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鹿城典卖2

等到天透亮的时候,四人喝了点蕨菜汤,撕了干巴的饼泡在里面,随便对付了几口便继续赶路。

杨羡风说再翻过一个山头就到了,可四人顶着烈日,走到了夕阳欲颓,才终于下了山,此时四人狼狈的不成样子,汗流浃背,靠着一块石头便瘫软在那里。

杨羡风叫苦不迭,心里十分想念柔软宽敞的马车,若是再点上一根安神熏香,送上香风凉扇,他能睡个三天三夜。

忽然鼻尖传来一阵怪异的味道,嗅的用力些,似能分辨出来里面的腥臭味和糜烂的腐味。起初徐半娘以为是大家身上汗臭发酵的味道,离杨羡风的位置远了一些。

可谁料,刚走几步,那股味道更浓重的飘过来,还带着一股热浪的气息让人胃里翻滚,恶心不止。

就在众人纷纷捂住口鼻的时候,杨羡风喝掉了最后半壶水,一抹唇角道:“别闻了,前面就是死人坑,纵使遮住口鼻也挡不住那股臭味,所以我们需要快点穿过这条小道,若是停留久了,只怕身体吃不消,去年我一个亲卫就因为路过这处死人坑,身上感染了腐烂病,回去后只撑了半个月,后来人就没了,军中不敢直接掩埋,最后还是烧掉了……”

徐半娘目露怯意,显然没有想到人还没有进鹿城,路上便是如此凶险,虽说她已经是半老徐娘,但也不愿自己沾染真晦气,寻常身上有刀剑的划痕,就已经要她半条命,何况这种皮肤腐烂的风险。

眼见众人心里打了退堂鼓,萧缙从包裹中拿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四颗药丸,顿时一股清香醒脑的味道弥漫开来。

四人服下药丸之后,勉强好受了些,但杨羡风仍从怀里掏出了两条丝帕,自己用了一条,贴心递给了徐半娘一条。

萧缙嘴角微垮,道:“杨将军,你这怀里多揣两条丝帕不行吗?何况你红颜知己如此之多,想必送的丝帕都能堆满一间屋子。”

徐半娘想到这可能是哪个女子送给杨羡风的传爱信物,拿在手里格外棘手,正要递回去的时候听他说:“你怕是不知道,我这丝帕可千金难求,是提前浸过药水的,带着它过去便不会受到异味的干扰。”

说罢,杨羡风又揽着萧缙的肩膀安抚道:“别怪哥哥不多准备两条,这也是我花了重金向琼剧阁买的,他们太抠搜,只愿意卖我两条,自然要先紧着美人用。”

萧缙掰开肩头的手掌,不悦道:“男女授受不亲,杨将军自重!”早知道方才那药丸不给他吃了,倒真是不如喂了狼狗。

徐半娘将那条丝帕递给寒无衣,道:“眠眠,你带上这条丝帕。”作为长辈的,她什么苦头不能吃些,可要是让自己的小辈受苦受难,自己在一旁得益,心里总是过不去。

寒无衣推拒徐半娘的好意,从衣摆上撕下两块布,递给了萧缙一块。好在这一路什么穷山恶水都走过,也不差这处死人坑。

“绵绵?这是你的小名吗?”杨羡风一双丹凤眼愉悦地凑过来打听,“可我看寒女侠哪里绵柔,这小名应该换成刚刚,烈焰刚强啊——”

杨羡风忽然痛呼一声,满眼委屈地看向徐半娘,似乎控诉不满。徐半娘狠狠地掐了他一把,威胁道:“我劝你少打听我们的事。”

以免杨羡风再开口问一些不着边的话,徐半娘主动提及野外茅店的那个异族少年的事情,道:“眠眠,我们离开后,那个少年你是如何处理的?”

听到是夜半探香闺的异族少年,杨羡风的耳朵灵敏竖起,生怕错漏一丝信息。寒无衣道:“我封了他的穴位,短时间内冲不开,等他恢复行动之后,便自行离开。”

杨羡风双臂枕在脑后,一双丹凤眼揶揄看向萧缙道:“寒女侠何必如此绝情,我看那少年对你一往情深,理应邀请一起上路……欸!萧缙,你说我这话有没有道理。”

萧缙淡淡看了他一眼,警告意味明显。

可杨羡风却散漫扬眉,嗓音低沉,拖着长长的腔调道:“你说呢,萧——缙——”

萧缙脸上挂起温和的笑容,语气温柔地开口道:“我以为杨将军只是爱沾花惹草,却不想对少年之流也如此钟爱,怪我未能及时察觉你的深长意味,不然定会再三邀请少年同行,好过现在听你频繁试探寒无衣。”

杨羡风泛起一阵恶寒,骂道:“萧缙,你浑说什么呢?老子根正苗红的一个大老爷们,被你说的像钻兔倌的骚鞑子一样。”

两次试探都换来自讨苦吃,杨羡风悻悻闭嘴老实地跟在人群后面,也让这一路上少了些聒噪吵闹。

道路两旁的田野早已荒芜,被茂密的杂草疯狂占据着,带着一种诡异的生机感。偶尔有几具森森白骨,空洞的眼眶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越靠近死人坑,空气中的腐臭味就越发浓重,那是一种黏稠的,腥臭的味道,像是无数只腐烂的手从四面八方伸来,试图抓住活人的喉咙,萧缙四人不得不拉起丝帕捂着口鼻,落在后面的寒无衣,攥着衣角的指尖发白……

路边尸体横七竖八的堆着,像是被拉来随意丢弃,食腐的野狗在尸堆中穿梭,听到人声的动静后便潜藏在芦苇深处,露出野性的眼睛,警惕盯着过往的人,喉咙发出低沉的咆哮。

杨羡风脚下无意踩断一截枯枝,尸体旁围着的乌鸦和食腐肉的鸟类被惊动,“噌”的一声掠起,黑压压腾空而起,翅膀拍打伴随凄厉的沙哑声。

那尸体旁的血迹有的早已斑驳,混着泥土漫延流淌,有的尸体像是被恶禽开膛破肚,血红的肠子被拉扯很远,场面可怖,徐半娘只是无意瞅了一眼,胃里顿时感觉一阵痉挛,可刚一松开手,腐臭味又顺着缝隙钻了进来,另她更是当场吐了起来。

杨羡风从袖间掏出一个小巧的鼻壶,在徐半娘的鼻尖晃了许久,才让她稍微缓过来一些。萧缙看着杨羡风扶着徐半娘缓缓起身,目光越过两人看着落在后面一段距离的寒无衣身上。

她整张脸上惨白,双目涣散望着四周的可怖景象,绝望像潮水一般漫上了她的眼眸,萧缙心里浮出不好的预感,一路走来,他从未在寒无衣的脸上看到今日这样的神情,仿佛此时她和他不在一个地方,而寒无衣仿佛深陷在一个比眼前更可怖,更惨烈的地方。

此时的夕阳沉入远处的荒原,死人坑中升起了幽幽磷火,忽明忽暗,如同无数冤魂的眼睛缓缓逼进寒无衣的身旁。

“贼有舂磨砦,为巨碓数百,生纳人于臼碎之,合骨而食……”寒无衣低声吟道,声音像断线的风筝,淹没在风中。

“寒无衣!你在念什么?”萧缙抓住她冰凉的指尖,目光愕然看着她的泪水从眼眶溢满滑落,惨白的脸上,失魂的双眸,布满泪痕和绝望的脸庞。

寒无衣感觉脚下被无数冤魂的手攥着,迈不开步子身子直挺挺地往前摔过去。她似乎已经不在死人坑,仿佛已经回到了彭城的万坟岗……

“江轻眠!你知道史书是怎么写这一段惨烈吗!他们都是被你害死的!你是历史的罪人!”

“不是我……不是我!”

寒无衣感觉自己的脑袋在被撕裂,头骨被人敲碎,支离破碎的画面像冤魂索命一般拥挤而来。

她仿佛被拽着从阴湿昏暗的牢狱里跑出来,彭城的一切都在战火中纷飞破碎,逃亡声呼救的声音盖过了战鼓的杀鸣声,浑身狼狈和血迹的二师兄拽着她的手腕,疯了一般往城西跑去。

她眼睛上伤口刚刚结痂,模糊看着周遭的一切被烈火吞噬着,这条往城西的道路,她熟悉,她走过,彼时一切繁荣,少年少女鲜衣飞扬的身影,上官璇慷慨赴死的身影,而一切切都在破碎,都在毁灭。

历史,是一部残酷的书籍,廖廖几行,掩盖了太多恐怖和罪恶。

生在繁华,长于安乐的人,似乎一生都体会不到那种末日般的绝望。

结痂的眼睛开始向外渗血,只因她目睹了超越人性想象的恐怖,活人被放在石臼里捣碎,连古代肉被碾压成军粮,他们早就杀红了眼睛。

襁褓中的婴儿被塞进石缝里,鲜血飞溅染红了白色的一簇野菊。

熟悉笑靥的姑娘被拽着头发,砍断了双腿,血迹如拖曳的墨迹,淌在青石板的缝隙里。

江轻眠感觉自己的双腿在发软,却被二师兄裹着往前跑,可她觉得跑不出去,这条路太远了,望着血淋淋的□□肢解横飞,她身上已经被无数羽箭刺穿在那里。

染血的羽箭真的飞来了,可刺穿在那里的为什么不是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她的二师兄……

江轻眠的脖颈流淌的全是殷红的鲜血,她听到二师兄残弱的呼吸,可他却大力将自己推开,羽箭从颊处擦过,紫乌结痂的眼睛,看着他最后对自己的呢喃和叮嘱。

二师兄,死在了乱箭和砍杀中。

她在马上颠晃,血雾在眼里弥漫,头颅被大手拽起,耀武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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