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潇阳在床上翻来覆去，比当初在陈未家借宿的第一晚还要难以入眠。

他面朝窗户侧躺，脑子里很乱，总以为自己会在凌晨时熬不住睡着，结果一直清醒到闹钟声响。

认命的起床洗漱，发消息让小刘买两杯热美式，一步两个哈欠的去了剧组。

昨天陈老师不会是在接机表白吧？

他昨天算是拒绝了陈老师吗？

想想都尴尬啊……

原谅他拍了那么多言情剧，实际根本不知道感情的发展阶段、恋爱的产生原理。

剧组比往常开工时间晚了两小时，他第二杯美式刚喝了一半，就看到拎着奶白色保温壶走过来的陈未。

她穿着黑色短羽绒服，口罩帽子围巾俱全，即便包裹严实，一路上不缺人跟她打招呼。

周潇阳由衷感慨，她在剧组可真受欢迎啊。

不是曲意逢迎刻意讨好，而是真心觉得，剧组有她存在，某些条件悄然被改善了。

职场上不缺聪明人，缺的是看破能说破的人，好在剧组的资方比较正直，他们剧组也就少了些睁眼瞎，多了些直率人。

陈未走到马导身后不远的一个桌子前，保温杯、一次性纸杯依次排开，全副武装解下，第一件事就是坐下来喝茶。

一如既往的平静，让周潇阳心底升起莫名的情绪。

他自己也说不清，反正没遭遇过就是了。

似乎被他盯得久了，陈未抬头看他一眼，唇角绽开一个淡笑：“早啊。”

周潇阳咬着咖啡吸管，嘟哝一句“早”，迅速扭头看向一边，也不知道她听到没有。

这时，不知打哪儿回来的小刘，盯着周潇阳的脸咂舌：“周哥，你昨晚通宵去了？”

“没！”他立马反驳，心慌时拼命的去感知陈未的情绪。

到底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为什么他感觉不到了？

他听到陈未低低的笑声，心更乱了。

“行吧，你说啥就是啥，”小刘这话拱火意味相当明显，“你这状态今天得多补粉了，别的不说，颜值是受点儿影响的。”

“无、无所谓。”真的，一丁点儿都感知不到了。

小刘看他失落的模样，也没多说什么。

就周哥这现状，失落也是应该的，毕竟他粉丝里颜粉比重真的很大，每每支撑那么些小姑娘继续粉下去的动力，就是他在剧中的麻木营业cp的神颜。

陈未边喝茶边追更小说，忽然，一种极其失落低沉的情绪，迫不及待向她涌来，脑袋里似乎有个声音，哀怨的“凝视”着她，说“我那么难过，怎么不安慰我一下”。

她无语的抬头看一眼周潇阳。

果然，那家伙耷拉着肩膀，桌边放着两只喝完的美式空杯子。

别问她怎么看出纸杯是空的，看那杯子东倒西歪的样儿，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喝的是酱香拿铁呢。

陈未这人，别的美德都欠了点儿，对苦命打工人的同理心那是管够。

她看看卖力工作的剧组工作人员们，再看看一蹶不振的周潇阳，总不能因为男主状态不好，耽误整个剧组的进度、糟践打工人的劳动成果吧？

“马导，剧本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周潇阳像是跨物种吸了猫薄荷，陡然支棱起来。

耳边若有若无传来一声叹息。

马导麻溜把剧本奉上：“当然可以！”

陈未扯了扯嘴角，翻开今天的拍摄内容：“今天男主戏份不多，侧重的是女主们之间的闺蜜情，我看剧本安排，是打算让男主秀一下颜值的吧？”

马导配合道：“咱潇阳不需要刻意摆拍，随便往哪儿一站就是海报图，不过，今天气势上差点儿意思……”

周潇阳耳朵竖起来，连对方的情绪语气都不放过。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那人轻飘飘道。

周潇阳如遭雷击，片刻后，重新停止背脊。

“小刘，轮到我化妆了吗？”

“到了到了！”

小刘忍住翻白眼儿的冲动。

刚刚是谁说，我先喝完这两杯咖啡，妆造的事再等等。

她合理怀疑，周哥就是用这种落魄相，在吸引他家陈老师的注意力。

心机狗啊。

实际拍摄起来跟马导说的一样，周潇阳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只是几个简单的镜头，就足以拍摄出他上位者的气质、毫无破绽的颜值，这妥妥一个言情标配的高富帅霸总。

不过他们也没瞎掰扯，如果霸总耷拉着脑袋，没有精气神，那就不是这味儿了。

周潇阳拍完这一场，年前几乎没有他的戏了。

趁他去卸妆换衣服，剧组还在布置场地，马导贼兮兮的凑到陈未旁边，环顾一圈，才小心问：“陈老师，昨晚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吧？”

陈未慢条斯理的抽出一只新纸杯，给马导倒了杯红茶。

“坐。”

马导麻溜坐下，握着杯子，两眼放光盯着陈未。

陈未想想昨晚也没啥需要保密的，坦白道：“昨晚在车上，我问他，是不是喜欢我。”

马导更急切了，那坐立难安的样子让陈未觉得好笑。

他警惕瞥一眼四周，问：“然后呢，然后呢！”

陈未挑眉看他：“回答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问这些干嘛？”

马导一愣，直白道：“他是资方，有点身份地位的人，都不敢造谣他的，何况是我？”他搓搓手，“我就是好奇啊，好奇你懂吗？”

陈未耸肩，不太懂。

马导道：“嗨，别人的恋爱是橡皮塞子，一撬就开。他就是钢铁浇筑的，别说撬开了，你激光钻孔都不管用……”他还想渲染几句，怕周潇阳回来，只好掐住，“所以，他到底回了你什么？”

陈未喝了口茶，笑容满面的看着马导：“他说，怎么可能。”

马导激动的面部肌肉，陡然间僵硬住。

“不、不是，他竟然敢拒绝你？”马导呸呸两声，“也不是，你被拒绝了，怎么笑的那么开心？”

“有吗？”陈未避重就轻的回应。

马导简直急坏了。

他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可一个女孩子，没道理把被拒绝的事情当成战绩炫耀出来吧？

也不是，她没炫耀，只是笑的格外灿烂，格外刺眼。

“这狗，他是没管住自己嘴吧？”马导差点忘了自己骂的是自己甲方爸爸。

陈未抬手倒茶，茶水落入杯中的声音很轻，也很好的隐匿了她多余的情绪。

“谁知道呢，或许是真心吧。”

马导突然就住嘴了。

他没从陈未哪里听出失落，却从她话中感受到了言不由衷。

他自诩人精，绝不是自卖自夸，实际他真的猴精猴精的，他在拍戏时看破的“奸情”都实锤了，从没失过准头。

赌上他导演生涯，他敢断定周潇阳那狗肯定对陈未感情不一般。

正思索着，他看到陈未笑眯眯的看他，直看得他浑身发毛。

“马导，这事是我单方面出糗，”她每一个字都咬的很轻，却让人脊背发凉，“我应该不会在其他地方，听到类似的声音吧？”

“当然！”马导做了一个封口动作，“你俩都不算流量，发你俩这事儿，我还得贴钱买热搜，不划算的。”

陈未靠回椅背，“那就行。”

马导麻溜的回了自己位子，假装无事发生。

周潇阳卸了妆、穿回常服，仍旧端坐在陈未边上。

“喝茶吗？”陈未示意了保温杯。

周潇阳点头，给自己添了杯茶，手捧纸杯的样子格外乖巧。

小刘看得嘴角直抽抽。

同样在一旁，无语到极致的，还有马导。

往常跟她一起吃瓜的是许艺涵，她是女主，戏份多，忙的脚不沾地。这临时换了瓜游，并不影响乐子人看热闹。

马导对她一番挤眉弄眼，小刘已然明白，回以同样五官乱飞的解释——不知道啊，在化妆间高冷无批，搁这儿就装小白花，我真的呕……

马导心里的猜测进一步得到了证实。

娱乐圈吃瓜都吃腻了，谁又能拒绝资方的瓜呢？

之后的几天，剧组照样赶工，起早贪黑赶进度。

陈未也是第一次由衷佩服马导的统筹能力，除夕放假这件事是临时安排的，马导却把各种加班事项安排的井井有条，在放假的巨大诱惑下，整个剧组都没人抱怨工作强度高的问题。

——因为抱怨的那个资本女二赵天晴，被马导以“年前没戏份”为由，提前让她放假回家了。

少了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剧组工作推进的相当顺利。

连聂冰妍的头号拥簇者沈煜安都老实不少，他作为男二，戏份比周潇阳还少，自身没啥资源，全靠抱大腿，在聂冰妍沉寂这段时间，他更不敢惹事了。

腊月二十八的中午，马导宣布剧组暂时收工，正月初三再开工。

剧组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离开的人，没忘记跟马导和周潇阳他们拜个早年，还有些订到票、被周潇阳解决的人，再次表达对周潇阳的感谢，激动的热泪盈眶。

周潇阳就像个老干部，被许多人双手握住他的右手，上下摇晃。

人群散去，他手被握的发白，有些不太明显的指印痕迹，小刘适时地上一张消毒湿巾，周潇阳没接，他摆摆手，“我这手也没多干净。”

小刘呆了呆，立马将纸巾丢进垃圾桶里。

陈未靠在桌边，盯着手里的纸杯发呆。

是哦，他还用没刷过的杯子喝了蜂蜜水。

如果他知道真相，会是怎样气鼓鼓、又不敢撒的别扭表情？

陈未要笑不笑，耳边突然传来她思绪里那人的声音。

“陈老师，咱们回家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