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字一字的,似利刃割、喉一般,割的喉咙都能冒出鲜血来。伴随着依旧回旋在半空中的哀鸣,刺激着赵大虎双眸猩红,脑海不自禁就浮现出幼年遭受的一幕幕屈、辱。
要忍受挨饿,被肆意谩骂,被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好像一个木头桩子一般,只有旁人需要了,才会被人精心雕刻成傀儡娃娃的模样。
这样的屈辱,今日又遭受了一遍。
只因为自己不够强。
不够强!
赵大虎手死死勒紧了马缰。
直到马声嘶鸣,带着挣扎,突兀而又刺耳的响起来,盖过了哀钟之音。赵大虎下意识的夹紧马肚,驯服马匹后,才吃疼的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掌心皮肉因为用力,都跟马缰摩挲着,有些破了皮,血珠溢出。
放眼过去,掌心血淋淋的。
但这些疼痛,都比不过一回眸,就见楚飒飒伫立在街道上,手扣在自己的纽扣上,一粒一粒的解下。
没了腰带的束缚,又没了纽扣的固定,京城初春的寒风还有些狂猛,便吹得铠甲都哗啦啦的作响。也显得楚飒飒的身形特别的淡薄,纤细的,好像杨柳,只能随风摇曳。但此情此景,没有平添一点盎然的春意,反倒像是深秋时节,狂风呼啸,带着无情与决然摧残着枝头树叶。
赵大虎眼眸沉沉,恍若深不见底的深渊,策马朝街口走去。
他不能回头。
以权势利益为诱饵,引入竞争机制,才能逼得庞展鸿这个该死的老东西站在楚飒飒身后。起码能够护着楚夫人一行安全出城。
他不能再乱了楚飒飒的谋划。
与此同时,庞丞相听得马蹄声音,转眸死死的盯着在马背上依旧坐得稳稳当当的赵大虎,回想着人先前跟楚飒飒一唱一和打算找洛太后慈宁宫总管王公公的话语,只觉得自己被压抑的喘息不过来。
赵大虎本来区区一个锦衣卫,压根入不得他的耳。但自打收到消息,赵大虎代表第一批钦差队伍回京随份子,他自然也派人查了又查,知晓了人坎坷的身世以及王公公对这个“妻弟”的爱护。
洛太后行为小家之气,偶尔性情又孤拐执拗,上不得台面,王公公却能够得人重用,还受田公公的倚重,自然也是圆滑的人才。
简言之的墙头草,两边倒。
琢磨着,庞丞相侧眸看向跪地磕头,几乎声声泣血诉说女儿闺名,楚家颜面的陈妈,瞧着楚飒飒决然的模样,眼眸闪了闪。
目前算算距离,楚飒飒离他不过五尺外,就算老眼昏花,也看得一清二楚。除非从小学戏的旦角,否则一般男子,也演不出这女人家天生会的美艳风情。就算病着,也平添孱弱病态之美,引人怜惜。且人依旧施施然脱衣,仿佛浑然不觉旁人的目光与自己的声誉,看起来像是有所笃定,所以有恃无恐?
揣测着,庞丞相心中一惊,愕然的想起自己先前猝不及防的被人“下、毒”之事。
用、毒、下、药,也是女子后院常用的手段。
以楚国栋的性子,自然也不会让继承人楚瑾年染上此等阴损毛病,楚夫人更是傲骨铮铮,自持身份贵重,在深宫大院连向洛太后低头都不肯,又岂会教了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也唯有楚飒飒,没有养在嫡母膝下,小娘养的庶女,没准学了些旁门左道小家子气的做法。
想着自己所知晓的旁枝细节,庞丞相对于楚飒飒的女儿身信了五分,眼角余光瞄了一眼距离街口不远的赵大虎,稳了稳心神,开了口:“楚二小姐,您爽快,那本官也直接。用不着让赵侍卫入宫。现如今宫中突变,我等该齐心协力趁早进宫才对。”
终于等到了这话的楚二小姐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庞丞相,像是将人从头到尾细细打量了一遍,半点不担心兵贵神速的道理。直把庞丞相瞧得发憷,又喊了一声楚二小姐,楚瑾年才清清嗓子,笑着高喊了一声:“赵侍卫。”
这一声细细听了还有些颤音。只不过楚瑾年的声音带着喑哑,又提高了声调,反倒是无人察觉。
“既然庞……”楚瑾年飞快给自己再次洗脑,克制着颤栗之情,继续高喊道:“庞丞相如此深明大义,你且等等。”
听到这话赵大虎死死要紧牙根,从喉咙里逼出话来,也没有翻身下马,依旧端坐在马背上手握缰绳,一副随时要冲入皇宫的架势,回眸看向楚瑾年,表情毅然:“卑职听从您的吩咐。且在此为您监察四方,以便随时传递消息。”
武厉一听这话,眸光一亮,亲自跑到赵大虎身边,塞给人两支信号、弹:“大虎兄弟,咱这回也算共患难过了,俺可信你。会说话,多说一点!等把人活活气死最好。跟那诸葛亮骂死王朗一样,嘴皮子利索。”
庞丞相:“…………”
对峙的两方人马,硝、烟味更甚了几分。
楚瑾年停下解纽扣的手,两只手叠在一起,放在右胯偏上,同时略微鞠躬,将女子的福礼行的标标准准,姿态优美:“庞丞相,小女尚未册封,是该敬一敬您。但也请您听我一句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等现如今若是未做好万全的准备入内,成为他人的活靶子怎么办?笑到最后才是赢家。故而不妨等本宫梳洗一番,您也了联络好了宗亲大臣,咱们就算不带兵,也该带着命妇们一起进宫,是不是?皇帝驾崩,是该这个礼仪吧?”
这话直白的,就差说以家眷为人质。
庞丞相瞧着惨白着脸的楚飒飒,发觉自己平生第一次有些害怕,有股冷气竟然从脚底里腾得钻了出来,冻得他失去最后的理智,脱口而出问:“您就不怕在这段时间,楚夫人他们出事?”
“怕。”楚瑾年嘴角的弧度不断的上翘,笑意越来越灿烂,慢慢的让他一张脸都显得红润几分,带着几分鲜活之气。可笑意在楚瑾年一双凤目中却是冷冰冰的:“正因为害怕,我才要让太后他们做好了血债血偿的准备。跟你合作,也是你的确没来得及动我娘。所以,我只是让你中个毒,起码还能够事后医治而已。庞丞相,我这人向来恩怨分明,一报还一报!不顾狗屁的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我女儿家家的,心眼里就装得下娘。”
“我娘出事了,整个晋朝,整个京城就陪葬吧。”
楚瑾年轻描淡写解释完心中所思所想,垂首看向跪地相拦的陈妈,望着人磕得都破了皮的额头,压下眼里的心疼,沉声:“陈妈,替本宫更衣。武参将,命人就地搭建营帐。咱们不急,慢慢来,我倒是要看看满朝文武,宗亲王爷们是想要能保他们荣华富贵的外戚,还是想要洛家。”
说完也不理会其他人是什么表情,淡然的坐回软塌上。
庞丞相见状,手死死掐紧成拳,来回反复深呼吸几口气,当机立断唤来心腹耳语了几句。
与此同武厉虽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从顺如流指挥着士兵,手脚麻利的搭建出一营帐。
看着营帐彻底遮掩住楚飒飒的身影,赵大虎缓缓松口气,悄然打了几个手势。
营帐内,楚瑾年望着密不透风的营帐,直接瘫软在地,可也不敢大口喘息,唯恐让习武之人听出他此刻内心的惶然心虚,颤颤巍巍的提笔写字【最玲珑华丽的那一套。】
陈妈忙不迭搀扶着楚瑾年起来,眼眸含泪,声声泣血:“小姐,夫人他们不愿您如此冒险的,咱们一定要大局为重啊。”
“就是要大局为重,清君侧!”楚瑾年听得耳畔依旧回旋的钟声,抬手示意陈妈额头的伤口让人涂药膏,边回答边继续落笔【联系城外的摸金校尉,把太】
落笔后,想着古人对先辈的敬重,楚瑾年咬牙划掉【太】字,继续写道【社稷坛上的社主石,那象征“江山永固,社稷长存”的给我炸了,动静越大越好。】
陈妈瞧着楚瑾年如此手足无措的还记得关心她的伤口,愈发觉得心痛不已。转眸间瞧着楚瑾年落笔的话语,也不再劝慰。
毕竟,他们再不奋起,恐怕就没了命了。
社稷为重,大局为重,也该是北疆的大局!
咬着牙抬手摸了一把眼泪,陈妈决然的点头,“好,老奴陪您去。”
稳了稳心神,陈妈看向楚瑾年落在宣纸上的字,眸光猛然诡异的亮了亮。
北疆苦寒,历来是流放之地,什么都缺,就是大奸大恶的鸡鸣狗盗不缺。像他们老陈家便是,昔年祖上是文物造假的贩子。老祖宗们死了,但是子孙却是良民,入了军营,祖传的手艺也私下依旧继承着。比如摸金校尉的后裔们,在他们北疆军,便是铲雪挖地道的好手。
陈妈看着咬着,咬着泪:“好,老奴陪您去。”
“您守着这里,继续清点我的嫁妆,让武厉陪我走一趟。”楚瑾年下笔飞快写着自己能够想到的各种神相,边开口解释拒绝陈妈前往的原因。声音压低了些,但也能够让有些武功的听得一清二楚。
“他可是五品参领,能光明正大进宫。最重要的是,他可是咱北疆四小将之首。放眼咱北疆军,年轻一辈,也就是武厉最能打武功最高。曾经还单枪匹马的闯国狄国皇宫盗取兵防图。其他不提,轻功便是一绝。就算深宫大院出了事,带着我跑都手脚快一些。”
守在营帐外的武厉满脸问号。
他是武功不错,算四小将之一,可最高这个词听得怪吓人的。且夜闯狄国盗图还声东击西之道,是武飒飒策划的!
他就靠个勇!
正暗中嘀咕着楚瑾年夸大其词了,武厉听得一声“狭路相逢勇者胜”后知后觉回过神来,眼角余光瞥了眼凑在庞丞相身旁貌似在嘀嘀咕咕的心腹侍卫,莫得感情的冷哼了一声。
懂了,这就是少将军以及军师他们说的心理战!
武厉想着,冲着往帐内打探的众人憨憨一笑,讪讪解释着:“别看俺,怪不好意思的,我就给少……咳咳,打过大虫和熊瞎子。这些动物皮毛暖和不是,小姐少爷们喜欢。且我们那疙瘩也就这些猎物了。所以我就在小姐他们初来乍到的时候,就吹嘘了几句,万万没想到小姐信以为真了。”
所有人:“…………”
“继续清点着,别停啊。”武厉挥手:“咱老话还有一句叫冲喜不是?”
庞丞相捂着胸口,气得起起伏伏的,但想想最重要的利益——不能亡国,也就硬逼着自己等待着恢复女装的楚飒飒。
不管楚飒飒是不是说给他们听,但一个人能做好最坏的安排,凡事没想着事成之后的好处,就足够见人谨慎细心,是值得合作的对象。
两炷香时候,帘账被掀开,哪怕手头上忙碌清点嫁妆的衙役们视线都不由自主的落在了盛装的楚瑾年身上。
此刻楚瑾年一身大红锦衣,纯正大红,还绣着栩栩如生的牡丹花,华丽至极。像是当之无愧能够承受住一声“国色天香”的赞誉一般,楚瑾年此刻傲然而立,竟人比花还艳丽几分。袖口和领子都镶嵌着貂皮,毛绒绒的,映衬着楚瑾年一张小小的有些灰白的脸庞红润了几分,恍若绽放的花骨朵,有了些生机。
就连发髻上的步摇也带着些生机勃勃。甚至让人耳目一新。蝴蝶之王翼凤蝶制作成步摇,别致又新奇,其尾坠三缕细长金黄流苏,更是随风飘动。
楚瑾年施施然迈步而来,整个头饰配着他的牡丹衣服,就好像春日里百花盛开,蝴蝶闻香而来,翩翩起舞。可偏偏步摇垂下的流苏都只随着人的脚步轻轻晃动而已,反倒是显得人步态优雅,仪态万千。完全没有寻常女儿家初次佩戴金钗流苏,叮铃咣当响,丑态百出的模样。
回想着自己先前纳个小户人家的妾,骤然面对华贵的头面首饰,手足无措的模样,庞丞相再看看一恢复女装,身形玲珑,步态轻盈的楚瑾年,原本的五分信变成了八分,笑着朝楚瑾年抱拳,也还了一个礼:“楚二小姐。”
楚瑾年拿着帕子捂着唇畔矜持的笑笑,侧眸看了眼陈妈捧出来的托盘。
庞丞相望着托盘上明黄的圣旨,沉默一瞬,便躬身弯腰,笑着开口:“还望皇后娘娘恕下官年老昏聩,一时糊涂说错了话。该是恭祝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楚瑾年轻笑了一声,抬眸看了一眼远处能依稀看得见轮廓的皇城,步步逼近先前太后赏赐的托盘,定睛看着托盘上的贺礼。
抬手摩挲着干涸凝滞的断指,楚瑾年缓缓取下指甲套内的断指,小心翼翼放进木盒中,自己不急不缓带上玳瑁嵌珠宝牡丹花指甲套。
这一连串的动作,楚瑾年做的缓慢,但也没有人打断,只静静的看着。
迎着众人的注目,楚瑾年笑盈盈的举手,看着自己相比其他男人不算宽厚带着老茧的玉手,望着在阳光下修长白皙的手指头,望着指甲套上熠熠生辉的珠宝,笑着道:“长者赐,不敢辞。本宫带着果真是极合适的。武参领,且带兵十人,随本宫入宫跪谢太后娘娘恩典。”
众人心中一震。
就连空气似乎察觉到即将到来的肃杀之气,有些凝滞,压得有些人一时间都有些喘息不过来。
======
与此同时,宫内新开辟出来的佛堂内。造型精致,带着尊贵却不合佛门之物的凤形鼎炉内燃烧着香烟。香烟袅袅,恍若烟雾般散开,仿若春风拂面一般,带着些温柔缱绻。
白姨娘看着镂空的鼎炉内往外溢出香灰,再看看依旧跪得笔直,神色肃穆的手握三根香的楚夫人,急的不行,积极道:“夫人,这镂空的鼎炉如何积满香灰?要不还是让我来吧。我跟着烧,我手大,多握几根,烧光香烛的速度也快一些。您别让贾嬷嬷防贼一样防贼我了。”
“多少年了,还不改改你的这身痞气。”楚夫人声音不高不低,带着告诫:“不为其他,为你的一双儿女,也该戒躁火。”
“可是……”
“白姨娘,您听夫人的话,离的远一些。”在一旁伺候的贾嬷嬷瞧着自家似乎铁定了心的姑奶奶,心疼不已,再看看虽然是个妾,但也被保护的很好,半点不通后宅**,几乎被自家姑奶奶当做小孩子养大的白姨娘,情绪翻腾着,不自禁低声说了真相:“这无非是想日日夜夜熏眼,让夫人眼瞎罢了。”
“什么?”白姨娘闻言暴跳如雷:“夫人!您……”
话还没说完,白姨娘便听得“刺啦”一声传来刺耳的推门声。
这声音在静寂的佛堂里,十分突兀。
下意识的扭头看了一眼,就见阉奴田公公翘着个兰花指,阴阳怪气的开口:“楚夫人,对不住了,听说令公子,哦,是贵府小姐可真能耐,颠倒黑白,挑拨离间。竟然敢威胁太后娘娘。因此啊,太后娘娘说了,得鞭笞,让人引以为戒。来人,把白姨娘拿下。”
边说,便有侍卫甩着荆条而来。
与此同时有小内监不急不缓的介绍道:“料想白姨娘小门小户出生,不知道荆条吧。这得细细挑选了两指粗的荆条,不去刺,反用药水浸泡着,让它啊更加锋利,就好像钢钉一样,轻轻往人身上一打,就皮开、肉绽的。”
白姨娘掩藏在袖子里的手捏得咯咯作响。
“哟,这是生气了,捏拳呢?”介绍的小内监捂着嘴啧啧了两声,表情夸张无比:“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着。还无药可救,只能像是被白蚁啃噬一般,活生生的受尽折磨而死。”
原本跪地礼佛的楚夫人闻言气得胸膛一起一伏,站直了身,斜睨着田公公,声音冷得的跟冰渣子一样:“尔等还跟区区一个卑、贱的姨娘铆上劲了?”
打滚求留言求收藏,么么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一回代嫁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