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追随

家里除了少了凌景途,还少了新购的两袋猫粮,一个被迫与十一兄弟分离的鼠玩偶,以及那份安放在床头柜上的装裱好的“见证”,而江渚原打算回天垣族时捎带的那些包裹虽已经被规整地堆放在角落,但兀自惹得他心乱如麻,好像这些东西随时都可能崩塌一样。

此外,这些盒身上还分别贴有一张便签,想是这个任劳任怨的人忧心某人分不清这些包裹盒,便对盒里的东西进行了备注,不过有三四张便签上的字是被涂抹过的,最后留给便签上的字的笔锋看起来也有些迟钝,许是落笔的人恰好遇到自己不认识名字的蹊跷物,所以只能犹犹豫豫地用不大确定的谐音字代替。

“凌景途呢?”江渚没好气地打开已撕掉黄符的盒子,揪出躺在盘子里的皮毛油亮的鼠哥,压着微微颤抖的声调,厉声问,“他去哪了?”

鼠哥睡眼惺忪地趴在地板上,回味过盘子里的煎蛋的味道,抹了把口水,漫不经心地说:“能去哪儿,或许出去买蛋粮了吧……”

昨天晚上凌景途放他出来的时候,特地给他做了一盘煎蛋,而看在这盘煎蛋的油面上,鼠哥颇仗义地暂时搁置教训江渚的冲动,准许疲惫的江老大爷先休养生息一晚上。

“要不就是因为你不懂得怜香惜玉,我途弟受不了,摸黑潜逃了……”鼠哥不怕死地嘟哝一句,哈欠连天地翻了个身,“你这么急着找人干嘛,昨天晚上还没有腻歪够吗?”

听到这几句明目张胆的调侃,江渚并没有仗着火气抬腿碾死脚下的大耗子,他起身快步走向门口,随手抄过衣架上的大衣,转而就去开门。

然而当他触碰门把的刹那,一霎彻骨的冷意沿着他掌心的纹路堪堪钻入四肢百骸,令他禁不住皱了皱眉头。

可他却没有应激收回握住门把的手,反而若有所思地拢紧五指,任由那些如针的寒凉刺痛他手心,借此消减心底禁锢的悲怨。

随即如果不是鼠哥聚力跳在他胳膊上,逼他松开手,他怕是已经麻木地感觉不到手掌无声的痛意。

鼠哥见江渚垂下手臂,刚想劈头盖脸地将鼠眼里的傻子大骂一顿,可当他抬头看到江渚眼底忽地氤氲的微红时,恍惚悟到了什么,便硬生生把顶在嗓子眼的冷嘲热讽给吞了下去,化成了一个响亮的惊嗝。

一人一鼠就这样默不作声地杵在玄关处,屋里寂静地只剩下一些老朽木具的哀吟声,以及鼠哥屡次三番欲言又止后的咽口水的声音。

而此时,那些贴在门窗上的咒符仿佛能把外面的冰天雪地归为己用,并将其刀刻斧凿成包裹房间的冰壁,这些一夜砌起的冰壁,犹如架起弩箭的城墙,驻足投视间便能让城外的人望而止步。

过了许久,江渚兀自锁着眉头,他心绪难安地攒动过喉头,终于舍得启开有些皲裂的薄唇,死鼠当活鼠医地问:“能破吗?”

“不能。”鼠哥毫不谦虚地摊开鼠爪,一清二白地往江渚心头浇冷水,“不过这玩意儿不需要破,三天后自然就消……祖宗嗳!”

听到“三天后”这一恰好渡过冬至的期限,江渚二话不说,当即唤出翎箭,蓦地扎向被冰封住的房门。

冬日的暖阳还未来得及褪去山头厚重的积雪,便无可奈何地披上了帷幕,同时将寂夜山路上的孤魂野鬼一并困在凄凉的一隅,困在这走不出的寒冬腊月天。

在这种百鬼齐哀的冷天,凌景途贪恋地留存好眼底的余温,妄想融去周遭不肯消逝的霜雪,可惜无论他如何搜寻这些零落一地的枯黄残阳,终究抵挡不住铺天盖地的黑暗。

而随着凛凛黑夜涌生的魑魅魍魉犹如天罗地网般堪堪围拢在鬼门关,尤其是临近阴气至极的冬至,即使彭老利用千余咒符加固鬼门关封印,但依然压不住漫天卷袭的炽红死气。

所以踏入鬼门关之前,凌景途踟蹰片刻,仍是禁不住回头望去,仿佛此去一别,他便再也没有回眸的机会。

他原以为只要同以前一样,把心埋在隔绝尘世的城池壁垒中就能隐藏满心的奢望,奈何他现下越是犹豫彷徨,那些还未放下的心事便趁机随翻起的夜风打搅他伪装的肃寂。而这时他才惊觉自己并不是传言中渡魂的神明,他是人,每个天垣族人都是活生生的人。

他们会哭会笑,有情有义,在这个世上也会有盘根错节的羁绊,可他们肩上又挑着“神明”的担子,他们被困在人鬼交替的地方引渡亡魂,对于他们这一生,只有所谓的生死,根本没有奢求的轮回,如果他们想打破禁锢,试图摆脱鬼门关的“诅咒”,那恐怕得到的也不是什么生生世世,毕竟生而为人,但一念却可成鬼,当年试图逃离这里的人如今早已成了无间鬼蜮里的“鬼”,他们即使逃掉,也做不成真真正正的人。

而他是例外,他这条命是有人逆天而行换来的,可悲的是,他曾经也动过邪念,有那么一瞬间,他妄图舍弃一切,不顾所有毁掉镇祟石,然后追随一人一走了之,所幸真到了要抛出命做筹码,依此护住阴阳两地的时候,他没有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只可惜那时他护住了万千生灵,却失去了自己的心上人。

今日再次为了万千生灵,从未想过要与江渚同生共死的他知道自己食言了,他把江渚独自留在阳间,自己则已站在阴阳两地的分岔点,如果冬至之后他还活着,江渚怕是不会再原谅他,况且江渚说过的,他要忙着挣鼠粮,根本不会来寻他。

可江渚还说过他愿意等……凌景途不知所措地默默想着,如果这次他活不成,江渚当真会一直等着他吗?

不过等人的滋味可不好受。

“这咒符是凌景途贴的……”江渚平铺直述地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同家里唯一能喘气的耗子说的。

他的手心已被翎箭磨出了血痕,被手汗一染,是难以言说的痛楚。不过江渚仗着自己平时伤惯了,再者现下凌景途不在,他也用不着矫情,索性直接把手搭在冰冻的门把上,连消肿止痛的药都不打算给自己用。

然而当他无意间把手心裂痕溢出的血蹭在门把上时,覆在门上的冰壁好似被“滚烫”的血渍融化了一般,竟堪堪往周围褪去,不敢再停留在门面上。

躺在地上吃饱等死的鼠哥还没有看到房门的变化,他听到江渚那句废话,不以为意地伸了个懒腰:“是呀,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嘛,我劝你还是消停会儿吧,你都用箭凿一天了,你不累,我那宝贝箭还累呢。”

江渚收回手,轻笑一声,可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反而嵌着难消的幽怨,冷冷地说:“他知道我破不了这符咒,他想困住我……”

可他不愿伤我。

想到这里,江渚似喜含悲地滞在门前,随即转身用脚尖踢了踢鼠哥:“收拾东西。”

被江渚毫不留情地踢得翻过身后,鼠哥才捂着老腰,匪夷所思地眨巴着鼠眼,盯着已被江渚破掉的咒符,咧开嘴难以置信地问:“你不会为了追妻,大晚上的要去火葬场吧?”

江渚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随口应他:“去火葬场干嘛,咱家穷,拿不起您老的火葬费,火葬这步就免了,我直接送你去鬼门关,怎么样?”

鼠哥啐他一口:“呸!老子才不去呢,你以为我傻呀,马上要到冬至了,阴阳二气交替,连太阳都知道赶早下班,怕沾染那天极重的阴气,老子惜命如金,才不会上赶着去喂噬魂鬼。”

“不是你傻,是我傻……”江渚转眸看了眼窗外,赌气似的说,“你不去就算了,我自己去。”

鼠哥忙不迭地跑到他脚下,炸起毛与他对峙:“等等等等,你去?你走之后,鼠哥我吃啥?”

江渚不耐烦地指了指厨房,压着急躁的火气说:“我今天不是煮了一锅的鸡蛋嘛,给您老送终总够了吧。”

鼠哥一愣,颇有居安思危意识地问:“那我吃完再吃啥?”

江渚往背包里塞了两件自己的衣服,想了片刻后,又塞了两件凌景途的衣袍,然后才回复鼠哥:“吃耗子屎。”

鼠哥:“……”

也许是担心自己真的要饿得自产自销,鼠哥迫不得已地随江渚收拾行李。他看得出江渚此番颇有一去不复返的气势,如果真把他丢在家里十天半月,他还不如去鬼门关找死,好歹去了鬼门关还能有鼠粮吃,而且说不定还能忽悠游茏给他摸两个野鸡蛋。

“太重了!你想压死我呀!这要是扛到鬼门关,我这老胳膊老腿非散架不可!”临出门的时候,鼠哥晃晃悠悠地顶起一个大背包,抱怨说,“不行不行,你给老子减重!减重!”

“事儿怎么这么多,减减减,我瞅瞅啊……”江渚固定好身上的背包,然后弯腰在鼠哥脑袋顶上的包里挑挑拣拣,旋即起身将拿出的东西随手往鞋柜里一塞,“减了,快走快走,锁门了。”

被江渚用脚尖顶着屁股推出来的鼠哥不放心地问:“不是……你把什么东西拿出来啦?……不过你别说,还真轻了耶……你不会把我骨灰盒拿走了吧?!”

江渚面不改色地说:“没有。”

由于被背包遮挡住视线,鼠哥并没有看清江渚拿出来什么,他皱着眉头,掷地有声地说:“你发誓。”

江渚:“我发誓,要是我拿了你饭盒,你肯定遭雷劈。”

鼠哥:“为啥是我遭雷劈?”

“你的东西,那雷要劈也是劈你,与我有什么关系。”

“有道理……”鼠哥顿了顿,接着斜愣过他,又问了一遍,“你当真没拿?”

江渚:“没拿没拿。”

如果不信,您老可以检查背包看看,确实没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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