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隐瞒

“我没见过真正的鬼先生,当年那两个人死后,我害怕极了,直到那天晚上,一个自称鬼先生的人来找我,他知道我所有的事,并帮我掩盖了所有事,而且他没有提任何要求,只是希望我能够利用他留下的符咒避开你们这样的阴差,然后让我妈能长久待在这里,后来,每死一个人都会有一个不同模样的鬼先生来帮我平息这些事,我那时才知道,鬼先生或许从来没有来找过我,那些都只是替他传话的人傀儡而已。”

李富贵面无表情地侃侃说着,就好像这些时过境迁的往事完全不是曾经那些劈砍在他身上的经历,而只是他道听途说的一件早已被埋没的与他无关的故事。许是世上的人大多如此,再多舛的命运也经不住薄情的时间抛弃,无论是多么令自己不可忍耐的事,暴雨倾盆地砸完之后,便不剩什么不能接纳的东西。

听到李富贵说的“人傀儡”,江渚第一反应还是常见的鬼附身,但除了这种损己魂气来谋利的法子,还有一种利用活人传话的音傀咒符,而且凌景途已经在这栋楼里见识过这种咒符。

如果在这里留下这些咒符的是同一个人,那这个“无所求”的鬼先生既知道无间鬼蜮的事,又熟悉这么多天垣族符咒,凌景途不知道除了天垣族的巫祝,这世上还有谁有这种本事。

不过且不提彭老出不了鬼门关,就算他能出来,以他刚正不阿,坚守正道的犟牛脾气又怎会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

一时猜不到幕后留符的人,凌景途不由地轻锁了下眉头。这一动作虽几不可见,但还是被江渚捕捉到了,他见凌景途遮掩性地皱眉,以为他又身子不舒服,只不过在强撑着罢了。于是,他一边轻描淡写地将话题拉拢回李梅的事,一边随手提了自己坐过的凳子,看似漫不经心地放在了凌景途身边。

“死了六七个人后,我其实已经推测出了他们会死的原因,这些人都是晚上来这里,他们不经意地敲过门房的大门,并进了这间教室,我知道她在这里,她不喜欢敲门声,因为之前那些人敲门之后,我便落个被欺负的下场,可我没想到她死后会有这种发狠的执念……”李富贵顿了顿,接着摸了把松弛的脸皮,继续说,“我也怕死得人多了再被鬼先生说的阴差发现,所以我要求接管这里的负责人不准任何人在放学之后回教学楼,好在看大门的是个老实人,只是腿脚有些残疾,他也叫李富贵……”

“你叫李华文。”江渚不耐烦地提醒说。

“对呀,我是李华文……”李华文自嘲地笑了笑,“这个看大门的李富贵就是你们提到的李梅的父亲,他在的那段日子果然没有再发生蹊跷事,我原以为只要能把我妈困在楼里就不会再有事,可……”李华文一噎,恍怅说了句,“李梅的事是个可悲的意外。”

或许李梅坠楼一事在李华文看来确实可悲,但在江渚听来却是如此的巧合荒唐。因放学后被几个学生故意锁留在教室的李梅在窗前徘徊了许久,试图寻到门口那个时常等她的人的身影,可守在门房的李富贵那天却迟迟没有进到教学楼。许是等急了,天渐渐昏沉时,李梅焦急地敲了敲教室门,然而门房窗边的白炽灯亮起后,她等来的却不是已经跛着脚缓缓走向教学楼的父亲,而是一个渐渐隐现在她身后的可怖女鬼……

“那天恰巧是我妈的忌日,我回老家后先去她坟头看了看,我不敢烧纸,听鬼先生说,我如果与亡灵有交际便会被阴差发现……”李华文瞥了眼被江渚安排在坐凳上的凌景途,又看着靠在窗边的阴差江渚说,“我悄悄来到学校时,发现李富贵还待在门房里,但四楼中间的这间教室有亮光,我心里一慌,立马绕到学校侧门,用备用钥匙打开后进了学校。教学楼门还没有关,我来到楼底时,教室的灯突然熄了,可这个时候李富贵也已经准备来教学楼查看,我一看躲不开,便想着先藏到教学楼里,可我,可我经过这间教室,我没想到李梅会死在教室里,我没办法,我只能……”

李华文垂下眼睛,闪烁着言词,没有再说下去。

可即使他不想提及剩下的事,他的脑海里依旧挥不去那时的场景。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来查看的李富贵,便将李梅的尸身从窗口扔了下去,等这事过后,他打听到李梅曾如他一般被别人不容时,索性将这件事嫁祸给了一场校园霸凌,并渐渐演化成了一个校园鬼故事。

但无论他是否把这些事看淡,当他再想起那天晚上抛尸窗外的场景时,兀自犹如把自己掷搁在窗边,他甚至还能清晰地看到刚走到教学楼下的李富贵怔然滞住的踉跄身影,还有接踵而至的一遍遍嘶哑无力的殷切呼喊。

“同命相怜,我也可怜过这个孩子,并通过一些渠道得到了她的在校资料,知道了她的出生年月,然后悄悄给她刻了一块墓碑……不过我只在她头七给她烧过一次包裹,里面是些文具……我猜想她不入阴间,这些东西应该也寄不过去,便不会惊了你们这些阴差,而烧给她这些东西也只是为了让我自己少一些煎熬。”

寄不去阴间吗?可阴间的邮寄分管局里还堆积着如山的有待整理的无归宿包裹,这次如果不是李明商顶着江渚给的压力去查这些包裹的来源,江渚还真不敢冒然将假冒的“李富贵”与李华文联系起来。

“所以这件事后,你便也借机把自己包装成了死人,并将这片校区打造成了什么恐怖打卡地,然后换了一个身份,明目张胆地去害那些来这里找死的外地人……”江渚嗤笑一声,“李华文你不是鬼,谁是鬼呀,李梅死后你如果还是个人,不是该封了这个校区,然后守好这座‘坟墓’吗?可你却又换了个由头祸害活人,怎么?破罐子破摔,彻底不想做人了是吗?”

李华文并没有驳斥江渚的这段愤慨,仅摊了摊布满冻疮硬痂的老手,不以为意地搁下一句:“李富贵对此事不依不饶,我需要鬼先生帮我摆平这些事,但鬼先生那次提了条件,我不得已引人来这儿,我没办法……”

“你有办法。”凌景途一直没有吭声,但听到李华文兀自不悲不悔地为自己开脱时,他忍不住起身打断说,“彭老常说,人被逼到绝路时也会有两条路,一条通往善,一条通往恶,恶路没有归途,一旦选定,随处都可停步,但随处都是末路,善路可回头,但不仅归期遥遥,前路也并不好走,因为这条路上,天地不会渡你,人鬼不会渡你,江海山河更不会渡你,唯一能渡你的只有你自己……你其实有选择的,可你因为那个鬼先生渡你,你便直接选择了恶途,你不是没有办法,你只是负了善路,亦负了你自己。”

江渚从未见过凌景途这般绿竹猗猗的模样,而这一刻他才知道,那些传言中的如琢如磨,如金如锡的君子原来真的存在,而且见后便终不可谖兮,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不过李华文显然不服这番说教,他目色冷鸷地盯着凌景途,呵斥说:“如果你的母亲变成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你还会毫无顾忌地选择那条善路吗?”

“我呸!”江渚忒不讲究地用指腹轻触了下舌尖,接着皱着眉头解释说,“不好意思啊,不小心吃了口灰尘,一股子耗子屎味,呸!呸呸呸!我呸!”

李华文:“……”

“对喽,你刚才说什么?你妈的是吗?”江渚一本正经地骂完人,旋即疑惑地问,“提到你母亲,倒是有件让我费解的事,你既然有能力养活她,为什么把她自己留在这里?……”

不等李华文解释,江渚嘲讽似的摇了摇头,“好,就算老人恋旧,不肯跟你走,那她又为什么会去那个井边?……你也说她疯疯癫癫的,不记得很多事,而且你们家距这片坟场根本不近,那她为什么会恰巧跋涉到井边,还忍不住走到了井口?我想那时候的井周应该没有这么多的杂草,她如果眼睛没有问题,一般是绝不会掉入井中,除非她是想找什么东西,而这个东西或许就在这口井中……你觉得我分析得对吗?”

李华文一怔:“不是的!她……她……”

江渚不由他辩驳,继续劈头盖脸问:“李华文,你怨天怨地,怨所有的人,可你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你难道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听到这句话,李华文手脚霎时冰颤了起来,他缓了一会儿,接着撑着桌子站起来后,冲着江渚冷冷地笑了两声。

江渚眉峰一沉,他下意识地料到这个笑意不怀好意,果然,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李华文突然掏出一张血摹咒符,蓦地掷向前门处的凌景途。

咒符上的血色笔痕犹如火舌袭卷而来时,凌景途禁不住往后退了几步,并反手握住了隐魄刀,而江渚见状赫然唤出了翎箭并对着那张血符投了出去。

与此同时,掷出血符的李华文已经借机蹿到了前门,紧接着趁江渚他们无力分身之际骤然拍响了门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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