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大厅内其他人，被周大伯逐客般的一一道别，周潇阳才不情愿的侧身让开，楼上人似乎早等到不耐，立马下楼，往大厅门走去。

“未来！”

周潇阳伸出的手顿在半空，最后只有短促急呼。

陈未站定。

周潇阳立马走到她面前，踟蹰了半分钟，才缓缓开口：“最近还好吗？”

“跟以前一样吧。”陈未瞥了眼即将消失在大厅门口的两位长辈，又低头看眼腕表时间。

周潇阳假装没看见这些，厚着脸皮问些无瓜痛痒的近况，重点内容倒是半句没敢说。

他目不转睛望着她，想从她细微的表情变化上看出点别的东西，可惜失败了。

此刻，大厅门外，所有参加聚会的作家都被隐晦遣散，周大伯站在门外，与文知春对望着，不知是谁先没绷住，无声笑出来，而后两人都露出大大的笑，悄无声息的，并未引起门内人的注意。

“说完了？”陈未这次换成抬手看表了，就差把“赶时间”写在脸上。

只要她不明说，周潇阳就可以继续装傻充愣。

他摇头，回应她那句“说完了？”，絮絮叨叨把自己即将进组拍剧的事念叨一遍。

陈未好整以暇的看他，一语不发。

周潇阳终于停止废话文学，表情古怪，憋出一句，“等我拍摄结束。”

陈未噗嗤一声笑了。

周潇阳不明所以。

“类似的话，你已经说过了。”

“有、吗？”周潇阳大脑急速转动，回忆了许多内容，包括他打出的9个未接电话、发出的三十六条消息。

咳，他也不是故意打出那么多电话，搞得自己像个骚扰犯，他只是想着，事不过三，一连想了三次，一不小心，拨了九次而已。

陈未笑着摇了摇头：“之前说过的，没空，不是在诓你。”

周潇阳紧张激动的情绪，似乎被一盆冷水浇透了。

他闷闷的“嗯”一声，张开嘴巴，却不知道该继续扯些什么了。

“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陈未又看眼时间。

周潇阳立马道：“我送你！”

“不用，”陈未从薄外套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我开车来的。”

周潇阳刚燃起的小火苗，又熄了。

“那，我送你到车库吧。”他声音十分干涩，连自己都没发现有多卑微可怜。

陈未握着车钥匙的手紧了紧，没有拒绝。

两人出大厅门时，看到站在窗边聊天的两位长辈，陈未简单道别，周潇阳沉默跟在她身后。周大伯他们毫不在意的模样，继续靠着窗台聊天。

车子开锁的声音，惊醒了周潇阳。

他看了眼车牌号码，默默记住，状似无意的瞥了眼副驾。

“行了，别送了，”陈未发动车子，“你是公众人物，需要注意社交距离。”

周潇阳张张嘴，这才发现自己喉头艰涩，已经快要说不出话了。

地下停车场内灯火通明，空气冰冰凉的，陈未开着窗子，没等来周潇阳的回应，刚准备放下手刹，就听见车外人说，“未来，你再等我最后一次，等我拍完《不落花》。”

陈未很想嗤笑一声，问出，拍完又怎样？

她瞧着车窗外的那张脸，失落孤独，有点可怜。

算了……

“到时候再说吧。”

丢下意味不明的话，她踩了油门，驶出停车场。

似乎算准了时机，文知春的电话打进来。

陈未戴上耳机接通：“老师，您和周老师是故意的吧？”

文知春哈哈笑几声：“潇阳下周就要进组了，这可是你们唯一的见面机会啊！”

陈未轻笑，见了又怎样？

文知春又道：“怎么，你还没原谅他？”

“他又没做什么。”

“那你为什么不跟他进组？别拿搪塞他的那一套来骗我，我不是他，不会相信这些的。”

陈未静默片刻，在红绿灯路口停下，她盯着路上拥堵的车流，道：“他没做错什么，但我不爽了。”

“哈哈，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实诚。”文知春笑意不减，“差不多得了，潇阳也很可怜的。”

绿灯亮起，陈未踩下油门，“是吗？”

“小未，人生真的很短暂，多感受些美好的东西，别太计较细节。”

陈未注意到，自从周潇阳改喊她“未来”，老师对她的称呼也变了。

这并不难猜，老师喊她未来，是希望让她时刻记住，自己的未来是被人铭记、祝福的，当称呼的人变了，也意味着在老师心目中，祝福她的人同样产生了位移。

老师把这位置，让给了周潇阳。

陈未不予置喙。

人生的确短暂，时间确实检验一切的最佳方式。

当一个人，选择用时间去做赌注，说明她已经身在赌局中。

陈未的生活照旧。

唯一新增的调味品，是周潇阳每天雷打不动、一天三次的剧组日常。

陈未有理由怀疑，如果她一天四顿饭，周潇阳也会按照一天四条消息的频率来打扰自己。

起初，陈未有点不堪其扰，已读不回。

过了几天，她开始习惯这些饭后点心，甚至会给周潇阳回一个“赞”或者“OK”的系统表情。

也是从这里开始，周潇阳兴致更高昂了，每天不间断的图文，像是把陈未的微信账号当成他的定向朋友圈。

他是第一次拍摄古偶剧，对戴假发套和仪态培训都很陌生，起初都是跟陈未念叨古人的仪态好别扭，他演的是男主不是皇帝，还需要对皇帝三叩九拜，早知道演皇帝好了，不需要叩拜，还能同时跟好多女演员拍感情戏。

最后一句话在发出时，被他意识到了什么，立马撤回。

可惜，蹲在马桶上看“直播”的陈未，逮个正着。

周潇阳立马打电话过来解释：“未来、刚刚撤回的是……”

“你是泰迪吗？”陈未冷哼。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过也是，边牧的精力旺盛，那是出了名的。”陈未有点不爽，却还在理智范围内。她硬生生把更难听的一句“所以边牧弃养率很高”给咽下了。

那边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发出低沉委屈的声音：“未来，我真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拍摄的所有剧，都是针对男女主感情进行筛选的，我想通过感情戏来弥补自己的缺陷……刚刚那句话，真的只是在吐槽，我、我就是想让你觉得，我不是那么无趣的人，我也会开玩笑……”

陈未也冷静下来，一来，自己没有生气的立场，二来，就算周潇阳说了这样的话，似乎也不能代表什么。

她曾与一流高校的心理研究与咨询中心教授闲聊过几句，对方说过，喜欢美好的事物，这才是个心态健康的人，该有的情绪。

换到现实中，喜欢并欣赏帅哥美女，这都是人之常情，都是心理健康的人会产生的情绪，她没必要拿一两句话、几点执念去苛求周潇阳。

何况，那家伙看上去，确实做不出左右逢源的事。

电话两端只剩下呼吸声。

又过了一会儿，还是周潇阳先妥协了。

“未来，虽然你拒绝了我很多次，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来。”

陈未轻哼。

论起拒绝，她哪里比得过周潇阳？

言简意赅，干脆彻底。

“再说吧。”陈未毫不犹豫挂断。

那边安静了半天，晚饭时间，周潇阳VLOG如期而至。

这次谈到剧本围读，原作者苍葭，作为原作监制也抵达了剧组，参与剧组开拍前的培训，钱导对这位原作监制十分看重，甚至比对他这个资方还要热切。

陈未忍不住点评：“我猜，钱导肯定没有马导混得开。”

“你怎么知道？”周潇阳发了个疑惑歪头的萨摩耶表情包。

陈未笑笑，回复：“钱导比较严肃认真，他看重原作监制，说明他更注重作品质量。他对待你不够热切，你或许并不在意，但其他资方未必那么想，在这一点，马导可比他识时务多了。”

周潇阳想起中午的“争执”，虽然很不像反驳她，却还是隐晦的回复：“钱导能力很强，所以我才请他来拍摄这部剧。”

“你干嘛一副护短样子？我又没编排他什么。”陈未在手机上打字时，忍不住低笑，“行事风格与目的有关，钱导那么做，是他自己心底权衡后的结果，这本身没有优胜劣汰之分。”

她丢下一句“我还有事”便进了书房。

远在千里之外、南方影视基地的周潇阳，盯着那段话陷入沉思。

他看看钱导，又看看这段话，脑袋里飞快闪过与陈未相处的点点滴滴。

被陈未捡回家时，他还是一只边牧，感受到对方善意的温柔。

进了屋子，身体不受控制的变成人类形态，那份善意就削减成了冷淡，直至后面相处，才一步步加深了解。

他原以为，陈未就是那么一个慢热、疏于社交的人。

可她在《今天，我有空》剧组不是这样的。

坦然，自在，大方，平静，有种静看风浪的淡然气质。

有种不可思议的想法，钻进周潇阳的脑袋里。

他猛然看向正在与原作者讨论剧情的钱导，钱导不经意瞥他一眼，略微愣神，而后点下头，对他露出淡淡的笑，很浅很淡，也发自内心。

周潇阳得出一个关于陈未的结论，一个令他心疼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