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江南,总是笼罩在一片蒙蒙烟雨中的。
雨水淅沥,从天而降,打湿了青石小路。
道路两边,零星摆着几个摊,路人撑着油纸伞匆匆走过,卷起一片烟雨。
穗行街,常安河边,一家不太起眼的小茶楼里。
文溪百无聊赖地靠在躺椅上,听着窸窸窣窣的雨声,打了今天的第二十一个哈欠。
云舒在柜台边上埋头算账,算珠噼里啪啦一顿乱响,头也不抬道:“别睡了,你都睡一个冬天了,再睡茶楼就该关门大吉啦!”
文溪满不在乎道:“不是还有你么,小管家。”
云舒一拍算盘,怒道:“你这是压榨!工钱都不给我开!”
文溪笑笑,整理好薄毯往头上一盖,翻身打算继续会周公。
雨比之前大了些,檐下水珠滴答声不绝,树叶被风揉搓着,各种声音混在一起,像是情人之间的低喃。
惊堂木“啪”一声脆响,说书老先生捻着胡须高深莫测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茶客们分稀稀拉拉鼓掌,意犹未尽。
“叩叩。”
柜台被人用指节轻敲了两下,有人说:“老板,来壶茶。”
文溪瞌睡虫瞬间飞尽,掀开薄毯觑了来人一眼,忽然勾唇一笑。
他眉眼生得艳丽,这一笑更衬得眼波流转,好不风流。
“要什么茶?”
“花茶即可。”
文溪偏爱各种各样的花茶。
文溪:“哦,没有。”
听了这话,云舒拨弄算盘的手指一顿,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来人没说话。
他长得极为俊俏,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轮廓线条流畅而立体,一身黑衣,绣纹低调精致。
墨玉一般的眼瞳就这么注视着自己,柔和得像屋外的细雨,格外认真专注。
文溪最招架不住的,就是墨延卿这种眼神。
含情脉脉,温柔缱绻。
他轻哼一声,掀开毯子起身:“坐那儿去吧。”
“好。”墨延卿低低应了声,嗓音低沉好听。
文溪起身伸了个懒腰,腰带勾勒出他细瘦的腰身,显得他有点弱不禁风。
“文老板,不躺了?”周围茶客见他起来,忍不住打趣。
文溪并不在乎他们调侃自己,摆摆手:“不躺了,躺一天腰都酸了。”
他掀开珠串帘子进里间,挑挑拣拣半天,选中了刚到的茉莉花茶。
不是什么名贵玩意儿,但他喜欢。
“喏,你的茶。”
茉莉清香馥郁,茶水清透,冒着袅袅白烟。
墨延卿先给文溪倒了杯推过去。
茶水滚烫的温度透过质地良好的杯壁暖着手,文溪舒服得眯了眯眼,活像只慵懒的猫。
墨延卿向来话少,文溪不说话,他便没什么可说的。
文溪斜睨了他一眼,兴师问罪一般:“什么时候来的?”
墨延卿:“刚到。”
他肩膀和墨发上还沾着雨珠,像是一路直奔文溪的小茶楼。
那边有茶客要结账,云舒忙不过来,火急火燎喊道:“结账!老板结账!”
“知道了知道了。”文溪嘀咕着放下茶杯,“真是一刻也不让人闲着。”
云舒气得够呛:“你已经闲了大半天了!”
文溪满脸理所当然:“我是老板。”
云舒手下用力,差点把账本给撕了。
墨延卿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把文溪那杯凉透的茶拿了过去,替他换上热的。
雨势稍减,离关门的时间也没差多久,文溪索性送走客人,提前打烊。
屋外檐下,洛枫捧着两件蓑衣,身旁安静站着两批汗血宝马,一匹纯黑,一匹枣红。
见着文溪,他恭敬道:“文公子。”
文溪笑着朝他挥了挥手:“怎么不进去?”
洛枫:“马匹需要看管。”
那匹纯黑的马恰好打了个响鼻。
文溪笑吟吟道:“乌燕和踏雪这么乖,哪里需要人看着。”
乌燕是墨延卿那匹纯黑的马,踏雪是洛枫的枣红马。
墨延卿:“没人看管,怕扰了你的客人。”
文溪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哼笑道:“你们这样配剑戴刀站在门口,才更惊扰茶客吧。”
墨延卿:“嗯,下次不会了。”
云舒出来的晚,看到洛枫眼神一亮,欢天喜地凑过去:“洛大哥!”
洛枫腾出手揉了揉他头顶,眼含笑意。
云舒:“几时来的?方才只见墨大哥,还以为你这次不来了。”
不等洛枫回答,他又急忙道:“等会儿跟我们一起回去吗?这回打算留多久?”
洛枫:“不回去,我先将乌燕与踏雪送到别庄。”
云舒:“我能一起去吗?”
洛枫:“可以。”
云舒又问:“那我能骑踏雪吗?”
洛枫:“不可。”
“好吧。”云舒瞬间蔫了下来。
洛枫又道:“过几日,待天气好了,再带你去郊外骑马。”
云舒兴奋欢呼:“好耶!”
四人在路口分成了两路。
云舒站在洛枫的伞下,欢快地朝文溪挥手再见。
雨水打在油纸伞上,声音不大但很细密。
巷子里空无一人,青石板小路两侧是翠绿的青苔,墙角一株野草被雨水打的摇头晃脑。
文溪走了一会儿,忽然伸出小指勾了勾墨延卿手指,接着手掌被对方握住。
男人的掌心温暖干燥,文溪常年冰凉的指尖没一会儿就有了温度。他愉快的笑了笑,离墨延卿更近了些。
是夜,微雨沾湿窗棂,沁着阵阵凉意。屋内烛火摇曳,尽力温暖着一方天地。
仍有些料峭的夜风卷起院内梧桐树掉落的绿叶,吹散在窸窣雨声中偶尔泄漏的几声呻吟。
脂膏的香气混着文溪身上淡淡地药香将他浸透,墨延卿与他十指紧扣,在他濡湿的鬓角侧脸温柔啄吻着。
文溪朱唇微张,脸颊带粉,漂亮的凤眼覆着层薄薄的水雾,因为情动而出现短暂的失神。
梧桐摇曳,文溪只觉得自己也成了那随风飘荡的无根树叶,在天地中起伏不定。
墨延卿气息略微急促,一会儿“文溪”,一会儿“小溪”叫着,一声比一声沉,一声比一声深情。
压抑不住饱胀的情谊喷薄而出,墨延卿咬在文溪白皙瘦削的肩头,留下一个暧昧的牙印。
文溪觉得自己快化了,连带着心头的那点愁绪也烟消云散。
四方桥下水雾蒙蒙,天地之间细雨霏霏,都在尽力隐匿着一场缱绻温柔的梦。
次日,文溪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巳时末,身边早没了人影。
胡来一晚上,导致他本就不太健康的身体雪上加霜,半夜起了低热。
文溪在被子里滚了一圈,躺倒墨延卿昨夜睡的地方,枕头上隐约还能嗅到淡淡的冷檀香味,就像墨延卿这个人一样,冷静克制。
浑身都疼,尤其是肩膀,也不知墨延卿昨夜到底咬多狠。
文溪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胡思乱想。
天难得放晴,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偶尔几声锅碗瓢盆的细微动静。
没一会儿,墨延卿端着托盘推门而入,上面有药和一碗鱼片时蔬粥。
文溪:“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墨延卿:“原是想叫你的。”
文溪故作失望道:“原来不是我俩心有灵犀啊。”
墨延卿莞尔,扶他起来,拿过一旁的外衣给他披上,小心细致为他擦脸洗漱,然后道:“先吃些东西,再喝药。”
文溪抬手的时候肩膀的刺痛感更甚,他埋怨道:“都怪你,肩膀疼。”
墨延卿:“我的错,怪我。”
他眉间神色温和,言语间尽是顺从。
文溪看的心痒痒,凑到他身边小声道:“你是有多喜欢我的肩膀啊。每次做那档子事儿的时候都咬,都快给我咬出一个消不下去的印子了。”
温热潮湿的气息一股又一股朝耳廓倾洒,对方的薄唇有意无意地贴上耳朵。
墨延卿抿着嘴,不说话,文溪就伸手揉捏上他微热的耳垂。
他凤眼微挑,意味深长地笑着,像是狡黠的狐狸,墨色的瞳孔清澈明亮,眼尾的媚意却勾人心魂:“嗯?怎么不说话呀?”
墨延卿无奈地握住他的手腕,道:“莫要胡闹,把粥喝了。”
文溪不说话,就用那神采奕奕,含着秋水的眸子望着他。
墨延卿会意,低头与他接了个缠绵的吻。
文溪满意地咂咂嘴,捧着粥小口喝起来。
他生的极好看,就算喝粥,动作也是优雅斯文。末了嘴角沾上一点粥渍,又用舌尖舔去,让人目光不由自主地追着那截红舌探究。
墨延卿看的心热,又压着他亲了好一会儿。
一吻结束,两人气息微乱。
文溪搂着他脖子追上去,墨延卿按住他,道:“该吃药了。”
文溪不情不愿松开手。
墨延卿轻笑一声:“听话,不苦。”
文溪喝了十来年苦药,压根儿不信他这套哄小孩儿的说辞。
壮士断腕般一碗汤药下肚,文溪眉心紧蹙,火急火燎地凑过去,报复似的拽着墨延卿一顿乱亲,唇舌交缠间满是药的苦味儿。
稍微退开,文溪问:“苦不苦?”
因为亲吻,他原本浅淡的唇色变得艳红,覆着层水光。
墨延卿摩挲着那湿润的红唇,依旧道:“不苦。”
文溪埋在他颈间闷闷笑着:“骗子。”
他替墨延卿整理了一下被自己拽皱的衣襟,重新躺回去。
身体还是很疲惫,低热让文溪浑身酸软,他神色恹恹的,常年不散的病气挂在精致的眉梢,让人心中泛起一阵又一阵的怜惜。
文溪强撑着精神同墨延卿说话,脑子却很快昏昏沉沉起来,墨延卿就这么坐在床头,守了他一下午。
午后,雨又开始下,最初是朦朦胧胧,小心又轻柔地落到人身上,洒在院子里,像极了文溪第一次见着墨延卿那日。后来雨势渐大,院子里文溪捣鼓的花草被浇的左右摇摆。
窸窣声不断,浅眠的文溪被吵醒。
云舒肯定拉着洛枫去了茶楼,墨延卿不知道去了哪儿。
文溪房里的书桌靠窗,撑起窗户便能看到窗外院子的景象。
廊檐下雨滴像珠玉一般成串落下,院子里那颗梧桐树时不时被打落几片叶子,树下花草瑟缩依偎着唯一能避风的港湾。
水汽扑面而来,倒是冲散了屋子里的苦药味儿和浊气。
桌上放了沓新买的宣纸,文溪看了忽然来了兴致,打算随笔涂鸦两下。
他的字与他精致漂亮的样貌南辕北辙。
笔触遒劲肆意,似铁画银钩,透着股狂气。
不过大概是写字过于耗费心神,没一会儿文溪扔了笔,重新倒进椅子里,裹紧毯子,捧着墨延卿备下的手炉昏昏欲睡。
他做了个梦,梦里也有一场柔和细雨。
一篇小短文,五万字以内结束,也可以说是废话矫情文学[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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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延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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