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造梦

这一次的相见,少了以往的锋锐。

周纾文让秘书泡了两杯茶。

茶从热放到了凉,在无声的凝视中,周纾文仍然无所适从。他拿到了戴维斯的请帖,却没有林末意料的那样高兴。

“没想到你就是如堇。”周纾文坐在椅子上,气势比以往弱了许多。他脸上的疤痕都丧失了凶相。

林末审视着周纾文,像她在大上海饭店里见到他时那般,“对生意人来说,重要的不是谁是谁,而是生意。”

林末依然谈着利益,十年前叫过的干爹,在十年后已经叫不住口。

林末以前经常听母亲感叹一句:林下见清风,天末余凉风。林末经常问母亲是什么意思,林昭兰都不回答。

就在林昭兰35岁生日的那一天,林末想送母亲生日礼物。她想不到要送什么特别的,就问家里老佣人母亲念叨的那一句到底是什么?听起来很悲伤,她想让母亲不那么悲伤。

林末才从老佣人口中得知,清风是指和母亲有过婚约的干爹周纾文。

在佣人口中,林昭兰和周纾文是难得相见有情,他们本来可以顺理成章地结婚。但是在结婚前发生了变故。

佣人没有告诉林末是什么变故。

现在林末知道了,是周纾文没能接受林昭兰婚前**于赵柏鸿,林昭兰迫于廉耻嫁给了赵柏鸿。

所以林末始终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她的干爹明明和母亲有婚约,却还能和赵柏鸿称兄道弟。

这十年,她为了搜集赵柏鸿的犯罪证据调查了很多人。包括周纾文。

林末查到周纾文在她母亲结婚后很痛苦,和她母亲断绝联系。

后来他再度出现了,在1905年向绮丽发出合作邀请。他脸上多了疤痕,面容已经难认。他成为了生意场上不择手段的人,他丝毫不在意和绮丽做生意。和赵柏鸿谈笑风生,痛苦全无。

而在此之前,周纾文出了一场车祸。

医院1905年的档案记录,当时有两个人在车祸中重伤,一个叫周纾文,另一个叫唐山俊。而当天医院的死亡名单上写着周纾文。

林末是赵如堇,可周纾文不是周纾文。

真正的周纾文已经死于车祸。

现在的周纾文是车祸的幸存者唐山俊。

她母亲见过一阵清风,可惜再见成了凉风。林末想她母亲已经知道他不是他了,所以能够让她喊他干爹。

但她母亲从来没有揭穿他。

所以林末也没有揭穿他。

作为干爹的唐山俊在林末十五岁前的记忆里,确实是个好干爹。可是当她成为林末的那一刻起,就见了太多荒唐事。林末不知道唐山俊为什么能够代替周纾文,她现在也没有办法称他干爹。

林末装得淡然从容,以着利益的交换与他交谈。

唐山俊稍感惊讶,“你已经不走船运了,还要做什么生意?”

“我是为周先生送生意的。这封请帖齐日昌也想要,但我把他给了你。我相信周先生可以用它在租界彻底吞掉齐日昌。”

“如堇,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林末拿起茶一喝,一口就罢,“茶凉了,喝过了,我也该走了。”

林末起身,唐山俊抬头看着她,“其实你不必如此,我可以帮你。”

“我不需要你的帮忙。”

林末离开纵横易通直接去了万和航运。

到了那里已经是日暮时分,一缕残阳照在齐日昌的办公室里。

林末开始向齐日昌汇报她的成果,“爱德拉英国行长戴维斯已经到上海,在他们正式开会前,他会举行一场私人的商业聚会。银行高层准备了为数不多的请帖,很快就遭人抢完了。”

“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一份请帖拿不到?”齐日昌问。

“我只是一个舞女,没那么多本事。周先生捷足先登,我就拼不过了。”林末叹息一声。

齐日昌听说周纾文拿到了请帖,脸色十分不好。

“我相信齐老爷会顺利吞下纵横易通的。”林末送上祝福后就转身而去。

在打开门的那一刻,身后又传来齐日昌的一问,“你真的不知道是谁要买你?”

林末一顿,她难以理解齐日昌这种莫名的关心。他看起来不是个会同情舞女的人,即便她是赵如堇。

林末便试探问,“齐老爷难道愿意帮我找出买家?”

“如果你这么认为,倒也不是不可以。”

“那可是去往英国的船。”林末道。

齐日昌听罢,便转过了他的椅子,“你说是英国人,那就算了。”

林末就此扬长而去。

随后几日,上海滩都是齐日昌与戴维斯游园的新闻。在戴维斯的私人宴会前夕,齐日昌在戴维斯面前拔得头筹,并以此为傲,大加宣传。

而与此同时,唐山俊却没有什么消息。

林末决定要做一件事了。她一个人走在海边,来来回回地走,她的内心不安,可她又不想与齐誉盛坦白这件事。她的决心下不了,只能在旧事里徘徊。

船笛声在海边接连不断,林末就看着那些船,有纵横易通的船,也有万和航运的船。

海上看起来繁华,也不过如舞厅那样装点得当罢了。

海面的船只都是唐山俊和齐日昌的,他们互相看红了眼,谁也容不下谁。一封请帖就可以引发他们的战争。

租界里的商人用着洋人的那套对付中国人,又用着奴才的那套恭维洋人。唐山俊如是,齐日昌如是。林末现在便要让他们两个劲敌互相争斗。

在船只穿梭中,林末只望着一艘船。

那艘船就在她的面前,林末抬手一看腕上的金镯子,幽幽目光犀冷,“齐誉盛,我想要自私到底。”

那是一艘银白的船,船身上刷着鲜红的油漆,写着万和。

1931年11月20日,戴维斯的商业聚会如期举行。

这一日,汇集了无数的商界精英。

就是在这一日,林末印了一张照。

这张照片是林末和卓清慧递交给庭审的众多照片之一。林末留着底片,她还有很多照片。她先选了一张匿名投给了报社,照片下写着卖给洋人的货物。

她选择今天投出,就是要在奴才大会举行完后,让世间再好好看看这帮奴才。

记者们以前不相信码头的船里有舞女,记者们不知道她们就是被卖去做这些下贱的事。都说此为贱业,那为何世间有此业?又有谁来出来阻止这一切。

没有。

所以唐山俊和齐日昌谁吞了谁,也不会改变什么。林末只是想把一件事彻头彻尾地撕开,让烂掉的东西露出来。至少让他们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递出照片后,林末回到了齐家。

齐日昌为了去和戴维斯搞好关系,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别墅。别墅很安静,比以前轻松许多。

林末直接上了楼,走入了房间。

齐誉盛正等着她回来,坐在她的梳妆台前百无聊赖,看着她归来就问,“林家那幢别墅要拍卖了,你要吗?要的话,我给你拍下来。”

林末脱了鞋和外套,懒懒散散地靠到他背上,“不要了,太脏了。”

她侧过头,那唇正好贴着他的脸颊。似是不经意,齐誉盛开始嗅出一种古怪,“真的不要?这一幢房子是你外公和你妈的。”

“人都不在了,要来干什么。谁住啊。”她目光落到他脸上,一指划过他脸颊。

齐誉盛脸微烫,心跳加速。虽是坐不太住,但他还是问,“你去哪儿了,这么晚回来。”

“随便走走。”她走到他身前,搂上他的脖子,目光幽冷中透着浅浅一笑。

她说了谎,没有告诉齐誉盛她去寄照片了。

从齐誉盛把她带回后,她就没有离开过。这一种选择对林末而言,是在深渊里吃蜜枣。

齐誉盛呆呆看着她,她越来越放肆,那种笑里总有些秘密。齐誉盛没好气道,“你又要用这招骗我。”

他单纯的眼睛总是能看出更多,林末对这一点十分头疼。

她打量着他,不同于以往的冷淡,反而多了几分妩媚,还拉开了他的领口,“我是骗你财,还是骗你色了。”

齐誉盛收了收自己的领口,“你如果骗财骗色,我也不担心了。”

她还是拉开了他的领口,“I miss you.”

他身一僵,微微眨了眨眼,“这么敷衍的吗。”

她便坐到他身上,一时叫他很难说敷衍了。

“You are a devil.”齐誉盛只能如此说。

她毫不否认,“I am.”

她说了谎,以一种癫狂把他拽入情谜的泥潭,将她对现实的沉默撕咬在这份癫狂之中。

这种事齐誉盛以前就经常干。

所以齐誉盛知道她说了谎,也开始害怕现实,选择了跟她一起逃避。

林末给自己造了梦,就这样越陷越深。

第二日,报纸上出现了一张照片:很多女人缩在里面一个船舱里。

一张这样的照片出现在和洋人的商业聚会之后,引起轩然大波。照片没有说明是哪里的船,谁的船。但作为船运公司的两大巨头,万和航运和纵横易通立刻被人怀疑。

齐日昌是第一个跳出来否认的,他说他清清白白做人,干干净净做事。是某些人为了商业目的陷害于他。

周纾文却仍然没有发声。

所以记者们四处渲染着那是纵横易通的船。

很多记者开始蹲守寻找周纾文,但都没有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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