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鬼蜮上空扶摇殄沌的殷红死气,犹如张开血盆大口的饕餮,渐渐吞没了周围垂压的
厚重阴云,并以簸却沧溟之势,自北域堪堪卷挟至南域。
游茏这些日子,除去在柳林附近巡查,空闲时为其他族人干些杂活,以换得个野鸡蛋,晚上的时候便要跟着彭老画那一摞摞驱煞的黄符,并折成纸鹤,继而赶在冬至之前备好千余咒符,借以护住鬼门关隔界。
但自从魂气诱鬼的江渚闯入鬼门关后,那些噬魂鬼非但没有愈加肆虐,反而消停了几天。
可今日,游茏刚揣着俩鸡蛋赶回楝树林,就看到了那仿若阴阳八卦炉的远空,随即陡然之间便像见到别家耗子般,惶恐大喊:“彭……彭老!彭老啊!……”
彭老耳朵是背,但也禁不住这么叫唤,乍一听,还以为自个儿已经到了被叫魂的驾鹤西去的日子,他将刚捋顺的黄纸叠在一旁,接着对着门口的方向训斥一声:“身为下任巫祝,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不成体统的游茏听到这句倒是刹住急冲冲的步子,并勉强把持住因惶兢而憋红的面容,然后将那些惊愕恐人的言辞咽回肚里,仅踟蹰不安地摩挲着手里的鸡蛋,扭捏地来了句:“变……变天了……”
“变天就把衣服收了,大吵大闹何用……”彭老不以为意地提醒说,旋即抬起纵横百川的眸子瞅了瞅窗外尚且浅朗的余晖,惑然问,“这天哪儿变了?”
“彭……彭老,北北……北边……”游茏指着门外,急得手脚无措,愣是半晌支吾不出一句完整的可成体统的话。
彭老一看他把下任巫祝逼成了无缝的蛋,不禁苦叹这可咋雕。无奈之下,彭老直了直发酸的僵背,然后顺着游茏苦不堪言的慌促指示,气定神闲地走到了竹楼外。
远天兀自如业火燎原,不过彭老显然见惯了无常天象,他将手往腰间一背,长长叹了口气,接着喃喃自语:“还有一月,不知到时能不能撑过去……”
他说罢,转眸看了看正在跟着江渚家老猫学爬树的阿宵,那一声声无所忧虑的嬉笑仿若不竭的灵动山泉,不像是喷薄的流火能浇灭的,更不是凌冽的冰雪能恒久固封的。彭老心叹,或许这世上总会有一些东西,即便被烈火吞噬为灰,也不会泯灭的永生……
凌景途没有立刻回复浮三的问语,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江渚,接着垂下眼眸,有意遮住瞳仁里溢出的无可奈何的恍怅,然后底气不足地应声:“若能熬过冬至,便还有补救的办法。”
一听到“冬至”二字,万般诧异霍然蹿上江渚心头,自从遇到凌景途,冬至这日就好像一个杵在江渚命途中的方向标,好奇心撺掇下,他心急火燎地想奔过去,但又唯恐接下来的路不会是一片坦途。
浮三没有寻问那补救的办法,转而问道:“不知门主对风岚国灵戒的事可有耳闻?”
凌景途与江渚心照不宣地对视后,随即点了点头。按照死令部的规定,魂司安排给灵侦的事绝不可以告知他人,可江渚不仅瞒报了凌景途的事,还把风岚国的事说与凌景途听过,甚至还私自带着凌景途去了阴间禁地,如果魂司究责,江渚犯的这三项大忌也足够他写三千万字检讨的,不过贬职倒不至于,毕竟魂司还没选好下一个萝卜,这坑总得有倒霉鬼占着。
现下浮三既然知道凌景途是鬼门关门主,江渚索性与凌景途也实诚些,况且风岚国灵戒的传闻早刮满了整个鬼蜮大街,凌景途知道的这些事也不一定就出自他口,至于带着凌景途去禁地的事,只要他不主动提及,想是魂司这种日理万机的鬼也不会揪着不放。
单看面里加的肉以及凌景途怀里的糖果盒,浮三其实已然料到江渚肯定不是去了趟阴间禁地后,才从鬼门关拐来的门主,但为免江渚难堪,他话里颇识趣地没有将江渚与凌景途扯出什么瓜葛,仅是将寒衣节前后发生的鬼事简明扼要的告诉了凌景途。
“阴间鬼蜮传出消息,据说风岚国现世的四枚灵戒可以让魂魄永生,如今野鬼蜂拥至阳间,而噬魂鬼又恰在野鬼寻觅的地方出现,门主觉得这灵戒可与鬼门关遗失的镇祟石有联系?”
“什么石?”江渚一惊,而这时,厨房里的平底锅又是咣当一声,接着便传来“吱”的一嗓子,不知谁家的耗子被夹了尾巴。
而凌景途听到“镇祟石”这三个字,神情也显得略微不自在,他觑了眼江渚的神色,然后思忖了须臾,才回复浮三:“若灵戒真与魂石有关,可初在阳间遇到噬魂鬼时,我并没有觉察到什么异样,灵戒……”凌景途拧眉摇了摇头,“或许不是……”
“又或是真正的灵戒早就被人拿去,只不过散布了一个幌子罢了。”
浮三了然地接了一句,唯留江渚还没反应过来镇祟石的事,便又恍惚被引到鬼楼灵戒的事。当时魂司已经找到了因持有灵戒而死的新魂,却并没有着急让他继续探查灵戒的下落,如今江渚一想,这魂司那时就已料到,鬼蜮传出的不灭灵戒八成是个有待验证的谣言。
听出浮三这句话的意思后,凌景途便没有再应声。其实有些事他何尝不是揣着七分明白,只不过在江渚面前坦露了那三分糊涂,毕竟如果真的深挖下去,谁又能说明白五千年前的细枝末节,谁又能记得那个带走魂石的魂魄,当务之急也只有赶在暗中图谋不轨的恶鬼之前找到那块魂石,然后想办法……毁掉它……
“想必门主与魂司意愿不谋而合,那就请灵侦协助门主尽快寻得遗失之物,如果天垣族有毁掉此物的办法,阴间定会鼎力相助,如果一时无法,门主可暂留于我保管。”
浮三既然敢揽此大任,就一定有封存镇祟石碎片的办法,他见凌景途犹豫片刻后便颔首应着,再者所需讲明的事也已经传达给江渚他们,于是微微谦身之后,便准备离开。
江渚一看这老耗子要走,忙不迭地拦住他,而凌景途见状,唯恐江渚盘问五千年前的一些事,突然惶惶不安地攥紧了被角。
不过对于五千年前的事,浮三自然不如凌景途知道的多,现下江渚拦住他,他也仅以为江渚还有什么事“吩咐”他传与魂司而已,急忙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相。
不承想,江渚压低声音,一本正经地问:“我鬼车还在阴间禁地存着呢,如果取不出来,财务部给报销不?如果给报销,我不要冥币,请帮我折算成阳间流通的钱币,您也看到了,我这一家人兽还得养活呢,而且我那鬼车也值不少冥币,有空的话,麻烦您老尽快催一下财务部,抓紧报销,我尽快收账,急用。”
浮三:“……”我听出来了,您确实急……
凌景途:“……”原来我猪兄真的比穷鬼还穷!
穷得“咣当”响的江渚一家子送走了凌晨串门的耗子后,被平底锅咣啷晕的鼠哥终于重见了天日,而凌景途则继续扒拉完碗里的面,接着在江渚询问镇祟石之前,极有眼力见地坦白了这件事。
不过凌景途说得简单,江渚也只是知道镇祟石是镇压鬼门关无间鬼蜮死气的魂石,只不过五千年前被人毁掉了一块,之后这一块魂石便遗落在阴阳两地,而鬼门关也因镇祟石残缺,只能以隔界封印住那些噬魂鬼,这一封就是五千多年。如今鬼门关因无间鬼蜮积攒的死气致使封印减弱,为除后患,必须寻得这块魂石。
“等等等等……”江渚满腹疑窦地敲了敲支在凌景途面前的桌面,然后完全不顾怀里的大耗子可怜巴巴扬起的红肿的尾巴尖,追问道,“刚才浮三说,要毁掉这石头??可这镇祟石既然是镇压邪祟的魂物,那遗失的那块理应找回并修补缺失,为什么要毁掉?”
而且……江渚暗自心说,当年毁掉这魂物的人也是个人物呀……
凌景途一愣,旋即轻咳一声,眼神飘忽地看了看窗帘:“魂石一旦离开鬼门关,便成了吸纳死气的邪物,若是被恶鬼寻得魂石碎片,并送入无间鬼蜮,那些邪祟就能利用魂石,毁了封印。”
“哦……”江渚仍有疑虑地动了动下巴,接着问,“这样一听,这镇祟石倒是比邪祟还邪,还能吸附死气,那……那它是怎么镇压邪祟的?难不成……它还能吸附魂气?”
可鬼门关哪儿有那么多的魂气供养一块千万年石头,就算以前新魂络绎不绝,勉强留下些魂气,可这五千年呢?这五千多年,鬼门关可只有天垣一族,如何供足魂气?
想到这些,江渚恍然记起了什么,不禁看了看怀里哭哭啼啼的大耗子,然后瞪圆了惊恐的眸眼。
片刻后,他看出了凌景途在试图避开他刚才的问语,于是急忙转了个话题,笑了笑说:“不说这些了,你好好歇着,天亮后,我出去买些菜,至于寻找石头的事,等你身子好些,咱再去找。”
江渚说完,把鼠哥往桌上一放,接着端着桌子准备出去收拾饭碗,可当他走到卧室门口时,突然没来由地转眸多问了一句:“闹鬼的那栋教学楼……是不是不寻常?”
凌景途滞了滞,随即眸色一沉,讷讷地点了点头。
江渚弯了弯唇角并没有再问什么,然而等他关了卧室门后,却面色凝重地站在门口杵了一会儿,直到鼠哥吹了吹自己的尾巴尖,然后吭吭唧唧地央求:“人家都伤成这样了,能给人家煎个蛋蛋吗?”
江渚的心绪全不在鼠哥身上,他目色凝滞地点头应着,随后恍恍惚惚地进了厨房,然后……
“你祖宗的!是让你煎蛋不是煎我!”
“呃……”江渚回魂看了眼被他提溜着尾巴,悬在油锅上的骂骂咧咧的耗子,神态自若地来了句,“不好意思,我拿错鸡蛋了……”
鼠哥:“……”你他妈的心长哪儿了!鸡蛋和耗子都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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