在高处，有点警惕，又有点好奇地望着这个不速之客。
“对不起，我跟你说对不起！”蒋岚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声音里带出了哭腔。
“到底怎么了？蒋总。”许鸿给她接了杯水，问道。
蒋岚低头摆弄了两下手机，随后又将手机丢到了一边：“我知道你想当副总，但，但没有办法，你当副总，你扩张，公司就做不下去，做……不下去，股东，股东很难糊弄的你知道吗？”
许鸿拉了张椅子，在蒋岚对面坐下，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你不知道！”蒋岚将茶几拍得咚咚响：“你知道你就不会怪我！我，我也没……办法的，公司走到今天，回……嗝……嗯，不能回头，不能。”
“我早就说过了。”许鸿低头看着地面：“我没说公司要回头，我只是觉得可以停一停。”
“停！我，我怎么停，大家都在抢市场，抢……客户，学员，我怎么停，我怕！我十八岁出来做生意，干了多少黄了的生意，我都这么大年龄了，我还有儿子女儿，我……我妈乳腺癌，王斌跟我还有财产协议，呵呵，夫妻，大难临头各自飞！”
蒋岚絮絮叨叨地说着，许鸿只好眼观鼻鼻观口，默默地听。
“我真的，嗝，我真的拿你当好朋友其实，但……你知道我们这种关系，注定当不了好朋友，我看得开的，经历我这么多事……事情不可能看不开，哈哈哈，人生短短几个秋哇——”
许鸿怕邻居投诉，赶紧上前按住了要继续唱下去的蒋岚。
“蒋总，我们只是意见不合，不共事了而已。”许鸿撒着违心的谎：“继续做个朋友还是可以的。”
撒这种谎她到底还是有些心虚，“朋友”两个字被下意识咬得很轻，含含糊糊地一笔带过。
倒也不是她跟蒋岚没感情，只是……
那是一种类似战友、队友的情谊，好像跟朋友没法互相代替。
要她冲锋陷阵给蒋岚赚钱谈合作，可以，要她吃苦受累帮蒋岚干活，也可以，但要她深更半夜听蒋岚在她家沙发上哭……
她觉得不行。
“你别怪我。”低着头喘粗气的蒋岚忽然仰起头，一把抓住许鸿的袖子，大声叫了一句。
许鸿被吓得一震：“我……有什么好怪你的。”
她是老板，她是给她打工的，老板没少她工资，她有什么好怪她的呢？
充其量就是……
不太想干了而已。
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