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儿小时候是特活泼开朗的小女孩，笑起来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眼睛弯弯，招人疼。六岁时，邻居开玩笑说，等她爸爸妈妈生了弟弟，就不要她。她生气地推开邻居，大声反驳：“才不会，我讨厌你！”她从小聪慧，记性好，后来再也没理过这个邻居。

没过多久，妈妈有了小宝宝，爷爷请了当地有名的算命先生，说妈妈肚子里的一定是弟弟。一家人都很开心。

妞儿晚上睡在角落，听到爸爸妈妈在给弟弟取名字，翻遍字典，又去请教算命先生，花了好长时间才定下名字。

后来弟弟出生，家人们白天都要下地干活，妞儿就肩负起带孩子的重任。

弟弟长得很可爱，哭闹的时候偶尔觉得他烦，不过抱起来哄哄就好，但是要趁奶奶不在的时候抱，因为有一次被奶奶看到，说这样很危险。

妞儿觉得自己很厉害，把弟弟照顾得很好。虽然好像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一点。

妞儿六岁生日那天，妈妈说要带她出去玩。妞儿出生在冬天很冷的时候，这天，被妈妈套上厚厚的衣服，几乎将所有的衣服穿上了，一点都不冷。

妞儿从没坐过火车，好奇地睁大眼睛观察外面的世界，到城里，看见什么都新奇，牵着妈妈的手问，以后还可以来城里玩吗，她很喜欢这里。

妈妈问她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我想要吃草莓蛋糕！”

这两样都是很珍贵的东西，草莓只有过年的时候才有机会吃到。蛋糕，在弟弟满月酒那天，她吃到过一次。

妞儿难以想象，这两样东西结合在一起该有多么美味。

正好路过一家蛋糕店，妈妈问了价格，陷入久久的沉默。

懂事的妞儿说：“妈妈我不要吃蛋糕了，我们走吧。”

走出蛋糕店，妞儿跟着妈妈走进大超市，看得眼花缭乱，路过进口水果区，妞儿被包装精致的水果礼盒吸引了视线。

“好漂亮。”

长长方方的礼盒，每颗草莓都被好好地包起来，躺在格子间，爱心形状，有鸡蛋那么大。妞儿数了数，二十八颗。

价格怎么能比草莓蛋糕还贵呢？

妞儿看到妈妈已经拿好了一小盒奶油蛋糕，更不好意思说自己更想要这个漂亮的草莓，牵着妈妈的手，频频回头，用不舍的目光注视着草莓。

妈妈发现了：“妞儿想要草莓吗？要草莓的话，就不买蛋糕了。”

只能选一个，妞儿纠结好久：“想要草莓。”

妈妈说小草莓更甜，挑了货架上的透明小方盒，有十颗。妞儿怀里捧着小草莓，心里想的是大草莓，不过也没遗憾多久，二十八颗，肯定吃不完。

妞儿跟妈妈一起坐在公园长椅上，吃草莓，问妈妈要不要吃。

妈妈摇摇头，久久地注视着她，妞儿看不懂这个目光，心里却无端沉重起来。

过了一会儿，妈妈说：“妈妈现在有事要去办，妞儿在这里等妈妈好不好？”

妞儿乖巧地点点头：“好。”然后她看着妈妈转头离去，脚步越来越快，直到消失也没有回头。

妞儿吃着草莓，看公园的风景，一刻也不敢离开，怕妈妈回来找不到自己。草莓吃掉一半，妞儿便将盒子盖好，抱在怀里，还剩五颗是给弟弟留的。

天逐渐暗了下来，妞儿焦急地站到长椅上，四处张望，企图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直到四周被黑暗吞噬，妞儿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中，蜷缩在椅子上，夜晚寒风刺骨，妞儿冻得手脚冰凉，浑身发抖。第二日，来晨练的老爷爷发现，把冻僵的她抱到附近的警察局。

警察们看监控，一边看一边叹气，妞儿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抱着那盒草莓，沉默地缩在角落里。

傍晚，警察将妞儿送到了福利院。院里有很多小孩，他们停下手头的动作，好奇地看过来。院长向他们介绍完就走开了，只有一个小男孩跟她打招呼：“你好，我叫小强。”

妞儿不知道该说什么，把那盒草莓给他了。

小强望望四周，拉着她到角落，一边吃草莓一边问她：“你是从哪里来的？”

妞儿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不说话。

“你不要害怕，大家都很好相处的，我们都是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说到这，小强闭上嘴，瞅瞅她，见她没有生气或者流泪，才继续安慰她说，“不过，你放心好啦，只要表现的好一点，院长就会给我们介绍新的爸爸妈妈！”

小强说得没错，一个月后，妞儿被一对夫妇选中了。离开那天，小强有点落寞，但还是为朋友感到高兴：“恭喜你啦，马上要有爸爸妈妈了。”

妞儿抿抿唇，久违露出笑容，眼睛里也有期待，点点头：“我有空就来看你。”

小强再次见到她是两个月后，他偷听到院长讲话，院长从没那么生气，对电话那端的人发火。那对夫妇还没正式办收养手续，就怀上新孩子，于是决定把妞儿退回。小强为朋友感到生气，但又没办法。

妞儿这次回来，变得愈发沉默。再有人挑孩子，妞儿不再愿意出去，直到第二年的夏天，又有新的夫妇来。小强把妞儿拉出去了，还劝道：“那个阿姨看起来很温柔呢！”

孩子们排着队领糖，陌生女人把糖分出去，就会摸摸孩子的头。

“阿姨，你可以做我妈妈吗？”有个孩子起了个头，大家开始争先恐后推销自己，有的说自己很乖绝对不犯错，有的说自己吃得少很省钱，还有的说自己力气大可以干很多活。轮到妞儿，她接了糖，没说话，后面的小强戳戳她，小声在她耳边催促：“说呀！”

妞儿想了想，认真地说：“只要你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

女人愣了，随即展开笑容，摸了一下她的头。

妞儿又被选中了，小强这次由衷地为朋友开心：“太好了！妞儿，这个妈妈很好，可是我给你介绍的噢，你以后一定不能忘了我！”

妞儿点头，表情平静，虽然心里不确定是否能在新家留下，还是跟好友保证，自己有空一定会回来看望他。

到了新的地方，妞儿有了自己的房间。第一晚，她失眠了。福利院所有的孩子都睡一个房间，还很吵，却让她感到安心自在。裴知温晚上来查看她的情况，发现她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睡不着吗，要不要阿姨抱着你睡？”

偎在裴知温的怀里，妞儿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很像妈妈的味道，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坠入甜美的梦乡。

第二天，裴知温和赵晋夫妇带她去上户口。名字是裴知温早就想好的，回到家，裴知温教她认这两个字。

“朝暮，妞儿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她温柔地笑，捏捏她的小脸蛋，“我一见到妞儿，就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心里特别喜欢，想做你的妈妈……妞儿呢，就放心在这里住下，阿姨以后不会有别的孩子，永远对你好。妞儿不是说过吗，只要我对你好，你也会对我好。”

妞儿重重点头，两只小手不知所措地揉搓着衣角。

来新家一年后，小强也被收养，取名吴正择。两个人交换了家里的座机号码，一直保持联系。时间久了，裴朝暮从邻里的口中拼凑出养父母的过去。

裴知温在旅行途中与赵晋相爱，不顾父母反对，远嫁来此。婚后三年未孕，去医院查出丈夫有无精症，因此夫妻俩才产生领养的念头。

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不过三年，这个家庭遭遇沉重的打击。赵晋所在的车厂大量裁员，他成了不幸中的一员，在家待业时，他借酒消愁，还染上赌瘾。裴知温是小学语文教师，工资微薄，却要扛起一家的重担，几乎抽出所有空余时间做课外辅导，为了减轻母亲的压力，裴朝暮包揽了家务，磕磕绊绊学做菜，也渐渐开始习惯养父的改变，只是偶尔会怀念刚被收养时的日子。

那时，一到周末，养父母就会带她出去玩。有一次去江边看烟花秀，赵晋怕她看不见，会把她举起来，扛在肩上——这也是裴朝暮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幸福画面。

小升初，裴朝暮以优异成绩保送至贡阳中学，学费全免。初中三年，裴朝暮每年拿最高额奖学金，没让裴知温操心过。生活逐步稳定之时，赵晋却变得神经质起来，他时常坐在角落里，看母女俩忙碌，对他视若无物。裴知温不过唠叨几句，他便要发大火，甚至将饭桌都掀了。直到某一天，裴朝暮放学回家，发现裴知温脸上添了伤，赵晋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脸上挂着懊悔。自那以后，裴朝暮开始锻炼身体，在附近的武馆做兼职，她时刻注意养父的动向，在他精神状态不稳定时，保护母亲。

裴知温的学生时代是忙碌且混乱的，身后仿佛安着发条，不停催促着她往前进，往前进。

她考入本校高中部，没有拿到减免学费的名额，出成绩的那阵子，她格外沉默，裴知温摸她的脑袋，安慰：“没关系，朝暮已经很棒了，妈妈出得起学费。”

高二那年，裴朝暮偶然发现新来的转学生方雅一直在被欺负，她帮了一次，方雅就变成了她的小尾巴，吃饭，放学，一直跟着她。很快，她们成为朋友。她在学校里独来独往，一直跟所有人保持距离，身边突然多了个人，班上便有了闲言碎语，甚至还有人当面来说：“班长，方雅她很有心机的，初中就跟混混谈恋爱，很脏的，成绩又那么差，我们都不要跟她一起玩，你千万不要被她骗了。”

裴朝暮说：“你怎么知道？”

她说：“大家都这么说。”

裴朝暮：“我觉得她很好，没有证据的事，不要到处乱说，是违法的。”

裴朝暮替方雅解决了校内的暴力事件，以手臂骨折为代价。那段日子，裴朝暮吊着石膏，方雅事无巨细地照顾她，给她打饭、拎书包，恨不得连厕所都替她上了，眼睛总是红红的，偷偷掉眼泪。

“怎么了？不是已经解决了，下次他们不会再欺负你。”

“朝暮，谢谢你，要是没有你，我肯定要退学了。你真好……他们说的没错，我是故意接近你的，没有人愿意跟我交朋友……”

“也没有人愿意跟我交朋友，只有你。”

“我？……那怎么能一样？”

“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