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明嫁女,撼动京城。花轿一下玉马桥,讨喜钱的百姓就把迎亲队伍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知谁家小童在轿前追逐嬉闹,轿夫只好抬着轿子左右闪躲。很快,轿中人便坐不住了。
花轿之中本就闷,再加上红绸盖面,嫁衣厚重,姜云笙有些喘不过气。
“琼琚。”她侧身靠近帘幔,轻声呼唤。
跟着轿子走的丫鬟立刻应道:“小姐,奴婢在。”
“还有多久到王府?”
“快了,咱们已经过了玉马桥,等会儿炮仗一停,这王府啊就到了。” 琼琚尽量扬起自己的声音,好盖过炮仗让小姐听清。
姜云笙此刻有些困倦,她将右手伸出帘幔拍拍轿身,用软糯娇俏的声音撒娇道:“琼琚——”
丫鬟看到一只小手探出来,白皙明净,指甲泛着浅浅的粉,一看就是锦衣玉食养大的,不断催促的向她扬着,她只好将一颗话梅飞快地塞进那人掌心。
姜云笙取过话梅含在口中,酸酸甜甜的味道浸开来,顿时觉得清爽不少。
就这会子功夫,周围一片言谈议论之声便挡不住的往她耳中跳。
“可惜啊可惜,唉。”
“你可惜个什么劲儿?又不是你嫁女儿!”
茶铺老板娘看着金玉楼贾老板那装模作样的姿态,忍不住酸他。
“你懂什么呀?”贾老板压低声音说:“那可是姜尚书的女儿,咱们京城第一大才女,嫁给我儿也比嫁给那王爷好啊!”
“你可拉倒吧!”
酒楼招揽生意的老刘头揣着胳膊在老板娘茶铺旁蹲下:“贾老板,就你那不上进的儿子,能配上人家才女吗?”
贾老板将一根玉簪包好递给客人,想都没想说道:“那至少也不用年纪轻轻就守寡啊……”
老板娘吹了吹碗里沏好的茶水,悠悠开口道:“不愿又如何,尚书大人总不能忤逆煦王,人家王爷指名点姓的、就是要娶这京城第一才女。”
花轿走远了,这些家长里短的百姓后来还说了什么,姜云笙听不见,也不愿去听。
坊间百姓自然是一无所知,事事天可定,父母可定,兄长也可定,而她却向来是别人画中的鱼儿,作何模样,她自己说的可从来不算。
鞭炮声骤然停下,几个冲天响的炮仗依次传开,花轿缓缓落地。
煦王府到了。
喜婆从轿中迎出新娘,一边扶着姜云笙向王府内走去,一边轻声叮咛。
“姜小姐,太妃一早便嘱咐老奴了,王爷身子不好,一会儿呀咱们就照这成亲的流程走个过场,您不必担心,照老奴说的去做就成。来,先跨火盆,当心着点。”
姜云笙小心翼翼迈过门前火盆,口中含着话梅也不便说太多话,只简单明了地回了一个字:“好。”
儿时她见过司马家迎亲,一家老小早早就在门口候着,亲朋好友络绎不绝,管家不停地往府里招呼客人,好不热闹。
可这煦王府娶亲未免也太冷清,锣鼓声停后,她只听到周围几人在轻声谈笑,而煦王也并未在府前迎她。
她口中的话梅已经淡而无味,困意又袭上头来,她着实乏了。
喜婆察觉到她步子飘忽,只好搀扶着她向前走去。
昨个儿夜里她几乎没睡,刚入寅时,母亲就带着下人过来为她梳妆打扮,光是为她盘发就花了半个多时辰。
那会烛火昏暗,姜云笙从铜镜中看到母亲欲言又止、一脸担忧的样子,回头冲母亲展露出笑容,安慰道:“娘不必担忧。”
已过半百的妇人眉头紧锁,从匣子里翻出一对红珊瑚耳坠为她戴上。
那古朴的一抹红随着她的每一次动作在耳畔摇曳生辉,点缀的恰到好处。
“我儿真美。”
姜母握着她的手不知不觉间力道变大,姜云笙从铜镜中将母亲的紧张、惶惶不安尽收眼底。
母亲在紧张什么,姜云笙心里当然明白。
母亲不会担心她嫁到王府后日子过得好不好,会不会被人欺,也不会担心若王爷真的病重没有活过秋天,这三年的寡她该如何去守。
母亲心中担忧的只是这小女儿会不会反悔,说:“娘,我不愿嫁了。”
“娘。”
“啊——”姜母惊了一跳,捂着胸口吞吞吐吐地问:“笙儿,你是不是不、不愿——”
姜云笙没有理会母亲问话的内容,淡淡开口说道:“三日后归宁,母亲和父亲只当是姐姐出嫁了,千万别露出马脚。”
姜母愣住,回过神来才松了一口气:“哎,好,那你回来还要吃荷花酥、小冰糕吗?”姜母为她检查了发饰,拿来红绸准备为她盖头。
“要吃,还想带走一些。”母女间的对话终于有了缓和,对于府里厨子做的小点心,姜云笙向来没什么抗拒。
她依稀记得,七岁前,母亲每个清晨都会为她和姐姐梳发,慢慢的,就只有奶娘为她打理生活起居,再后来有了琼琚,就换成琼琚来照料她。
而母亲一如既往地,只会对姐姐上心。
府中上下都偏心,这是她七岁之后逐渐明白的道理。
自她及笄回京后,便被养在府中一隅,渐渐被人遗忘。
旁的人甚至都不知道姜明原是有两个女儿。
姜云箐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父母给姜云箐找最好的老师,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第一才女之名艳冠京城。
而她姜云笙明明活在所有人眼中,又好像不存在一般,到最后,父母兄长更是对她不闻不问。
一月前,煦王忽然派人前来提亲,说是要娶姜云箐,家人瞬间慌了神。
姜明和夫人一早就做好了打算。大女儿在京城这些皇亲贵胄的小姐中若是排第二,恐怕无人敢说自家女儿是第一。
姜云箐举止端庄贤淑,面容明艳姣好,连算命的都说是大富大贵之命。
姜府把所有心思放在大女儿身上,他日一旦入宫成妃,姜府便有了依靠,成为皇亲国戚指日可待。
他们怎么会、又怎么舍得把自己精心培养的女儿嫁给一个命不久矣的王爷?到此刻,他们才想起那养在后院里无人问津的二女儿。
姜夫人思来想去,最终想到这么一个胆大包天的法子——让妹妹代替姐姐嫁给活不过秋天的王爷。
此后,二女儿换做姐姐嫁给煦王,大女儿依旧留在府中,等到皇帝选妃时,她就以姜府二女儿的身份进宫。
那日,姜夫人准备了一肚子的道理说给姜云笙听,生怕这被忽略的二女儿闹脾气。
姜云笙没有吵闹,她认真听完后只向母亲提问了一个问题:自己才疏学浅,倘若此事败露,王爷会不会为难姜家?
姜明说不会,只让她放心嫁给王爷。来日方长,等她为王爷守寡三年后,他就动用自己的人脉为姜云笙寻个富贵人家,嫁过去做个小妾也好。
姜云笙没有多想,爽快答应了下来。
“姜小姐,咱们拜天地了。”
喜婆话音一落,一旁就有人高呼一拜天地,她缓缓跪下叩首,二拜高堂,再叩首,夫妻对拜,礼毕。
从盖头下看过去,只有一个绣着鸳鸯的锦绣蒲团。
两个鸳鸯交颈依偎,浓情蜜意,蒲团上却空无一人。
“姜小姐,该请婆婆喝茶了。”
姜云笙浅浅吸一口气,将茶碗捧过头顶,垂首跪好:“婆婆请用茶。”
“儿媳快起。”
一双妇人温热的手扶住她,向她手中塞入一块凉凉软软的东西,姜云笙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喜婆搀着向前走去,之前那人的声音又响起:“送入洞房!”
父亲说来日方长,却忘了世事无常。一个寡妇,谁又会要呢?
既然出嫁了,她就没想再回去。
酉时过后,下人进屋掌灯,未说一字离去。
四周静谧地让人害怕,一点都不像是娶妻迎亲的婚宴之夜,偶有脚步声从门前响起,姜云笙猜想,应是琼琚在门外守着。
这王府的夜里静的好生奇怪,究竟怪在哪里,姜云笙也不好说。
她整整一日滴水未进,这会只觉得腹中饥饿。
摊开手,掌心躺着一只小兔子冰糕,她动作轻缓地吃掉冰糕想缓解饥饿。
结果不吃还好,吃了勾得肚里馋虫一直在闹腾,她正想喊琼琚帮她找些吃食填肚子,还未开口,就听到好些个混乱的脚步声从门外经过,还有人压低声音呵斥:“快点,都给我放机灵些,一会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你们谁都担不起。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琼琚侧着身子进来,小心翼翼将身后的门关好。
“小姐,”琼琚微微喘着气:“好像是王爷出事了!”
姜云笙心中一紧,又听到琼琚继续说:“我听说皇上派了好几位太医过来,连快八十的方太医都赶来了。屋外全是人,我只能隔着老远看看,端出来的血水方太医都不让随便倒掉,说是带着毒呢,太妃已经急得昏过去了!”
“啊?”姜云笙急的去掀喜帕,琼琚一把抓住她的手。
“小姐,哪有新娘子自己掀盖头的,多不吉利!”
琼琚边说边翻箱倒柜的找东西,很快,姜云笙就感觉到后背一暖。
“小姐,夫人恐有事变,未雨绸缪,让我把这件孝衣带着,以防万一。眼下这情形怕是能用上了,快,你先披上——。”
姜云笙脑袋“嗡”的一声,心中感慨这变数来得未免也太快了些。
她垂首侧看去,大红的嫁衣上是一件煞白的衣衫,一喜一丧的颜色叠加在一起,显得诡异又可笑。
她轻轻叹出一口气,平复好心情,又重新坐回到床榻上。
不管怎样,今后三年,这煦王府会像一道厚重结实的屏障,将她挡在其中。
或许要以谨慎小心傍身,但总算能换个方式活一活了。
早春的夜里,多亏了那件孝衣,让姜云笙觉得暖和不少。她将头抵在床栏上,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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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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