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三人抬头看着他，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还是张朋率先开口了：“林深——我想，我们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林深皱眉——为什么张朋的表情那样惶恐——仿佛他是什么易碎品一样。

“你说。”

张朋咽了一口唾沫：“其实——顾总——顾明远可能——跟你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林深挑了挑眉：“我想象中的是哪样？”

张朋犹豫地看着林深。

还是陆飞看不惯他这副磨磨蹭蹭的样子，直接开口。

“你是不是觉得他很强——强到你难以企及，甚至可能还默默地在心里把他当成偶像？”

林深迟疑了一会儿——“偶像”这个词对于一向骄傲的他来说有些过于沉重了。

不过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

他几乎不承认任何人比他强，但是如果有一天他要选一个人做他的“偶像”，那他想那个人毫无疑问会是顾明远。

陆飞看着他这副模样，叹了口气。

“实话告诉你吧——那都是假的。

我恐怕他是摸清了你只会承认比自己强的人才故意在你面前这样表现的——但是其实顾明远他对于编程的了解也就是皮毛。

——或许他在普通人里面懂得已经很多了，但是他所知道的根本不能跟你相提并论。

我的意思是，你写的东西，估计绝大部分他都是看不懂的。”

林深看着陆飞，仿佛不能完全理解他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斩钉截铁地否认道：“这不可能。”

陆飞有些无奈地看着他：“我知道这很难相信——但是顾明远伪装的本事绝对是一流的。

——还记得之前的发布会上的时候我说感谢他对我们的帮助，接着在回答你的问题的时候说顾明远帮我们解决了那个构建多模态数据融合模型的问题吗？”

林深点了点头。

“那都是他暗示我说的——他跟我们说，只要我们能让你下定决心签合同，他今年就给我们再加三千万的投资。”

“——准确地说，应该是今年少扣我们三千万投资。”一旁的王铭浩连忙补充。

“至于他帮助我们么——那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情。”陆飞接着道，表情有些讽刺。

“跟你说实话吧，那个多阶段混合融合模型其实是张朋想出来的。

而顾明远对我们从投资以来最大的帮助，可能就是高高在上地给我们布置繁重的任务。”

“——任务？”林深喃喃道，像是在自言自语。

王铭浩有些怜悯地看着他，接过了陆飞的话。

“是的，任务。陆飞在发布会上说他会给我们‘充分的自由空间’，其实也都是因为顾明远的授意。

事实上那个老魔头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任何一块钱被浪费。

——你必须完成他给你制定的任务——而那些任务几乎都是你能力的极限。”

最后站在一边的张朋叹了口气，有些愧疚地看着表情凝固的林深。

“对不起——其实我们也不愿意这样帮他骗你。

——但是顾明远今年给我们的任务就是照着八千万的资金定的——少了三千万我们根本不可能完成。”

林深对上了张朋的眼神——那是非常真挚的眼神，他想他们应当确实没有在骗他。

他们也没有理由骗他。

然而尽管眼下最符合逻辑的推断就是眼前的三人说的是实话，林深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一点——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于是他对三人说了一句“失陪”，接着快步向顾明远的办公室走去。

即使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他也要亲眼见到证据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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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吧。”

听到敲门声的顾明远一边签了一份文件一边道——他想大概是Nexora的三人等不及了想要提前来见他。

“林深？”顾明远抬起头，却没有见到预想中的面孔。

“抱歉——你是不是等我等无聊了？我签完这几份文件就结束了，再等一会儿，好吗？”

林深定定地看着顾明远——他怎么也无法从这张脸上看出任何的虚情假意。

深吸一口气后，他说道：“师兄——我想麻烦你帮我看一个东西。”

顾明远总觉得林深的表情有些奇怪，但还没等他细想，林深就把手机递了过来。

林深的手机上显示的是一个算法模型的原代码的截图。

“——师兄，我想问问你，这一段代码是什么意思——我看不懂。”

顾明远转头对上了林深的眼睛——那双眼睛好像又回到了他们初见时的样子——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突然笑了笑，将林深拿着手机的手推到一边，整个办公椅转向了林深，双臂抱在了胸前。

“你知道了，是吧？那三个混小子告诉你的？”

林深紧抿着嘴，沉默不语。

“我看不懂。”顾明远却没有多做解释，坦然承认道。

林深死死地盯着顾明远，试图在那种神情轻松的脸上找出哪怕是一点撒谎的痕迹——然而没有。

“你——那你那天在咖啡厅——你只看了一眼我的算法就想出了那张餐巾纸上的方案——”

林深的语速变得飞快。

顾明远眯了眯眼睛，仿佛在仔细回想一段无关紧要的记忆。

“啊——你说那个啊。

——我投资过的一个项目其中有一个算法跟你电脑上的很相似——他们跟我仔细介绍过。”

顾明远耸了耸肩。

“我看你在那里看得那么辛苦就顺手帮了你一把——我的图没有画错吧？

之前那个项目小组天天带着那个图来烦我，我觉得应该是没画错的。”

林深瞪着顾明远：“所以——他们说的是真的——你也根本不是什么会给人自由空间的完美投资人。”

“唔——对，我不否认。”顾明远痛快道，“对不起啊，之前还拉着他们一起骗你。”

“可是——陈老师之前还跟我说过你上学的时候跟我很像——”

顾明远短暂地愣了愣，接着很快恢复了状态：“什么啊——我跟你这个木头哪里像了——你别信他的话啊，老陈净知道瞎说。”

“你明明之前自己说看见我就像看见了以前的你自己的！”林深怒气冲冲地看着顾明远——有一瞬间顾明远几乎以为他的眼眶要变红了。

顾明远叹了一口气：“林深啊——那三个家伙难道没有跟你说我的话基本上一句都不能信吗？”

林深似乎还想要说什么，突然他的手机开始震动了起来。

他拿起来一看——是陈木的来电。

“你先接电话——有什么事我们等会儿再说。”顾明远忙道。

林深也不好挂陈木的电话，于是只能不甘心地瞪了顾明远一眼接了起来。

“喂，陈老师，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林深——听说你答应接受顾明远的投资了？

哈哈哈，挺好——这样以后你师兄还能照顾照顾你——看你们相处得这么好我很高兴。”

陈木的声音传来，林深隔着手机都能听出他话里的欣慰，到嘴边的解释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嗯——对。这事还多亏了老师的介绍。”林深尽量若无其事地说道。

“哎呀——哪里哪里，不用谢，都是老师应该做的。”陈木语气里的笑意都遮掩不住了。

“还是应该谢谢老师。”林深轻声道。

“哎——那，老师就是想跟你确认一下。这样，你先忙吧，以后联系。”

“好。”林深礼貌地说道，“老师再见。”

放下电话的立刻，林深的语气就变得冰冷了起来。

“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什么故意的？”

“别装了。”林深冷冷道，“故意告诉陈老师我已经跟你签好了合同，利用他让我不好意思和你闹矛盾解约——我不得不说，你的手段实在厉害。”

他顿了顿，深沉地看了顾明远一眼：“我自愧不如。”

撂下这句话，林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砰”地一下甩上了门。

顾明远就这样看着紧闭的办公室大门——他的脸上还挂着微笑，可是漆黑的眼睛里却看不见丝毫笑意。

看了一会儿，他面无表情地拿起了手机，拨打了最近的一个号码。

“帮我取消一下用这个号码预订的今天中午十二点的位置。”

“对，是两个人的位置。”

“好，谢谢。”

顾明远却确实不是故意。

是的，那次请陈木帮他请林深吃饭时他确实是存了利用的心思。

可是这一次，林深猜错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利用跟陈木说林深已经和他签好合同的事情来绑住林深。

事实上，顾明远根本没有料到林深会这么早知道事情的真相。

他只是签完合同后感到太高兴了——高兴到想立即找一个人分享自己的这种喜悦——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受，明明这样的合同他已经签了不知道多少份。

但他不好找自己公司的人分享，不好找合作伙伴分享，甚至想了一圈也没能找出什么真正交心的朋友。

于是他想到了陈木。

是啊，这件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可是即使顾明远真正说出去，谁又会相信那个处心积虑的顾明远能干出这么简单的事情呢？

不过林深这样理解也好。

顾明远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拿起打火机“咔哒”点燃。

顾明远不会做简单的事情——顾明远做什么事情都是有目的的。

这才是顾明远——至少应该是林深印象里的顾明远。

顾明远对自己说，同时吐出一口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