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傍晚,贺沉特意请了小团圆楼的大厨,在霁云堂安排了一桌别出心裁的晚膳。
满目望去,色香味俱全。
芥辣苜蓿,鸭花汤饼,蛤蜊汤,清炖牛丸,水晶凤凰乳酥,樱桃九炼香,鲈鱼烩……
姜云笙在桌前坐定后眼都直了,这一餐美味任谁也无法拒绝。
太妃在她对面坐下时,看到她瞪圆的眼睛,被这般表情逗乐了,转身问张嬷嬷:“沉儿呢?”
“回太妃,已经差人去请了,王爷这就过来了。”
正说着,贺沉迈步而入。他今日着样式简单的暗纹窄袖长衫,走进后直接在姜云笙身边坐下。
随即而来的丫鬟将最后一道菜放在桌上,行礼退下。
姜云笙的眼睛来来回回扫着桌上的每道菜,心里猜测它们的口感和味道,肚里的馋虫早已按捺不住。
心中翩然,这才像是王府该有的膳食。
太妃率先拿起筷子,“箐儿,这些菜可都是沉儿特意为你准备的,快尝尝。”
隔了老远,太妃为她夹过来第一筷子菜。
姜云笙这才将目光收回到太妃身上,露出清浅的笑容,低头尝了一口太妃为她夹的山菌。
大厨到底是大厨啊,这手艺,啧啧。
屋内门窗大开,不知何处吹来一阵穿堂风,将她身后的乌云密发吹散,险些飘进面前的汤碗中。
贺沉在母亲的注视下,伸手为她拢络发丝,然而很可惜……他没什么经验。
他将将拢好姜云笙后面的长发,结果耳畔的几缕青丝又滑落身前,于是他顺手帮她将碎发别在耳后。
探去的指尖冰凉,一不小心便碰到少女白嫩细腻的脖颈,柔暖的触感立刻顺着指尖传来。
两人微微一怔。
姜云笙停下口中正嚼着的肉丸,瑟缩了一下脖子,转过头看贺沉。
那人想为自己的不自然掩饰,来淡淡问了句:“不好吃吗?”
她摇头,继而又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很好吃啊,王爷也尝尝。”
贺沉眼神飘过,拿起筷子却很少给自己夹菜,反倒是姜云笙面前的小碗很快就堆满了各种珍馐美馔。
时不时地还说上几句:“这个多吃些,补气血。”
“那个尝尝就好,寒气太重不能多食。”
他命人将最后端上来的那道白槌鱼元,放至姜云笙面前,看他如此“体贴”,姜云笙着实有些受宠若惊。
王爷这戏今日是否做的太足了些?
太妃看在眼里十分满意,夫妻和睦,一家人团圆美满,没比这更好的事了。
贺沉似乎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他只吃了点汤饼,然后就找到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那就是——欣赏王妃吃饭。
没有大家闺秀的矫揉造作,却又得体有礼。
每样菜她基本都尝遍了,可无论再从哪个碟子里给她夹吃的,她依旧满脸期待,但凡入口,她就会细细品味,酸甜辣脆爽的滋味,很快就能在她脸上呈现出来。
这样丰富而又幸福的表情,让旁人看来食指大动,贺沉禁不住又捏起筷子,额外多尝了几口别的佳肴。
“这个是怎么做的啊?”姜云笙被贺沉看得心慌慌,只好指了指那道白槌鱼元,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新鲜的鱼剔骨去刺,将鱼肉捶烂做成肉泥,团成元子搁在笼屉里蒸,最后,做好浇头浇在上面就成了,味道可好满意?”贺沉耐心地解释道。
“嗯嗯,很劲道呀,汤汁味道酸甜可口,也很好吃!”
“你喜欢就好,可惜这尾鱼太小了,早知道应该再多喂养几日。”
这些话姜云笙听来并未在意,用完膳后,开开心心地任由贺沉牵着她,向太妃辞别、离开霁云堂。
这几日连着都是好天气,星辰夜色也不赖。
即将补圆的明月当空挂起,给府邸里的每个角落都染上一层薄纱朦胧的美感,这般景色让姜云笙心情大好,脚下的步伐也不知不觉变得轻快。
贺沉没有说话,只是拉着她往前。
拐过第一道墙后,合情合理地,他放开她的手。
“王妃看上去心情不错,今日这厨子做的菜可还满意?”
“嗯嗯,好些个菜我之前都没吃过呢!”
“本王向来对吃食没有太大要求,所以府里的膳食都比较随意。”贺沉的双眸也染上浅浅的月色,他的眼角眉梢忽而沾上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最后那道鱼元呢?好吃吗?”
“好吃啊,就是有点少,没吃够。”她不敢说下次,毕竟“这次”都还让她没有完全搞清楚状况。
“白日里本王看你与那条红鲤很是合得来,想必你也是十分喜欢它吧,”贺沉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姜云笙,“所以从府里选了一条红玉坠子送与你。”
姜云笙完全没想到贺沉竟然……主动送她物件,茫茫然伸手接住。
是一条雕刻成小鱼形状的坠子,鱼头鱼身都是红色,到鱼尾处渐渐过渡泛白。品质上佳,雕刻地更是栩栩如生,这样的小件,越是精巧越是能体现出工匠的水准。
“喜欢吗?”
“嗯!”
喜欢,她当然喜欢,只要是王爷送的,便是块石头她也定会好好珍藏,就是好像挂哪里都不太合适。她在自己身上来回比划,先是放在脖子那里,嗯大了……于是又移到裙头想着做个腰坠,好像又小了……
算了,她揣在手里握紧,先收起来放在枕边。
“如此,留个纪念罢。”
“什么留个纪念啊?”姜云笙不明所以。
“那道鱼元就是用缸里的红鲤做的,白日里看你喜欢得紧,又说府里吃不上好的,如此也就不枉我一番心意了。”
贺沉说完这些话,没有洒脱就走,反而拿过宋还礼手中的灯提高了一些,好将王妃的表情尽收眼底。
果然,一时间,惊愕、茫然、愤懑、难过……都在她脸上闪过。
最后她怔在原地,眉头拧成一团糟地望着王爷,只一瞬,眼泪便悄然袭出。
她恼火地咬紧下唇不说话,就只是瞪他。
报复!绝对的报复!就因为王爷听到她午后趴在大缸边说的那些话,就对她展开了报复!
贺沉将提灯交给宋还礼,又从琼琚手中拿过斗篷为姜云笙披上,“夜里凉,你先回去,本王去书房回封信,忙完就过去,要是晚了你就先歇下。”
姜云笙回过神才看到几位下人从他们身旁经过。
贺沉满意地又看了她一眼,这才带着宋还礼离去 。
今夜的月色真好,姜云笙却难过得喘不过气。
从琼琚推开流萤小筑房门的那刻开始,姜云笙的眼泪便再也忍不住,她冲向里屋直直扑在床上,将脸埋在枕头里轻声哭泣。
“小姐……”
琼琚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打了盆热水过来给她擦脸。
姜云笙倏的一下坐起身,头发乱糟糟,脸颊上挂着泪珠,手脚并用地爬向里面的床柜,打开后多取出一床棉被放在身边,简洁地吩咐琼琚:“今晚你就睡这儿。”
“……”
琼琚看着那床棉被,支支吾吾道:“小姐,这要是在姜府也就罢了,可现在是在煦王府,奴婢躺这里,王爷去哪儿啊?”
“爱、爱去哪儿、去哪儿。”她抬手抹掉下巴上的泪珠子,抽泣道:“你不睡这儿、我就……将你赶走。”
说完不带眨眼地看着琼琚。
“好好好,我的好小姐,你就别哭了。”琼琚扯下帕子为她拭去眼泪,“奴婢今晚睡你身边,啊,别哭了。”
等贺沉来到流萤小筑时,里屋的月洞床上主仆二人已经睡下。
他在外屋的桌边坐下,打开一幅字帖准备临摹。
床外侧的人听到动静,慢慢支起身子,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睡在里面的人,见那人睡实了,她这才放心下床。
走到贺沉身边时,琼琚弯腰行礼,缓缓退出门外。
尽快她动作很轻了,合上门时还是传来“吱呀”的关门声。
床上的人翻过身向外睡着,没有醒。
贺沉搁下笔,起身走近床榻向内看去。
灯火下,姜云笙眉头紧锁、双目微阖,浓密卷翘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微的晶莹。
也不知是真睡还是假睡了,只见她双手紧紧环抱着琼琚的被子,翻身霸住床榻中间,没有给贺沉留下任何一方“余地”。
贺沉将幔帐放下,又走回桌边练字帖,一直到困得撑不住了,才趴在桌上睡去。
*
德光七年暖春,大宣停止民间所有适龄女子婚嫁事宜。
宫里开始为天子选妃。
几日后,姜府传来喜报,姜明次女入选昭仪,皇帝十分喜爱这位姜二小姐,并亲自赐字“妧”来言其美好。
消息一经传开,京城沸腾了。
太多太多人不曾听说过,原来姜家还藏着一颗明珠。
姜家世代书香门第,一直都有人在朝中谋得官职,纵观家谱,最高那位祖宗也就坐到三品。姜明为人处事不着风痕,左晃右荡的竟也到得正二品。
这还远远不够。
先是大女儿嫁给声名显赫的王爷,虽说王爷身子骨熬不了多久,但毕竟攀上了皇亲。
姜明向来为人低调,从不曾拿此说事,时间久了,朝中同僚也就淡忘了姜尚书已然是皇亲这件事了,可如今,人家小女一入宫既被封为昭仪,着实长脸。
姜明觉得自己腰板都比以往挺上三分。
这让姜家长年疏寡的亲戚蜂拥而来,接连三五日,姜府热闹非凡,门庭若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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