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春，风儿尚且喧嚣，气温还有点料峭。

郁双站在大马路边上，趿拉着一双蓝色塑料拖鞋，脚冷。

看着空旷无人的街道，心也挺冷的。

尤其是和硕大的蟑螂面面相觑着，他整个人都快凉了。

这是什么品种的大蠊……怎么长的？

为什么能有足足半个人高啊！

原来某些地区的朋友，是真能骑这个出门啊？！

在一个小时之前，这还是普普通通的一天。郁双普通地打算着辞职，被领导普通地上门找茬。

他终于忍无可忍，和领导展开一场激烈的互殴，最终折损皮鞋一只，换来了全面的胜利。

并准备光荣回归到无业游民的队伍中。

九个项目组的同事闻讯，全部倾巢出动，跑来夹道相送，纷纷竖起夸赞的大拇指——全公司一共才十个项目组。

剩下那个不巧外出谈业务，但也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因当事领导主管人力资源工作，HR们分外激动，冲在欢送队伍的前排。

一位大哥拉起郁双的手，殷殷叮嘱：“双哥，你一定要记得，趁伤口还没愈合，去做检查留证申报工伤。我们都可以做证，是副总先动的手！兄弟们知道你缺钱，别的帮不上，这个还是可以的！”

经理则附和：“对，辞职的事也别再提了。如果公司辞退你，N 1和加班费都要争取。我电脑里有这几年的打卡记录，一会也拷给你。这一套下来，赔偿金应该有五万呢。”

郁双感动地问：“大家这样帮忙，会不会影响到你们？”

经理大手一挥：“没关系啦，最近鹅厂的猎头经常和我聊天。”

大哥则道：“这几年正好累了，大不了我也辞职，回家收租喽。”

郁双：“……”

大家还热情地自掏腰包，叫来网约车送郁双回家。

竟然是尊享型的！

五分钟前，郁双终于艰难地穿过人山人海，下楼等车。

一分钟前，系统提示师傅已到达。

再然后，平地忽然卷起一阵大风，吹得沙尘扑面。

郁双的眼睛一闭再一睁，眼前就成了这幅景象。

他和这只大……不，这只巨蠊面面相觑，觉着这位蟑螂师傅即便有接单的资质，也大概率没有接单的心，更完成不了三百六十度托马斯旋转的人脸验证——多半不会是平台上叫来的交通工具。

那他刚刚遇到的，恐怕就是传说中的“一阵妖风”了。

不仅能将人瞬间卷到十万八千里外，目的地还都是些盘丝洞啊、火焰山之类的，专注通向非常规人类聚居地，坚决不走寻常路。

以前的妖风只卷唐僧，现在却发展到了尽人皆卷的地步，可见就业压力确实有在连年增加。

连这一行的KPI都越来越高了！

出于人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永远心怀期望的美德，郁双还是象征性地报出手机号后四位。

他专注地望向蟑师傅，期待着一句“乘客已上车”的播报。

……就算是“乘客已上壳”也凑合。

可惜这种高速运转的科技还没进入蟑螂界，蟑师傅不仅打工意愿不太高涨，看他的眼神还像在端详一顿免费下午茶。

只见巨蟑缓缓抬起触角，在空中晃了半圈，而后猛然扬起硕大的倒三角形头颅，露出尖锐的口器！

说时迟那时快，郁双冷静地丢下怀里的纸箱，当即抬脚摘下一只拖鞋，高高扬起。

万万没想到，辞职第一天，最艰巨的问题既不是贫穷，也不是空窗。

而是……杀虫！

说眼前的家伙是一只巨蟑，只是出于形似，并不很精确，它身上有着许多已经不属于蟑螂的特征。

譬如这东西的体型异常庞大，触角足有成年人手指粗细，长着锋利的尖刺；眼睛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出纹路，竟然勾勒出复眼的形状；大张的口器内部，还有着明显区别于昆虫的、两排密密麻麻的尖牙。

但是看到拖鞋的一刻，它从头到尾都瞬间僵硬！

复眼中还露着近乎迷茫的神色，身体已经诚实地给出反应，掉头就跑。

郁双已经在南方住了三年地老破小，对此情此景已经有了肌肉记忆，立即撒丫子追了上去。

眼看追不上，他索性反手握住拖鞋，深吸一口气，瞄准、蓄力、抛出——拖鞋精准砸中巨蟑甲壳，打击在最高点的位置。

巨蟑应声倒下，庞大的身躯轰然坠地，掀起一片尘土飞扬。

它的六条腿还象征性地挥了几下，也只是徒劳。

郁双的心里自动响起配音，用体育赛事解说的声线，慷慨激昂道：“三分！球进了！！！”

还有裁判吹哨和啦啦队敲气泡柱的BGM配套，仿佛下一刻就要去庆功宴开香槟。

不过拖鞋的职业生涯并没有就此结束，发出响亮的撞击声后，其凭借并夕夕九点九包邮的生产质量标准，以极高的柔韧性高高飞弹，再度朝前方直射而去。

俗话说，当你看见一只蟑螂，暗处可能已经有了一千只。(1)

拖鞋精准飞向街角，落入建筑物投下的阴影。

被倒地的巨蟑遮挡住视线，郁双看不清那边发生了什么，只能看到拖鞋落下后居然再一次弹起，运动轨迹从CCTV5切换成XP系统的三维弹球。

半条街都在顷刻间兵荒马乱，响起细碎而微妙的声音。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郁双向后半步，萌生出些许退意。

此情此景……确实是相见不如不见了。

他又不是干太平洋警察这行的，大马路上闹蟑螂，其实也不关他什么事……吧？

就在这时，天空忽然一暗，风沙再度席卷而来！

身后渐渐响起轻轨穿楼似的嗡嗡声，郁双被震得有点耳鸣，眯着眼睛循声望去。

他心里多少怀揣着点期望，比如新的妖风和新的旅途，换个食草哺乳动物为主的剧场之类的。

但注定是奢望了，这阵风纯属是扇出来的——

又一只巨蟑从天而降，就落在他身后不远处，正缓缓收拢翅膀。

甚至比刚刚那只大了一圈！

触角都快杵到他脸上了！

“我靠！”

郁双一阵头皮发麻，踉跄着倒退几步，后背撞到临街的建筑物上。

在他的左手边，后来的巨蟑还有半片翅膀拖在地上，摆出长江以南蜚蠊科独有的傲人之姿，以一种随时勇于骑脸任何人的姿态，俯瞰着全世界。

右手边，先来的巨蟑渐渐消掉眩晕DEBUFF，正在摇头晃脑地重新爬起来；阴影的螂群也纷纷找到罪魁，窸窸窣窣的声音愈发靠近。

古有四面楚歌，今有左右围螂。

值此危急关头，郁双抓住斜挎的电脑包，环顾一周，忽然自言自语道：“……这附近有没有监控？”

视线转了一大圈，最终——锁定到一支挂着监控摄像的路灯杆。

他顿时振臂高呼，朝着镜头喊道：“监控作证，我是正当自卫紧急避险！绝对不是扰乱社会治安！不要罚款谢谢！！！”

然后，他镇定沉稳地拉开主兜，从中掏出来——

一瓶崭新的敌敌畏！

用他二叔的话说，敌敌畏就是春耕界的火锅：没有什么是喷一瓶敌敌畏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瓶。

管它一米两米三米，还不是一群蟑螂？且看这一喷下去，是不是后患永绝！

他的中二之魂有点燃烧，觉得此刻应该再辅以狞笑三声，才符合掏出重量级武器的气势。

但现实稍显骨感，这件武器还有着一个致命的BUG：药是他二叔上周末拿来的，一直塞在他的电脑包里，今天才算是得见天日。

大家第一次见面，实在不太熟悉。

这玩意是怎么用的来着？不是喷的么？

……喷嘴在哪呢？！！

迎着巨蟑虎视眈眈的注目礼，郁双转过瓶身，一目十行地看起印在背面的说明书小字。

*

与此同时，三千米高空上，人类生命探测器发出尖锐的嗡鸣警报。

“滴——探测到人类体征！请相关部门尽快准备救援！”

巡航救援队瞬间沸腾。

“080基地已经沦陷五天了，他还活着！奇迹啊！侦查员前辈，我们应该怎么办？”

“这还用问前辈么？《宇航军近地作战手册》第一章，肯定是救人！”

“可现在是巨虫高度活跃时段，如果算特殊作战环境，得执行附录一第7条……”

……

五天前，虫族突破宇航军远空作战七部防线，随即攻陷了第080号人类基地。

情况突然，近地护卫部队被打得个措手不及，仅在黄金撤离三小时内就折损七成的有生作战力量。到现在，已经不剩什么人手了。

军部只好紧急通知，让军校的在读学生连夜顶上，再从远空作战部队抽调人员，充当带队教官。

比如这支引“引经据典”、试图按照课本进行救援的巡航搜救队，人均还操着一口没变完声的公鸭嗓，如果是人类偏安地球的年代，有一大半算在未成年的小孩里。

可放到眼下，他们已经成了在一线战场捍卫人类生命的青年战士。

年轻人一腔热血，站在这条通往战场、需要豪掷生命的不归路前，也能活力四射地叽叽喳喳，闹得氛围热火朝天。

唯独的美中不足，是实在讨论不出什么结果。

幸好，一道青年男声适时响起，斩钉截铁地给出答案：“做营救准备。”

命令如寒芒破空，通讯频道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众人找到主心骨，齐刷刷地大声道：“陆总！”

“嗯。”男人声线沉稳、语调利落，下达着教科书级别的标准指令，“侦查员，发放对地面情况的初步探测结论，收到回复。”

代表侦察舰的小绿灯当即亮起，干脆地回答“收到”，立即将报告同步至全队。

报告内长篇累牍地使用着专业术语，还有代码与几张意味不明的曲线图，看得新人们抓耳挠腮。

男人则沉声道：“前方情况复杂，我去探路。诸位抓紧熟悉情况，做好降落准备，常态化巡航待命。”

大家表面上训练有素地确认备战，实则齐刷刷跑进之前私下拉的小群，开始抱团尖叫。

“不到五分钟就做完报告，至今进入探路环节，就要开始行动了……什么逆天的效率啊，我深刻感觉到了差距，估计进不了远空了，只能在近地部队打杂这样子。”

“你不知道陆总么？远空特战部总指挥官陆见野！一般的远空军队，也不见得能跟上他。不用焦虑。”

“别搞笑，怎么会有人没听过陆总？对了，我刚还打听到了咱们的侦查员前辈。他全名叫李乔恩，可不仅是远空特战的侦查官，还是陆总那支嫡系部队的！”

“啊！我听说过他！三十七岁考入宇航大，一年半就修完全部课程，还参加了陆总率队遭遇S级巨虫那次战役。天啊，咱算哪根葱，居然配看他的报告！”

“宇航大六年学制，这应该是最快毕业记录了吧……”

“不，最快的是陆总。他只用了半年。”

“我的天……何德何能啊，我也配和他们呆在一队？”

……

而在舰队通讯频道的另一条线路上，这位传奇的陆总和学霸侦查官，同样拉了个两人小群。

可见宇航大确实是一所注重传承的军校，大家俨然将“四人寝至少有五个群”这项地球习俗承袭得不错。

“这份报告是对我职业生涯的侮辱！你看看，教材里都是什么要求？！

“……报告需要增加多元化的表达，照顾到各种作战部队的数据解读习惯。在描述中加入函数线、方程式、统计图？！！”

侦查舰艇内，生命探测器仍在稳定闪烁，证明着幸存者生命体征平稳。

反倒是探测器旁，金发碧眼的魁梧壮汉哪哪都不太稳定，竭力发出愤怒的咆哮：“从近地到远空，有谁会喜欢在迎敌前解函数！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不能，至少不应该有这么奇怪的爱好！”

这位侦查官先生进行着旋风一般的输出，忙到来不及刻意咬字，声音中透出几分洋腔洋调；但他竟然没忘记正事，双手仍飞快地敲打着操作指令：“我是什么很闲的人么，要在战场里画柱状折线扇形图？能开设这种课程，宇航军事大学也无异于渎职，我要向军部投诉！”

陆见野给他留足了发泄的时间，耐心地等他喊完，还顺口“哦”了一声，人工发出已读回复。

——可见这位总指挥官在拱火方面多少有点天赋异禀，随口都能蒙到最惹人不爽的回答。

李乔恩一口怒气被噎得不上不下，于是调转矛头吼道：“还有你！说什么让小朋友找到上课的感觉，逼着我按照教材的形式出具报告……这是在扼杀学生接触真实战场的机会！”

他换了口气，发出谴责的最强音，“最可恶的是！你还逼着我补习高等数学！那是人看的书么？陆，你的良知呢！”

陆见野大概是觉着自己算无辜躺枪，语气莫名其妙：“被你吃了？”

李乔恩冷笑：“吃你的良知，我怕不是要拉好几天肚子！”

陆见野很理直气壮：“谁让你不吃点好的。”

李乔恩只能催眠似的在心里说“人不能和混账计较”，腾出一只左手，在胸前画了好几遍十字，试图冷静下来：“……你还是闭嘴吧！好了，现在我需要和上帝聊聊，开始今天的例行祷告。请不要打扰我。希望那位幸存的朋友能获得上帝的保佑。”

“行。那你记着少和上帝聊两句，早点回来报坐标。”陆见野回答道，“再拖一会，你的朋友也快列入虫族的下午茶菜谱了。”

“……广东路与珠海西街交汇点偏南，误差在二百米内！周围虫族分布情况还在解析！需要一分钟！”李乔恩忍无可忍，再次开始咆哮，“看，连你都没有读过这份报告！都是写在里边的内容！！”

“你也知道是废话连篇，为什么还要我看。”陆见野理所当然道，“还有，你今天怎么回事？效率退步得太严重了。”

李乔恩都快把键盘敲出火星了：“设备问题，这艘侦察舰还搭载着五个版本前的系统……太慢了，近地部队没有做更新的技术人员么。”

“近地部队军费吃紧，这两年揭不开锅，用什么升级系统。”陆见野乐了一下，“要不把你的私房钱捐过去？”

李乔恩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攒钱，声音立即又高了八度，都快有点杜鹃啼血的意思了：“你刚刚胁迫我刷了好几套高等数学题，现在还想套取我的私房钱？！”

他觉着有必要指着鼻子控诉这位无良指挥官，趁着程序自动读条，抽空发起视频通话，“陆见野，你能不能做个人？”

视频瞬间接通，一位黑发黑眼的青年出现在屏幕上。

陆见野模样英俊，眉眼深邃，和军事杂志的封面图一样。他优良的硬件条件无需给美工增加P图之类的负担，就能很好地承担起军部对外形象的美化工作。

但前提大概是别开口说话。

他狭长的眼尾横斜向上，平时在公众场合一派沉稳肃然，很显得目光锐利；但这时眉梢一扬，勾勒出似笑非笑的懒散弧度，就立即暴露了混账本色：“我目前基因序列稳定，没有改变物种的打算。行了，我还有事，没空在这陪你扯闲篇。找你的上帝玩去吧。”

李乔恩：“你这个没有信仰的人！”

陆见野回答：“确实。”

李乔恩：“……”

如果刚刚那群新生在这，至少要被此情此景惊脱臼几只下巴。

但要是远空特战部的老搭档见状，只会选择把“我赌乔恩这次又要自闭”打在公屏上。

可惜自闭也是需要外部条件的，李乔恩刚想把陆见野拖进黑名单，面前的显示屏上齐刷刷跳出六条警报，在侦察舰内交替嗡鸣，宛若一支打击乐协奏曲。

陆见野独占其中五条——他所在主舰的瞬间下降，高度呈现断崖，被系统检测为驾驶异常。

李乔恩熟悉他的驾驶习惯，调数据发现，这厮居然要直接准备着陆！

另外一条警报由探测雷达传回，程序终于读完了条，成功解析出信号内容。

翻译成文本，大意是说：“探测发现巨虫，救援环境差，建议作战员尽快撤离。”

李乔恩立即重新拉起通讯：“陆，回来！下边有虫族出没，甚至可能出现A 级的巨虫！近地部队提供的主舰性能太差，我的建议是全队返航——”

他说话的功夫，主舰又在瞬间完成接连两次俯冲，李乔恩发出今天的第三次尖锐爆鸣，喊得破了音，“——你到底有没有在听！你在干什么？！！”

陆见野这才慢吞吞地开口，才听见似的：“哎，怎么了？刚刚信号不好，你慢慢说，别急啊。”

李乔恩快要抓狂了：“你马上回来！这次情况不一样……陆见野？！！”

下一刻，主舰的十六个引擎被同时点燃，舰艇发动机在半空发出悠扬的轰鸣声响，一道流星似的，彻底滑到云层之下。

估摸着是嫌吵，陆见野居然干脆利落地切掉通话，发回来简明扼要的四个大字，再次有点礼貌但不太多地表示着回应。

“来都来了。”

(1)：好消息，虽然被广泛应用于家政广告和杀虫剂销售，但这句话其实出自小说《迷途青春》，作者是卡洛琳李维特。

坏消息，这句话的生物学成就可能不低于文学成就，家里有蟑螂，基本真的能摸着蟑螂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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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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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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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潇洒甩手，决定这辈子主打一个快乐，开心了享受富贵人生，不开心就找傅怀瑾丫的个不痛快。

傅怀瑾听之任之，挖坑就跳，配合无比。

顾宵适可而止，觉着也该两清了。

但傅怀瑾不这么想，他说：“一辈子的债，需得用一辈子来偿，一天也不能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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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巨虫来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