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活着的时候,那些会在求事业与求姻缘间选择求佛的人,一旦入了阴间,也只愿求一个好的投胎日期,所以有些重新修葺的寺院大多成了逢年过节的旅游景点,或是平时偶尔解压消遣的地方,以至于阴间有不少鬼迹罕至的寺庙,一年到头都等不来三两信徒。
而夜幕笼罩阴间后,一座阴气缭绕的寺庙里却走出一个携着锦盒的男鬼,这男鬼难掩喜色地勾起嘴角,一边对着手机炫耀自己怀里载有厚重冥币的盒子,一边踏着破碎的夜色缓步游荡在林木压顶的鬼道上。
“那能有假吗?我告诉你,我就是穿着对方给的衣服,去一个老头家里沾了沾脚,对方就付了我千亿冥币。”男鬼儇佻地看了眼锦盒,继续眉飞色舞地吹嘘,“对了,对方还给了我一个镶着金环的盒子,等改天倒手卖了,肯定值不少钱,这几天你帮我多联系几个收这种老物件的买家,卖了钱少不了你的……”
男鬼说着,一手浅浅拍了拍盒子的侧面,却没想到这一拍竟然拍出来一个殷红的咒符。这咒符入骨般血淋淋地深刻在盒盖上,即使是做鬼的人冷不丁一看,也会有一种反胃的恐惧感。
手机里面传出一声拔高的嗓音,男鬼偏了偏头,才还回魂,接着将目光从盒面上移开,不以为意地说:“这么大声干嘛,吓我一跳,我跟你说,刚才我这宝贝盒子上面突然出现了一副艳丽的奇画,等着,我现在拍照给你欣赏一下。”
他说完,对着盒子拍了张照片,然而还不等他把图片发出去,手机突然熄了屏,而且无论他如何捣鼓,这手机就像随着周围一起死寂了一样,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奇怪……怎么死机了……”男鬼不耐烦地嘀咕一声,而就在他垂头摆弄着手里黑漆漆的手机时,前方拐角处忽地拉扯出一个人形的影子。
男鬼定睛看了看地面上投出的人影,只以为是来山里拜佛的鬼民或者像他一样夜里出没的野鬼,不过想到“野鬼”,男鬼还是下意识地用大衣将夹在左怀的锦盒遮盖住,毕竟跟他一般贪财的野鬼可不是少数,尤其是半夜三更出没的准是穷鬼。
林风阴冷并裹挟着湿漉漉的腥气,男鬼嫌弃地抬手,欲用袖口挡住口鼻,不承想,手机一不小心脱离了右手,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真他妈晦气……”男鬼忿忿然啐骂了一句,随即弯腰去捡尚未诈尸的手机。
然而就在他指腹刚刚触到冰冷的手机壳时,那一被光拉扯的人影忽地包裹在他脚下。男鬼僵持的手指颤抖了一瞬,他怔忪地抬起头,旋即,当他看清面前是怎样一个披着鳞甲的血盆大口的怪物时,瞳孔骤然一震,身子禁不住后迭戳地。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短促的凄厉惨叫,不过很快便被湮没在茫茫的山林间,而那个为男鬼送终的锦盒也随着盒盖上渐渐蔓延至盒身的猩红血咒,堪堪糜烂在泛着湿气的残枝枯叶中。
当那只噬魂鬼将男鬼拆吞入腹时,寺庙的方向正款款走来一个遮掩在黑色斗篷中的鬼,待那鬼走近后,噬魂鬼忽地挣扎着往后踉跄了几步,与此同时,噬魂鬼的面额也如被烙铁烫灼般,渐渐流泄出一道骇人的朱砂符咒。
那噬魂鬼似是颇忌惮面前的鬼,更受不住额上刻骨的咒符,转瞬犹如一只见了恣睢猎手的猛兽,仅龇牙咧嘴的恐吓了片刻便躬缩着身子乖戾地俯首称臣。
活在黑暗中的鬼轻笑一声,不屑地瞥了眼面前的噬魂鬼,接着随意将男鬼遗留的手机踢到旁边的杂草堆中,便领着那只战战兢兢的噬魂鬼又走向山上的那座寺庙……
由于深思熟虑过凌景途的饭量,江渚在大街上逛游了许久才勉强买够足以喂饱五个活人的口粮。随后,当他刚走到招待所门口,便看到里面狭仄的过道里挤满了活人。这些人一个个抻探着脖子,满眼好奇地往里面瞅,以至于从来不愿凑活人热闹的江渚也忍不住破戒,诧异地向身旁的一个男子打听事情。
谁料,那男子摇了摇头,义正辞严地来了句:“这么多人头,我也不知道他们在看什么,跟着凑热闹呗。”
江渚愣愣地点点头,随即愁闷地盯视着人挨人的过道,无奈地打量过两手满提的包子大饼,思量着怎样才能不祸及口粮的走过去。
这个招待所本就不大,正对门口的是缴费的简陋长桌,桌子后面站岗的人已经从一个不惑之年的男子换成了一个花甲之年的老大爷,单看这长相,但凡留心的人都能看出这老人应该是免费为招待所打工的老板亲爹,或许明天这人就又告老还童变成了一个边写作业边收住宿费的小男孩。此外,老大爷身后还有一个靠墙的货架,上面摆有打火机、蜡烛等杂乱的生活用品,货架的左边便是通往两侧房间的走廊。
可现下不仅这条只够两人并行的走廊入口被一群人挡着,连招待所门口都是堵塞的人,江渚自知这个时候即使没礼貌地“请”他们让路,怕也扒拉不开一条奢侈的回窝路。
“鼠哥……”
躲在江渚怀里装死的鼠哥听到这句规规矩矩的问候,身上顿时像被毛衣疯狂地稀罕过,猛地炸起了毛。毕竟江渚上一次喊他“鼠哥”的时候,还是家里最后一个蛋蛋离他远去的前二十分钟。
“麻烦您老开个道呗?”江渚和煦轻笑,可这温柔的宛若清泉的音色传到鼠哥耳朵里时,却犹如窜天的烟火,顷刻间在鼠哥摸黑的眼前炸成了一个悲催的耗子轮廓。
鼠哥眉毛一沉,挣扎问:“本鼠如果说不呢?”
江渚故作惋惜态:“那就可惜了我手里的这三个茶叶蛋,怕是聚不到一个肚子里喽。”
话音刚落,一个雍容华贵的大耗子陡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江渚身上溜下,紧接着大摇大摆地蹿到一个中年大姐的肩头,并颇有礼貌地用尾巴尖扫过对方耳后,算是打了个招呼,提醒对方,本耗子要准备吓唬你了。
而等那大姐挠了挠发痒的耳侧并无意间偏过头时,鼠哥不徐不急地呲了下招牌白牙,毋庸置疑地换来大姐一声想弄死他的狮子吼。
“有老鼠啊!!”
此话一出竟比阴间人道轮回处的那些贴有“现在投胎可赠青梅竹马”的招牌还振奋人心,周遭堵塞的人一听,当即都自觉惶惶地退离到两侧,唯恐自己被这个不知偷吃了多少粮食的肥耗子踩了脚趾头。
江渚见状,立刻趁机从中间劈开的过道间穿过。然而等他刚快步走进那条不算长的走廊时,走廊尽头的一个稍稍弯腰并看似认真拿手指头刷漆的男子蓦地撞进了他瞳仁。
不过凌景途并没有看到江渚,他甚是“赖皮”地随着刷漆的大哥走过一间间房门,而且一丝不苟地用手指头在门上留下一道道驱邪的咒符。
“唉……这么好看的小伙子竟然是个疯子,可惜喽……”这是门口收费的老大爷扒墙瞧过走廊尽头的凌景途时,由衷地发出的喟叹。
江渚木愣了良久,直到凌景途看到了他,然后欢喜地大喊一声“猪兄”,他才稍稍眨了眨难以置信的眸眼。
凌景途身旁那位刷漆刷得生无可恋的大哥一听,伸手指了指江渚,沉着脸问:“那人你认识?”
凌景途一个劲儿的点头:“认识认识,那是我猪兄!”等他跟那位大哥解释完,继续一时不见如隔三秋的热情呼喊一声,“猪兄!”
不过他身旁的刷漆大哥倒比他还热情,直接气势汹汹地走向挪不动步子的江渚,然后仰头瞪着面前缄默不语的人,略微底气不足地训斥:“那人是你家的吧,我前脚刚补好漆,他后脚就给我毁了,我赚钱也不容易,这么长时间,全跟这傻子围着这几个门逛游了……”
江渚起初还垂下眼睛,讷讷地盯视着面前的男子,现下听到“傻子”二字,脸色蓦地冷了下来。
“你说说该怎么解决吧,你要是不给我个答复,一会儿这里的老板来了,我非……”
“这给你,吃饱了抓紧干活,天马上要黑了,出门别遇到鬼。”江渚没有跟眼前的人废话,他将那三个茶叶蛋丢男子怀里,然后便拉着凌景途回了房间。
同住的老人去了后院自取热水的地方,江渚茫然扫过空荡的床铺,接着把手里的吃食放在窗边的书桌上,便顺势杵在了窗前。
其实当他看到门上这些用手一笔一划细细勾勒的咒符时,就已经料到发生了什么。这些房门需要补漆,补漆的大哥刷漆之前肯定会敲敲门,然后与房内的住客打声招呼,免得吓到他们。而好奇的凌景途跟着出门查看,当他发觉这些如染料的东西可以涂染在门上后,便好心的在每一个房门上都留下了一道驱邪护安的咒符。
只是这事在活人眼里确实是凌景途做得不对,以之前江渚随和的脾性,他当是息事宁人的道个歉。可如今,他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火气,刚才听到那人叫凌景途“傻子”,他恨不得打着阴间恶鬼的招牌,狠狠吓唬那人一顿。
“猪兄,我是不是又给你惹麻烦了……”凌景途若有所思地走到江渚身边,他见江渚垂着眼睛,凝眉不语,便隐隐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事。
江渚一愣,随即转身看了看比他还惆怅的凌景途,忽地展颜笑了笑,开玩笑说:“你说你是社牛吧,可你平时见了外人连话都说不利索,你说你是社恐吧,可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做的这些事,借我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做……”话音一顿,江渚似是想到了什么,急忙补充说,“不过,在鬼鬼通快递点随便扛大刀可不行,不能再做了,记住了吗?”
凌景途一脸坚定地点头:“猪兄,我记住了。”
江渚浅浅一笑,用指腹碰了碰凌景途染漆的手指头:“记住了就把手洗干净,一会儿那位老人家回来,咱先吃饭,还有,你如果喜欢画咒符,等回到家我带你去买染料,到时候你想怎么画就怎么画。”
凌景途豁然:“猪兄我明白了,在咱家就可以随便画,在这里是别人家,不可以。”
“对,在咱家……”江渚眉头一皱,糊涂地摇了摇头,然后总觉得哪儿不对的纠正说,“不对不对,是在我家……”
凌景途满脸认真地附和说:“我记住了,在咱们家可以随便画。”
江渚:“……”总觉得哪儿不对,到底是哪儿不对呢?……
祖宗嗳!我是不是把那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耗子留外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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