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明霁还记得，他与封岚最初见面的那一天。

小小如粉团子般的孩童冻红了鼻尖和耳朵，怯生生在毛领之中抬眼看向自己时，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眸十分惹人怜爱。

在身侧的小封岚总是会紧抓着自己下处的衣摆，躲在他的身后仰头小声唤着。

“师兄，别丢下我。”

烛火已经燃至见底，风明霁睁开眼睛时只见到了一处昏暗的室内。

啊，他又梦见了过往的那些事情。

风明霁挠了挠头从床榻处坐起身，这才发现头发已经久未理会，不知何时已经长至能够包裹住全身了。

自己在这处已经闭关多久了，随即目光看向室内一处墙壁上所划下的痕迹。

一、二、三……十九。

风明霁抬指用妖力刻下一道新的划痕，今日便是他闭关的第二十年。

回想当日关闭石门走进洞府的时候，最后听到的消息是悟清门的岚渊仙君修炼已至元婴期，是师门和修仙界寄予厚望的天之骄子。

二十年过去，也不知现今外面是何节气。

他犹豫了一下便站起身子，披上宽大的外袍，垂及脚踝的长发随意一扎同外袍一样拖曳在身后。

推开紧闭着的洞府门后，一股带着寒霜气味的寒风迎面袭来，世间正处于严冬，外面白雪皑皑，见不到一丝春意。

风明霁不再是普通的妖灵，现今有强大妖力护身的他已然不惧这种寒冷，只不过习性使然，他也并不喜欢在这种节气走动。

偏偏醒在了这个时候，他凝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又忆起了刚刚所做的长梦，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没有变幻为本体飞回万妖殿，风明霁就这般缓步行径在雪地上，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悟清门的时候。

而妖界里的众妖见到突然结束修炼出关的风明霁出现在万妖殿时，都纷纷露出了惊讶的目光。毕竟上次闭关那般气势汹汹的模样，都以为他至少要在洞府闭关五十年。

最先上前同他搭话的是一位头戴绿毛的男子，亦是风明霁先前的好友。

“明霁，你这么快便出关了？”孔翠问，目光又好奇打量着眼前青年模样的风明霁，瞧见他身上的积雪又倍感疑惑。

有妖力护身的大妖都能避开风雪沾身，毕竟除却喜水喜寒的妖族，大多数妖族都不喜欢自己身躯被落雪沾湿。

可眼前这位气质如玉般清澈温润的俊美青年却是神情平静，仿佛这一切都是他有意为之。

风明霁淡淡点着头，露出浅笑道：“毕竟我也是万妖殿的妖尊之一，总不能一直躲着不干事。”

孔翠听他这么说也不好多问，只眼神示意旁边的小妖将附近无所事事的妖修都先驱离。

原本吵杂的殿内此刻便静下来，只余孔翠和风明霁四目相对。

风明霁感觉十分敏锐，便问：“最近可是有什么要忙的事情？”

从他进来前远远便听见了殿内人在讨论着什么名单事宜，待自己进来之后，反而是有几个妖修眼内露出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情绪。

好像是此事本想隐秘进行，自己无意撞破了。

作为妖界现有的几位妖尊之一，风明霁自然可以过问万妖殿内谋划的事宜，没有特意要避开一说。

孔翠眼神飘忽不定，先起身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他轻咳一声，只故作轻松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又到了要与各界比武的时候，我们正讨论着要带多少妖修去呢。”

风明霁没有喝他倒的热茶，只随手拿起了桌上丢着的几张信纸，快速翻阅看完了后才回答：“再加一些吧，也当给他们长点世面。”

“行。”

孔翠答应的十分爽快，又抱怨说这些时日他忙得不行，都有好几日没能离开万妖殿了。

如先前一般，这二十年的时光对于妖族来只不过是眨眼之间，他们之间谈话没有丝毫的生分，也不曾生出嫌隙。

风明霁静静听着他的抱怨连天，心思却有些飘散了。

各界武斗盛会可谓是一大热闹事情，常是最后比武优胜者那一方有做东的权力，因而举办比武盛会的事情也事关各界脸面名声。

先前已有多届武斗盛会都在人界举办了，若说之前各界几乎是轮流做东，这个局面自从人界出现一位修仙天才之后便结束了。

悟清门的岚渊仙君已是连任了几届武斗盛会的魁首，是修仙界冉冉升起的明日。

参赛的众位修行者都已经默认了凡是有岚渊仙君参与的比武，不必猜测有第二位可能夺得魁首的人选。

也因如此，悟清门也成了现今修仙界最有名的修仙门派，想要拜入岚渊仙君座下修仙的人数不胜数。

但岚渊仙君从来没有收徒的意愿，进了悟清门的修仙者便转而拜入岚渊仙君的师尊，碧落仙君座下。

毕竟只要能拜入碧落仙君门下，不也能成为岚渊仙君的师弟师妹了？

“明霁，你在听我说话吗？？”孔翠的声音将风明霁的心思唤回。

风明霁目光一顿，复而抬首道：“我听着呢，你刚刚说的那些妖修都天赋不错，只不过年纪太轻，你得看管好了。”

“哼，那群小妖修还不敢在我眼前造次。”孔翠念叨着，“他们还放了大话，说这次一定要夺得武斗盛会的魁首，让我们妖界也长下脸面。”

风明霁闻言便失笑，不禁脱口而出了一句话：“有他在，很难吧。”

话音刚落，万妖殿便陷入一股死寂。

孔翠张了张嘴巴，半天没有应声，似是很意外风明霁主动提起岚渊仙君的事情。

风明霁也自知失言，便苦笑一声道：“孔翠，我同岚渊仙君只不过曾是师兄弟，仅此而已。”

“啊，我想也是。”孔翠顺着他的话语接着说，“你们同个师门的情谊还是有的，只不过岚渊仙君肯定是个很难相处的师弟，我听传言提及过，说他是个冷面无情的修仙之人。”

风明霁嘴巴轻动，最终还是没有出口辩解。

将情绪收放好的孔翠很快便转移了话题，说了些琐事又转而提及要领队去人界的事情。

“本来他们都一致要我带那些小家伙去人界的，只不过我实在是抽不出空来，就打算让复文领队去。”

“复文生性喜静，这事她不一定会同意。”

“这不是实在没有能用上的妖修了，那些普通的大妖不一定能管住那些年少气盛的小妖们。”

孔翠也是十分为难，而此刻风明霁也大约明白了他心中的顾虑，也沉默了下来。

两妖面面相觑，半天没人开口。

孔翠率先开口说：“这事我本就没打算让你去，毕竟先前你一直在闭关，此时出关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复文那边我肯定能说服她的。”

风明霁心中有些感激孔翠，同时也很犹豫，若能说服复文出面自然是最好的，只不过这样让友人独自忙得团团转又有些惭愧。

可要去人界，势必会见到封岚吧。

从他离开悟清门与封岚划清界限开始，他们师兄弟便再未见过了。

若是再见，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又会是什么呢。

此时他又想起了那个令自己忽然醒来的梦境，梦中的小师弟似乎总是哭唧唧跟着他修炼，可惜当时他只是个妖族，也是第一次同那么小的人族幼崽相处。

关于传闻中不近人情的岚渊仙君，风明霁也并非一无所知。

岚渊仙君是个对于道心十分坚定，从不为他人所动摇的修仙者。

虽不敢说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师弟，但毕竟风明霁曾亲眼看着那个粉团子一点点长成为无人敢轻视的岚渊仙君，直至他们师兄弟关系决裂。

“若是复文不肯去，你也不必再去烦她了。”风明霁深吸一气后缓缓道，“我可以领队去。”

孔翠闻言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这件事情风明霁也思索许久，现在万妖殿中也有他的一席之位，那么为万妖殿做事也是理所应当的。

既然自己坐在这个位置，往后与各界修行者的往来便避无可避，更不必说封岚如今也是修仙界不可或缺的人物。

也许见面以后，反而能释怀了过去的那些事情。

将这些话告知给了孔翠以后，风明霁本以为对方会对此表示赞同或者松一口气，没想到孔翠反而露出了愈加难以言喻的默然模样。

对方的表现勾起了风明霁内心浮现的一股不安。

孔翠手半捂着嘴，眼中看向它处透露着纠结。

风明霁不安道：“孔翠？”

“……”孔翠默默凝视着他，似乎在确认什么。

“你这般模样反而让我不知如何是好，难道我说了什么很不该说的？”

“从我个人私心想法，我是不愿将你搅和进这件事情的，只不过这件事情也瞒不了你多久。”

孔翠耸肩道：“既然你已经放下在人界修仙的往事，那我说出来也好受点。”

“悟清门的岚渊仙君…他入魔了。”

“……你，你怎么不说话。”半天都没听到声响的孔翠有些心慌。

风明霁既没有质问，也没有表露出一丝的高兴或不高兴，只是轻缓眨着眼看着孔翠。

许久他才垂眸道：“然后呢。”

“然后，自然就是被悟清门关押起来了，为了压制他的魔气，便将他关在一处终年不化雪的寒峰里。”

忽然风明霁一言不发站起了身向外走，而想要制止他的孔翠伸出了手最终还是没喊住他，只是在对方张开双翼飞离万妖殿后，才喃喃道：“果然如此。”

这二十年闭关的日子对妖族而言还是太短了，还不足以忘记某些事。

从妖界去往人界的道路并不令风明霁陌生，这些地方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穿过两界相连的阵法后，风明霁在临近悟清门的地方隐去了身形。

孔翠所提及的寒峰，风明霁在悟清门修炼过十分清楚那是个什么地方，只有那些被师门放弃的弟子会在废除灵根和修为以后赶进去自生自灭。

弟子在被流放至寒峰的那一刻就已经等同于死人了。

这里除却风雪交加的恶劣天气外，还带着腐蚀意识的死寂，没有任何生灵能长于此处。

风明霁远远能瞧见那几乎融入雪堆的小木屋，越是靠近那一处，心便愈是沉甸甸，脚步也不由得缓慢下来。

最终他只是轻轻的，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靠近了木门处。

说是木门也只不过是片已经只剩摇摇欲坠的半边门，在寒风中吱呀作响。

而那晦暗无光的破木屋内，仅有一个静静蜷缩在角落里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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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