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破碎

当清晨来临时,是梦醒之时。

窗帘透着晨光,林末醒来时,齐誉盛正看着她。

她半是懊悔,一手遮了自己的眼睛。齐誉盛给她扒了下来,“你就当我是个妖怪,勾走你的心,这样是不是好受些。”

能勾走男人心思的女人叫妖精,那齐誉盛不介意做个勾林末心的妖怪。

齐誉盛的玩笑让林末直摇头,“事情越来越糟糕透顶了。”

林末不得不承认,她确实被他扯入了柔情的深渊,这下成了共沉沦。

齐誉盛一点都不在乎,“有那么严重吗?以前你也没这样。”

“你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林末爬了起来,齐誉盛一下抓住了她的手。

“你去哪儿?”齐誉盛开始有一种应激,他生怕她出去就不回来了。

上一回她就是这样,她大摇大摆地走出去,然后终结了一切。

“你不要吃饭了吗?”林末问他。

齐誉盛才松开了她,“吃啊,一起下去。”

林末穿上了衣服,穿上了拖鞋。齐誉盛的目光总是时不时看向她,总感觉一眨眼她就会消失。

林末对此颇为无奈。

齐誉盛选了两份西式的早餐。林末习惯吃西式的,可她知道齐誉盛更喜欢中式的。

“坐这里。”齐誉盛要她坐在他身边。

林末看着早点,就皱了眉,“你吃不惯干嘛吃这个。”

齐誉盛拿起了一块面包,显然那不符合他的口味。

林末立刻制止,“你吃了胃不舒服。”

“我老早吃惯了。”齐誉盛当着她的面咬了一口。

林末一愣,“你吃了多久。”

“你走了多久我吃了多久。”齐誉盛吃着面包,就着咖啡咕噜咕噜地喝下去。

“齐先生,你这是赌气。”

齐誉盛并不否认,“老婆一声不吭走了,我能怎么办,只能这么撒气了。”

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齐誉盛就是忘不了她,忘不了就靠这种方式撒气。

他固执的眼中找不到一点松动,林末夺过了他的咖啡,“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折磨自己。”

“谁让你一声不吭走的?”

“我是一个骗子,你为什么还要管我。”

她说她是骗子,他的呼吸变得沉痛而急促,“我知道你是不是骗我,你骗不了我。”

他又一盯林末,林末避开了他的目光,“我不是你认为的那种人。”

林末去拿了一碗粥和两个包子。

两个人就这么吃着对方原本吃的东西,又像当初那样互相较劲。

这一切都被李思敏看在眼里。

“誉盛,你该去上班了。”李思敏缓缓走进。

林末感觉到了敌意,吃着包子未作声。

齐誉盛抓紧了林末的手,“陪我去上班。”

林末没有放下包子, “你不可能永远盯着我的,齐先生。”

“我说了,我只会这个手段。”这是齐誉盛所能想到最幼稚的方式,就是把人牢牢得拴在身边。

越是深陷就越无法挣脱而出。如果再陷进去,林末不知道该如何告诉齐誉盛她的事。

Fallen Angel is evil.林末承认这一点,那么一个恶人又如何能坦然说出阴暗的真相。她本来没这打算,她本来就是要离开他。

齐誉盛禀着呼吸,咬着牙。林末难以理解齐誉盛为何如此固执,但李思敏知道。齐誉盛就像个小时候一样,抓着自己喜欢的就不放了。

其他的也就罢了,可是他抓着的是个可怕的女人,这个女人绝对不能占着齐家少奶奶的位置。

李思敏站在那儿,百无气力地道,“老爷已经选好了大家闺秀,她身世又好。我想林小姐应该知道,谁才配做齐家的少奶奶。”李思敏终于和林末说了话,但这话又是那么不合时宜。

这就是现实啊,美梦终归是会醒的,现实和梦境永远是两回事。

“齐夫人放心,我不想做少奶奶。”林末伸手一推,齐誉盛还是不肯放手。

李思敏只好带着她的妥协,“誉盛,你父亲不会让她当大少奶奶。你就识点趣,给她做妾好不好。”

做妾对一个舞女来说已经是极大的施舍,林末很清楚这一点。但她已没有别的心力去纠缠什么豪门妻妾的事。那是与她毫不可及的事。

“什么妻啊妾的,我都不要。我不想属于任何人。”林末对此很淡漠,她淡漠得不像一个女人。

李思敏只能认为,那是因为她是一个舞女,所以她不在乎。

可齐誉盛仍然陷在一个舞女的温柔乡里,他说,“我不要别的女人,她是我老婆,我就一个老婆。”

李思敏最不想听到的就是齐誉盛这番话,她不堪折磨,开始哀求林末,“你放过我儿子好不好。”

于是,林末推开了齐誉盛的手,“你好好的,不要再胡闹,我出去有事办。”

林末换上了高跟鞋。

“你去哪儿,要去一起去。”齐誉盛马上起身跟着,他哪里会再容忍失去她第二回。

就是齐誉盛这样不争气,李思敏一把拽过了齐誉盛,“你到底明不明白,如果你不能让你父亲满意,就不是你继承万和航运了。”

李思敏彻底没了端庄,她把积压在心底的痛楚吼出。

林末踏出脚的那一步收了回来。即便知道香根鸢尾是个可笑的童话,可不知童话破裂成了一地烂泥。

齐誉盛愣了很久,整个人似若僵麻,“妈,你什么意思。”

李思敏垂着头,“你以为你父亲为什么认为摆平风流事是常事?我生了你妹妹后再不能生了。你以为他会和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过下去吗?你以为他只有你这个儿子吗?”

一个拥有着香根鸢尾的女人认为选妻选妾是常事。一个说着矢志不渝、女色不淫的男人,认为摆平风流是常事。为什么?

就是因为他们就是那样的人。他们看到过,经历过,所以才能认为是寻常事,不足挂齿。

林末看到了齐誉盛脸上的痛苦。

齐誉盛终于明白为什么这里总有童话与现实的矛盾,总有迂腐与开明的割裂。因为传说里那个矢志不渝,构建美好童话的人,构建的是一场谎言。

“誉盛,只要你好好的,你父亲就不会认那个私生子。”李思敏依旧在祈求着齐誉盛的服从。

齐日昌构建的美丽城堡再无盛装的点缀,只剩下阴森骇骨的可怖。亲口吐露真相的李思敏就像失去王冠的城堡王后,齐誉盛却不想做一个夺回王冠的王子。

齐誉盛歇斯底里地喊道,“我要去找齐日昌算账。”

“你不能去,”李思敏开始怕了,她拉住齐誉盛,“你不要去找你父亲,你不要把这件事揭开。”李思敏仍然要把这个伤口埋上,然后恢复往昔。

她不断地说,“这是常事,天下男人都是这样的,富太太们也要忍受丈夫有小妾。”

李思敏不像在和齐誉盛说话,而是在和自己说话。她只有这么说着,她才会忍受得下来。

但齐誉盛不像李思敏那样是会屈从的人,他无法自我催眠般地告诉自己去顺服齐日昌。他所看到的世界以及他自身的正义感,使他根本无法容忍齐日昌的所作所为。

“妈,你总是这么顺着他。他又把你当什么!”

李思敏却道,“我能做什么?除了这样还能做什么?”

李思敏这么一说,让林末惊愣,这些话好熟悉。

李思敏并不知道,她一个出身良好的名门闺秀,说着和路边女人、舞厅舞女一样的话。

“我能做什么?除了这样还能做什么?”这是林末听过最多的话。

林末以为那只会是舞女和娼妓说的话。因为在这个世上,在租界里,在整个民国,都没有人告诉她们还能做什么。她们只能卖,仅此而已。

可没想到像李思敏这样清白身家的名门望族,也会说这样的话。

林末突然觉得世上的女人,无论是清白还是不清白,无论做什么,都逃不了这一句话:我能做什么?除了这样还能做什么?

如果从上到下的女人都是这样,那错的只是女人吗?

林末站在门口,看着那一对母子,觉得世界依然在割裂。这个充满战争的世界,这个已经腐坏不堪的租界到底在上演着什么样的世道。

林末最终踏了回来,她无法做到就此离去,“齐誉盛,你留下来陪你母亲。”

林末一眼望了李思敏,李思敏竟然从一个舞女眼中看到了悲悯。这让李思敏顿时无地自容。

这一天齐誉盛冷静了很久很久,他为了李思敏忍下了怒火。

但是在齐日昌回来后,他带着林末回到了饭桌上。

饭桌成了冰冻的霜点。不是因为林末,而是因为齐誉盛。

齐誉盛的脸色很难看。

齐日昌因为齐誉盛的摆脸,越来越看齐誉盛不入眼。齐誉盛却越来越无所谓。他没有揭开齐日昌的秘密,把齐日昌当成了空气。

无论齐日昌如何愠怒如何作威,齐誉盛都冷漠地看着他。

齐日昌一开始会训诫,“像什么样子,吊儿郎当的,今天为什么没来上班。”

可齐日昌的威望早已破碎,没人理他的威怒。

齐日昌就开始说,“汤羹做得不好。”

李思敏的汤羹确实做得不如从前,成了齐日昌的说辞。

但李思敏只说,“我尝着没什么。”

最后齐日昌就把矛头指向了林末,“你还没走?”

“今天还没有。”林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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