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娘，表妹她没事吧？”这时武青风走过来问她。
崔画面无表情的回他：“还好。”
事后，陈青河被里正林松安叫两个壮汉绑到了牛车上，并用牛车将陈小井的尸体也装上，准备一起送回去。
他们住在隔壁北镇十里坡，这一来一回又“拉”着车需得花上近一天半的时间，这两个壮汉都是乡里种庄稼的，所耽误的误工费和护送费，自然得有人出，林松安比较公正的让李氏给每人付上半两银子。
毕竟这里的一两银子购买水平相当于现实的近两百块。
事情是发生在武家的，虽是意外，但毕竟陈小井死了，林松安判定李氏赔偿陈青河二十五两，以作抚慰。
陈青河闹着不接受，还嚷嚷着要崔画她们配冥婚偿命，但在看到两个壮汉怒目而视后，他又不敢开口了。
李氏这一下子损失了二十六两，等会儿还要招待里正和徐氏娘家人吃午饭，这里少不得又该花上近半两银子。
算起来，除开四郎的束脩那些，这都差不多是她们家快一整年的开销了，她肉疼得很，再说门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乡里邻居，更是让她没处发气。
那些人嘴里嚷着：什么害死人不吉利，怕是武四郎考学没戏了，以后谁还敢和他们家定亲？
还有人说出了人命要报官府，此话一出，还没等李氏出面训斥，就被林松安先声喝止了。
毕竟乡里乡亲，如今边境战乱，又近半年没下过一滴雨，朝廷正苦于没有后方存粮，一旦报了官，武家少不得脱一层皮，甚至还会牵连他们整个清河村。
“三郎，你等会儿跟他们一起送陈家父子回去。”李氏说完，又拉过他到一旁轻声嘱咐：“如今钱是赔了，但我怕他路上还会整出什么幺蛾子。”
“好，我会看着的。”武青风点点头，他也确实不放心，毕竟陈青河直到现在都还一脸凶神恶煞的。
等武青风跟着陈青河几人走后，李氏忙关上门将那些看热闹的都冷脸打发走。
回到院里，她心烦得很，只能朝“罪魁祸首”崔画喊道：“老三媳妇儿，事情解决了，快做饭去！”
“……阿娘，今日我去做吧，等会儿我娘家人来了，三弟妹怕是没煮过这么多人的饭。”徐玉香赶紧开口，她明显察觉到了李氏的火气，作为“孝媳”的她，自然是眼里有活。
说完，她就立即去了灶房，并招呼屋子里的武迎弟姐妹俩帮忙去烧火。
李氏见此，不由愈发不爽起来，她不满的对崔画发泄：“老三媳妇儿，你真是好赖不分，你怎么就不跟你大嫂好好学学！”
“我没空，我表妹被你们吓得还没醒呢，你得给她请个大夫来看看！”崔画忽然楚楚可怜道：“林爷爷，我表妹自小没了双亲，寄养在我家，如今我嫁了这样的人家，她要是在这里出点儿什么事，姑姑、姑父泉下有知，必不会轻饶了我……”
林松安捏了一把花白的胡须，眉目半拉，似叹了口气：“李嫂子，去给这孩子请柳大夫来瞧瞧吧，要是拖着真在你武家出了事，也不好交代，日后闲言碎语的，影响到你家四郎就不好了。”
“哪有那么娇气？”李氏一听，心里合计这出诊费少不得又是半两，连忙走过来不顾崔画的阻拦掐了掐蒋多言的人中：“我看看！”
“咳……嗯？”蒋多言吃痛的醒来，一双桃花眼眨了眨：“表姐？”
“这会儿好了吧！”李氏黑着脸。
“表妹，你感觉身体怎么样了？”崔画忽略李氏，只关切问着蒋多言。
蒋多言还有点儿发懵的状态：“嗯，还好，就是做了一个梦……”
崔画摸了摸她的额头，感觉有些烫：“那去屋里休息会儿。”
“好。”蒋多言点头。
崔画把蒋多言扶进了屋。
“哼！贱命就是矫情！”李氏低低冷哼一声。
朝林松安招呼道：“他大伯啊，你今天可算帮了我们大忙，是该好好招待一下的，等会儿要是不嫌弃，就一起在家里用个便饭吧。”
“不用麻烦了，事情处理了就行。”林松安起身准备离开。
这时王栗兰不知从何处走了进来，忙挽留：“林大爷爷，您先别急着走啊，我们待会儿还有事想让您给评评理呢。”
“什么事？”林松安明显有些迟疑，这清河村里就数他武家事最多，李氏又是那泼辣刻薄的“典范”。
“一点儿家事。”王栗兰道。
林松安摇头拒绝：“家事我可管不了。”
王栗兰坚持：“您一定管得了的，您就再坐坐吧。”
“老二媳妇儿，你刚刚去哪儿了？三郎说没看见你！”李氏有点儿不高兴的质问她。
王栗兰连忙过去揽着李氏，似撒娇道：“阿娘啊……我是出去找三弟了，但走到一半就看见三弟领着林大爷爷他们回来了，我想着我还是先回来看看家里什么情况。但这时我刚巧遇到五妹从张娘子家出来，我怕五妹回家会有危险，所以就带着五妹又回张娘子家待了会儿。直到三弟他们押着陈家父子走了，我们这才回来，你要不信，便问五妹。五妹？”
“……啊，阿娘，是这样的。”五妹武青娥这时才从后院门外探了个头，走进来，她有些失魂落魄的，明显被陈小井的事吓住了。
李氏没再说什么，摸了摸武青娥的头让她去屋里好生歇着，等会儿吃午饭再叫她。
王栗兰这时又在李氏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便听李氏也堆起脸挽留林松安：“他大伯啊，就留在这里吃个便饭再走吧，我这就让老二媳妇儿去村东朱大娘家买些猪肉。”
说完，李氏就从刚刚的钱袋子里掏了半两银子给王栗兰，嘱咐她：“省着点花。”
“放心吧，阿娘，买猪肉我是咱家最在行的。”王栗兰拍拍胸脯保证，接过银子就走了出去。
“哎……”林松安也不好再拒绝，李氏将他领进了堂屋，给他倒了杯茶让他歇一会儿。
李氏道：“他大伯啊，你先歇着，我去后院抓条鱼。”
“李嫂子，不用这么麻烦……”
时间一晃，李氏抓了鱼就去灶房帮徐玉香做饭了，院里人各忙其事。
崔画嘱咐了蒋多言两句，就起身去堂屋找林松安了。
“林爷爷，我想和离！”崔画开门见山。
林松安颇为震惊：“这事？武三郎他知道吗？”
崔画点头，开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林爷爷，我知道您是好人。今日这事的起因，皆是因为他们武家容不下我表妹，想瞒着我将我表妹嫁给那陈家小子。可那陈家小子不仅失智还命薄，今日白白在武家丧了性命……自我嫁进武家后，她们就一直算计着如何侵吞我崔家的田地财产，这事，我成亲那日闹的人尽皆知，林爷爷，世间事不会空穴来风……我没了双亲，便是那任人搓圆捏扁的面团，她们向来不把我看成一家人，整日呼来喝去，横挑鼻子竖挑眼，我表妹，在武家就更不用其说。如今，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来求林爷爷能为我们主持公道。”
崔画说到这里，不由半跪。
毕竟半真半假才让人更有理由去信。
“……孩子，不是我不想帮，只是这是武家的家事，而且武三郎要是不同意，这很难办。”林松安直言，扶起她。
崔画不由哭诉起来：“林爷爷，您不信且看，她们等会儿待您吃饭时，定会又将我崔家田地之事拿出来说，让您做出决断……我也是被逼得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要林爷爷肯站在我这边，我定有法子，让他们答应和离或者离夫的。”
这些事林松安其实是知道一二的，都言“清官难断家务事”，他那时想帮也无从下手，如今受难人亲自来告状了，那就是另一回事。他皱眉问道：“可你离开武家，今后又怎么过呢？”
“……林爷爷放心，我爹娘留给我的田地财产，我会好好经营，等日后再招一个赘婿上门，让他帮我打点，也好供奉我爹娘的牌位。”崔画含泪如是说。
有些事在这个时代，不能表现得太过了，那样就会显得离经叛道，让人不能容下。
“唉，好吧，你今后有安顿就好。”林松安叹了口气，算是松口了。
*
饭桌上
李氏、林松安、徐父、徐家大哥、徐家二哥、武杰和武青娥坐一桌。
崔画、蒋多言、徐玉香、王栗兰，以及武迎弟、武招哥，则坐在旁边临时从柴房里搬出来稍矮些的桌子。
饭菜是一样的，一钵青椒炒肉、一碗花椒鱼，还有一盘炒白菜，只不过李氏他们主桌的份量明显要多的多。
几个孩子闻着肉香，开心的不得了，之前的事一扫而光，就是武青娥脸色依旧煞白煞白的。
武招哥扬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拍手道：“阿姐，太好了，这么多好吃的，我们今天过年了吗？”
“招哥，不是的，是奶奶为了招待客人，我们等会儿省着点儿吃，别不懂事。”武迎弟抹了一把脸上烧火沾的灰，成了小花脸。
王栗兰把她领到一旁：“迎弟，你就不能爱干净点，过来洗脸。”
“嗯。”武迎弟赶紧听话的下桌。
武杰得应两个堂妹：“是啊，你们女孩子家就是要少吃点，奶奶说了，你们以后长大就是别人家的，要少说话多做事。”
“……”崔画小声嘱咐：“表妹，待会儿我有事说，你只管吃。”
“嗯。”蒋多言点头。
“杰哥儿，别胡说！”徐玉香尴尬的制止。
李氏忙赔笑：“杰哥儿，不要乱说话，奶奶对你们是一样的，都是武家的宝贝！”
王栗兰在一旁咬牙切齿。
吃到一半，王栗兰忽然开口：“三弟妹，阿娘为了给蒋家妹子寻门好亲，本来今日只是与那陈家小子相看，但你在水井旁咋咋乎乎，结果就……发生了那样的大事。今日阿娘为了护你，就差向那陈青河跪下了！我们把你当成一家人，你呢，有把我们当成一家人么？直到现在，你都还防着我们，林大爷爷，今日正好趁您在，您可得评评理，老三媳妇儿是不是应该把娘家土地交给我们武家代管？”
“是啊，老三媳妇儿，你拿出来，省得地里都荒着，可是浪费！我们现在也只是代管，待百年后我去找你们阿爹了，你们分家，再各管各的，这些还不都是你跟三郎孩子的。”李氏“中肯”道。
林松安只是看向几人，喝了点酒，没说话。
崔画替蒋多言夹了几筷子肉，两人只顾吃着饭。
徐父这时开口，劝道：“你阿娘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三郎媳妇儿，本来我这个做外人的，不便插言，但我听玉香说了你的事，家和万事兴嘛，你好好考虑考虑。”
“崔家妹子，我妹子玉香的贤惠她婆婆都夸的，你还怕甚？就算家里有那么一两个不长眼的爱说闲话，我家妹子始终是站在你这边的，不要怕啊。”徐家大哥附和。
“哪有的事，大哥别瞎说。”徐玉香假装嗔怪。
徐家二哥也笑道：“是啊，崔家妹子，你没了爹娘，以后我们徐家把你当半个妹子，谁还敢欺负你？只要你和我家妹子和和气气的……”
王栗兰听得脸色是黑了又红，红了又黑，早知道她也把她家爹娘和大哥都请过来。
“咳，大郎，二郎，不该说的别瞎说，人家婆婆还在这儿呢。”徐父佯装呵斥。
这不就是说有人给她崔画撑腰了么，李氏皮笑肉不笑道：“哎……没事，你们有这心是好的，我替老三媳妇儿她谢谢你们了。”
林松安这时抬眼问崔画：“崔家姑娘，你怎么想的？”
时间在此静默了半响。
“……我是个不祥之人，怕是等不到分家那天了，我想和离！”崔画站了起来，逆着光。
?
众人震惊。
“嘭——”
“小姑——？！”武青娥这时猝不及防的突然从武杰身旁滑倒在地，全身颤抖，嘴里吐着白沫。
*
武青风从出门后右眼就一直跳，他心里觉得很不安，便连夜就从十里坡赶了回来。
没想到，一进家门李氏便咒骂着告诉他，崔画带着她表妹回家去了。
而且里正同意她离夫了。
因为她不祥。
武青风心下难受得紧，他甚至连床上的五妹武青娥都顾不得问，就飞快追了出去，天色蒙蒙发亮。
在离崔家不足五百米的地方，武青风终于追上了她们。
“画娘，你不要走！”武青风站在田坎小道上，带着哽咽的挽留。
崔画回头，将打包好的东西递给蒋多言，道：“表妹，你去前头那处树角坐会儿等我吧，我去跟他把话说清楚。”
“好。”蒋多言点头。
“画娘，你不要走！我会对你好，照顾你一辈子的！你要是不喜欢和阿娘她们待在一块，我回去就跟阿娘说，我们分家！”武青风急切的说着这些，他想来拉崔画的手：“或者我搬来崔家……”
崔画拒绝他的动作，并与他拉开了一定的距离，漠然：“武青风，这不是分不分家的事，也不是你搬来崔家的事……而是，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感情的事，是没有办法勉强的，就算我对不住你吧，现在我只想照顾好表妹。”
“你从前，一直都叫我三郎的，我以为你也是喜欢我的。可没有我，你一个姑娘家带着表妹今后该怎么生活啊？”武青风停住了手里的动作，有些泄气的看着她，眼里湿润。
秋风扫落叶，梧桐叶翻飞。
秋天，是一个分手的好季节。
“我入赘！”忽然从一旁田坎下爬出来个捡垃圾小孩，少年穿得东破一块西破一块，嘴里叼着一根野草，爽朗道：“放心，今后我来照顾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