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江渚认得盒子里的照片,却又不敢相信这是他熟悉的照片,因为距这张照片离开他手才不过一天的时间,就算阴间禁地的山风格外萧索,可总不至于把一张崭新的照片摧残成像封存上千年的陈旧模样,况且照片当时是被风吹走的,怎么会如此凑巧被冥法司的鬼员找到并交给了浮三。
除非连那山风都是被人利用的。
看出江渚怀疑这张照片的出处,浮三把载着照片的老旧木盒递向他的同时,又提前回绝了接下来的泼天追问:“灵侦信或不信,这物件确实是门主亲手托付的,不过关于这物件的事,我不便多说,灵侦也不必多问。”
江渚没有伸手接过木盒,他压着满腹疑窦,进退两难地在门口杵了一会儿,直到阿宵冰凉的脸蛋蹭碰了下他同样发寒的耳朵,他才缓过神,继而皱起被冷风浸透的疼痛不减的眉额,先嘱托章辰他们把阿宵带到了他办公的房间。
浮三不肯提及照片的事,江渚识趣地没有再问,而是换了个话茬,问出了另一件让他参不透的事:“之前你是怎么认出凌景途的?”
上一次浮三不打招呼地夜访并让他助凌景途寻找镇祟石碎片,因当时在他看来魂司无所不通,所以他并没有纠结魂司是怎么知道他拐到凌景途的,只当是浮三作为千万年的灵物,或许曾经去过鬼门关,所以才清楚凌景途的门主身份。
可现下仔细一想,鬼门关被封印了五千多年,如果浮三真的见过凌景途那也是五千年前的事,而他正好想知道五千年前的鬼门关究竟发生了什么,既然他一时半会儿见不到魂司,就只能试着从浮三这里套出些有用的话。
不过浮三活了这么久,要比阴间的鬼会看人心,他听出江渚有意打听五千年前的旧事,于是含糊地回复一句:“我虽从未去过鬼门关,但有幸见过门主一面。”
从未去过鬼门关便也只能道听途说或多或少鬼门关旧事,而因灵物可以敏锐辨察魂魄气息,所以即使隔过几千年,只见过鬼门关门主一面的浮三也能认出凌景途。
听到这句话,江渚忍着喉咙的干痛动了动喉结,并没有再问什么。也许是浮三这句滴水不漏的话已彻底打消了他刨根问底的念头,又或是从踏入死令部见到浮三开始,他就只是把这一切当成魂司想把他留在阴间的托辞而已,包括浮三突然拿出的这张破旧的老照片。
可他想不明白,他只是一个比活人长寿的不人不鬼,无论他待在阴间还是阳间都不会阻碍魂司关闭阴间大门,但为什么自冬至前夕魂司便筹谋把他留在阴间?因为他是活人眼中不祥的死神吗?因为他同样也有可能会给鬼魂带来生死攸关的劫难吗?
若是他真能凭一己之力把整个阴间霉入水深火热中,那魂司要做的应该是想尽办法把他逐出阴间,而不是费劲心思劝他留下。
所以他想不通魂司到底留他做什么?又或是,魂司到底害怕他会做出什么……
托鬼山夜风十足后劲的晦气,江渚敲了敲晕胀的额头,暂且搁置下这些把他脑海搅动得天翻地覆的思绪。
不过一想到家里房顶上还贴着一张他与凌景途的合照,而浮三手里的照片有可能只是模仿修饰过的复制品时,他方才不敢伸手触碰照片的惊惶渐渐被一探究竟的好奇所替代。
但这段日子见多了彭老咒符的厉害,为防“无所不能”的魂司对他动用禁锢的符咒,他先是小心谨慎地用指腹碰了碰这个看起来稀松平常的盒子,等他确定浮三手里的物件没有施加任何用于束缚的东西时才敢去拿盒子里的照片。
然而就在他触到照片一角的瞬间,梦境中那种寒气砭骨的痛楚忽地如利刃般袭上他指尖,并一下子麻痹住他神思,而他杂乱的思绪也随之被冻结击溃成雾凇般凌乱的冰瀑,弥漫在他眼前的只剩空茫茫的白,刺得他根本睁不开眼。
可当他下意识准备抬手挡住双眼的时候,他恍惚听到耳边掠过两下锁链碰撞的敲击声,像极了梦中牵制他的冰链,紧接着还不待他把眼前的冰幕撕开,一霎犹如砸来一座雪山的沉重感蓦地袭来,以至于他腿脚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踉跄戳去……
阴间不会得到阳间冬日暖阳的倾顾,下午三点的天便已经像墨染的灰布,街头巷尾已开始亮起暗沉的灯光。
自阴间门界关闭后,各种流言和揣测不胫而走,冥法司即使想法子压下但也禁不住以讹传讹的速度,除非鬼众渐渐将阴间戒严视为一日三餐的平常事,否则就算有办法能让鬼众不谈论此事,却防不住他们会胡思乱想。
而这些几百版本的流言蜚语中,与生存安危相挂钩的往往越能让人一边嗤之以鼻,一边下意识地奉为需要警惕的真相,所以这段日子街道上往返的鬼众很少有驻足停留的,就连路过取走包裹也是抻着身子,一副拿到东西立马就可以迈步急走的架势。
不过今天取件的鬼众倒是比平时多了几分耐心,甚至还有闲情雅致同帮忙找包裹的人攀谈两句,惹得李明商不禁暗自喟叹,果然他这副“老实人”的普通鬼相终是抵不过他们老大的活人气派。
“老大,冬至已过,阳间都忙着屯储年货呢,所以直到年底祭祖前,活人寄到阴间的包裹都不会太多,这鬼鬼通有我看着就行,你说你这刚退烧就出来奔波,何必呢?”
李明商边整理着超过三天未取的包裹,边对着一旁打喷嚏的江渚絮絮叨叨。
但李明商这顿牢骚也是有情可原,毕竟昨天凌晨,一头载在死令部的江渚突发高烧,可把他们这些死后无病无灾的鬼鬼们吓了一跳。
幸好鼠哥知道江渚从鬼门关背回的竹筐里有几包配好的祛寒的草药,想是彭老料到跳过忘川河的江渚一时还受不住阴山的夜风,所以除了悄然塞了致谢的酒酿,还塞了彭老一直吝啬赠予他人的药草,这才使江渚睡了整整一天后便开始惦记他送快递的谋生大计。
毕竟他一时半会儿还没盘算好去哪儿,只能留在阴间守着他经营的老本行。
昨天浮三来看望他时给阿宵带了一堆拨浪鼓不倒翁等小玩具,并称会帮着章辰代他照看阿宵几天,让他在冥法司安排的住处好好歇着。江渚当时虽没有明说去或是留,但也没有阻止阿宵跟着浮三离开。
也许浮三给他看的那张照片确实是他还想不通的事实,尤其是这张照片竟还是凌景途留下的,他就算是断定照片是假的,也会因为这件事牵扯凌景途而肯耐着性子思忖一番。
然而无论他给这件事按一个多么自圆其说的原由,最终都会被一个人的身影冲得七零八落,他不敢相信若是浮三没有诓骗他,那这张照片背后遮盖住的究竟是怎样一段经历,这段经历会不会就是魂司不愿让他离开阴间冥法司的原因,也是他此时此刻可以借由此事无所顾忌地念及某人的借口。
“之前我还打算年底带你和章辰出去游逛一圈,现在看来……”江渚黯然神伤地摩挲过手腕的柳环,失落地暗叹一声。
毕竟他最想带出去游玩的人已经不在他身边,无论他有没有发烧,或者有没有空闲,他也再也没有那时说出这个提议时的迫不及待的心情。
停顿少顷,江渚抬起头继续说:“浮三不是说你和章辰可以提前休假吗,趁着我在阴间守着鬼鬼通,你俩这两天抓紧想想去哪儿玩,想好了就赶紧走,到时花的冥币,等我回了阳间就给你们烧纸报销,这样一来,咱虽然不算带薪休假,可也不吃亏,你们觉得怎么样?”
听到江渚这番深思熟虑的度假出行,向来偷懒贪玩的李明商却没有露出他意料之中的谢恩表情,而是把水杯往他手里一递,不以为意地推拒道:“老大,现在阴间不通阳间,鬼鬼们提心吊胆,各旅游好地也不如以往热闹,我们还是等年后再说吧……不过……”
李明商想到什么似的愣了愣神,接着从裤兜里掏出叠好的一张废旧的广告纸,“这是老大忘在死令部的纸,老大是不是想去这个啥啥古国七日游啊?”
看着这张蜷缩得破烂的废纸,李明商如果不提,头晕脑胀的江渚其实早忘记了纸上的内容,况且他当时只是因为对“古国”二字格外敏感,这才留着这张酱肉味的废纸,至于去不去,又是另外需要思量的问题。
可一向替他着想的李明商倒是比他还着急:“千万别犹豫,有空就去啊!而且我听说过这游玩项目,就是在阳间古城遗址下面修建仿古城,因为像一些灭亡的古城肯定发生过祸乱或是流传着不为鬼知的消失之谜,要是在这仿古城中走一遭,单单想到头上三尺有可能就是一片乱葬岗,晚上都睡不着觉呢,当然了,老大肯定是不怕的,但这可比阳间的鬼屋好玩多了,尤其是俩人结伴同行,晚上再结伴出去感受一下吓鬼的氛围,这俩人的关系肯定能突飞猛进,破镜也能重圆啊!”
已经在一份“卤蛋”包裹上蹲了大半天的鼠哥听到李明商这番推荐语,忍不住笑哼一声,翻了个白眼,然后携着对卤蛋只能看不能吃的怨气怼了几句:“还头顶三尺有乱葬岗,咋不说头顶三尺有养鸡场呢?也就你们这些吓唬不到活人就想吓唬自己的小鬼相信这些,这阴阳两隔,阳间古城遗址和阴间八竿子打不着,要是阴间真能把一座仿古城建在阳间古城遗址下面,那老子就能把窝建在鸡窝下面,开什么耗子玩笑,闲得慌就抓紧联系鬼来取快递,你像这盒子卤蛋,再不拿走味儿都不正宗了。”
被鼠哥一本正经斥怪了一顿,李明商看了眼盯着废纸无动于衷的江渚,恍然觉得他们老大这对啥事都提不起兴趣的行为恐怕不止因为头痛发热,倒真的像是因为爱而不得又藕断丝连,说白了,还是因为失恋了呀!
这样忘神地想着,李明商不顾鼠哥不舍的目光,把鼠哥已经孵热的卤蛋包裹拿起来,准备联系收件的鬼。可当他关注江渚的同时瞥了眼包裹上的地址时,却因这地址被措不及防地吓了一跳。
“怎么了?”江渚见一惊一乍的李明商无措地盯着手里的包裹,一遍遍确定上面的信息,不禁诧异又了然地问,“是收错件了吗?”
“嗯啊……”李明商摸不着头脑地哀叹一声,“可是老大,我收包裹的时候都检查好了,只收了方圆这片的,其他地方的如果送不过去我肯定不会收,这包裹怎么会混到鬼鬼通快递里,真是闹鬼了呀!”
江渚没有纠结这包裹怎么被李明商收入鬼鬼通快递小车的,而是直截了当地问:“离这多远?”
李明商又将包裹地址细细看了看:“老大,你说巧不巧,这地方就是你那纸上提供的地址,开车的话也得走五六个小时,实在不行……”
一句“明天再说”还没脱口,早就虎视眈眈的鼠哥立马接茬说:“实在不行就把它留下吧!鼠哥我一定会对它好的!”
李明商:“……”这话里话外的味儿咋越咂摸越怪呢?
“我去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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