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明霁这才知晓眼前男人的名字，费天佑。

费天佑出身仙门世家，能在一众弟子当中脱颖而出当上掌门的弟子自然是依仗了家中的势力。本该在悟清门受人敬仰，偏偏遇上了一个无名出身的封岚，抢去了他所有的风头。

虽然费天佑处处与封岚作对，可对方却从未将他放在眼里过。

唯一能激起他愤怒的缘由也只有一个，嘲笑他与妖界的风明霁曾是师兄弟。

封岚入魔的消息传来时，几乎没有人能相信，可若不是那些死去的弟子与长老血染长阶，谁也不能相信岚渊仙君居然会对同门下手。

当时与封岚在一处的人没有留下一个活口，无人知晓他如何入的魔。

最为得意的弟子入魔，作为其师父的碧落仙君亲手废了其灵根与修为，以此作为对仙门的交代。

“我真的只知道这么多了。”费天佑很是不甘愿的将所知道的事情都吐露干净了，此刻他眼睛能瞧见了眼前男子的模样，却是不曾见过的陌生。

是个长相温润如玉的公子模样，嗓音清澈明亮，并不像是穷凶极恶之人。

费天佑道：“你究竟是何目的？”

风明霁淡淡道：“你是何目的，我便是同样的目的。”

“…你与他难不成也有私仇？”

“的确是有。”

费天佑眼睛一亮，试图说服风明霁同他一起行动，“那你我便不是敌人，我们可以一起联手，给封岚一个教训！”

只不过话语刚说出口，便听见了风明霁的嗤笑声。

这下费天佑便不明白了，问他笑什么。

“你似乎对自己认知并不明确。”风明霁语调仍旧平和，仿若只是陈述一件十分寻常的事情，“而且，岚渊仙君如今还不能死。”

风明霁用给费天佑落下一道禁制，在离开寒峰之后他就会忘记在这里发生的事情，随后便将他又弄晕丢到了外面。

费天佑此番既然是独身前来，冠冕堂皇的话语也只不过是掩盖他的一己之私的借口。

将事情处理完毕后，风明霁在寒峰四周兜兜转转几圈后确认没有其余人再来，又在寒峰外围处设下结界，只要有人靠近他便能感知到。

做完这些后他才松了一口气，毕竟现今是在人界的地界，不这么做内心始终有所不安。

风明霁回到木屋前特地将身形再度隐去，生怕这次靠近再被封岚所察觉的。

随即他忽然回想起了他们在洞府修炼的时候，彼时年幼的封岚在认真打坐时任何人都不能影响他修炼，唯有听到风明霁进来时才会睁开眼望向来人。

“我已经很小声进来了，你这也能听见？”蹑手蹑脚进来的风明霁瞬时倍感挫败，他于修炼一事作为师兄不能给师弟什么助力，只能尽量做到不去拖对方后腿。

可每一次封岚都能精准发觉他的存在，仿佛是在自己身上额外放了一只眼睛。

“因为心里会跳得很快。”

“嗯？？是不是又生病了？”风明霁额头贴上他光洁的小额头，疑惑道：“也没有啊，你现在感觉冷吗。”

小封岚这便会双手反搂住他的腰身，仰头绽放一个可爱的笑颜，“师兄身上好暖和，这样就一点也不冷了。”

到这种时候封岚也不肯再好好修炼了，非要黏在风明霁旁边一块分担做些师门内的杂务，或者帮他这个师兄抄写被罚抄的卷文。

重回旧地后，这些往事总是不由自主浮现在脑海之中。

罢了，不要再想了。

风明霁劝导着自己，过去的时光纵然是再温情，可也不可能令他与封岚再回去。

但走近木屋后，他探头望里面看了眼，却发现事情有了变故。

风明霁瞪大眼看向屋内，本该在角落里的人影却不知所踪。

那一刻内心的慌乱无措迸发而出，屋内没有能够躲藏的地方，稍一环顾打量便能尽收眼底。

没有打斗的痕迹，一切陈设都如同最初所见那般。

用识海探查了一遍寒峰的边界，也并没有人入侵的痕迹。

风明霁片刻慌乱后冷静下来，他走向屋外看向四周的积雪，果不其然见到了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落在雪地里。

只不过因为空中持续不断的白雪落下，那串脚印已然快要被覆盖住了。

封岚并不是被外人挟持离开了木屋，而是自己走了出去吗？

风明霁只能暂且这么判断着，可外面现今下着大雪，寒风刺骨，封岚现今没有灵力护体的身躯怎么抵挡得住这样恶劣的天气。

又为什么突然离开了此处。

带着满心的疑惑他极快沿着那串雪地里的脚印找到了人。

在风中那颀长的身躯只着单薄的衣裳，被落雪染成白色的身影看着无比落寞，而他迎着寒风站在山崖处，任由风雪扑打在他身。

封岚独身一人背对着他站立，风明霁无法看清他如今是什么样的神情，只是心中十分不安，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不远处的人身形微微一动，似乎垂下了视线。

他凝视着手中的所握的东西，那是一柄断剑，剑身从中间折断了，即便以前曾是如何的神兵利器，现今却只是把无用之剑了。

风明霁眯着眼仔细辨认了许久，才敢确认那把剑应当是封岚的本命剑。

本命剑是从修行者识海中凝练而成的，伴随着修行者修为的强大，本命剑也同样会随之变成一把绝世明剑。

有不少修仙大能在寿元已尽之后，将本命剑流传于后世，无不是在名剑排行上赫赫有名。

对于修行者而言，本命法器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于剑修而言便更是如此，本命剑是其立身之道，也有恩爱的剑修道侣之间会互赠本命剑，以表心意之真诚。

正是风明霁在人界修仙过所知晓本命剑的重要性，因而在认出那柄断剑是封岚的本命剑之时，内心倍感伤感与怜惜。

本命剑与修行者的识海紧密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封岚的本命剑已是一柄断剑。

山崖上瘦削的身影在风中仿若摇摇欲坠的枯叶，他驻足沉思良久，似是想要再度尝试什么般，闭眼紧握住断剑。

可现实没有奇迹发生。

他垂下了手，视线中背影的双肩轻颤着，不知是大笑亦或者是因为哭泣。

看着封岚，风明霁心中迟疑犹豫，脚下踏不出这第一步。设想此刻若是自己是封岚的立场，必然不会希望自己落魄的模样被熟人所瞧见。

更何况是向来心高气傲的岚渊仙君呢。

你快回去木屋吧，风明霁内心默默如此想到。

可远处的封岚不仅没有回去的意思，甚至重新举起了断剑，却不是为了迎击敌人，而是将剑柄一转降残缺的剑口对准了自身。

“！”

不好！

风明霁心中猛然一惊，顷刻间明白了封岚要做什么事。

不仅被师门抛弃失去了灵根与修为，甚至被流放至寒峰受尽屈辱，曾被趋之若鹜的众人当作神祇般捧在半空中，一遭祸事，众人便又惟恐其再有出头的一天。

如费天佑一样想要取封岚性命的人数不胜数，而能够选择自我了断也许是最体面轻松的死法。

封岚闭上了眼，毫无犹豫将断剑狠狠扎向自己的喉间。

他的一切都将结束。

“嘭——！”

忽然空中光速闪过一道细小的黑影，且毫无要减速停下的意思，笔直地气势汹汹撞向了封岚的手腕。

受到不明物猛力撞击的封岚手腕也被撞开，下意识一松，手中断剑就这么在半空中划出弧线，随即便掉落下山崖中。

听不见一丝声响，仿若山崖之下有什么瞬间吞噬掉了这柄断剑。

而风明霁这才逐渐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心中片刻慌张后他想起来了自己此刻并非是人身。

毛茸茸的身子显得格外圆滚滚，小小的身躯，小小的翅膀与鸟喙，绿豆似的双眼就这么在雪地中就这么与封岚对上了视线。

两边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风明霁在雪地里跳了两下，离封岚远一些后才出声：“啾啾！”

他本想用妖力制止住封岚自戕的行径，可若是自己贸然出面，说不定反倒引起他的反感。

幸而最终他还记得自己本身是妖族的事情，化为本体后在千钧一发之际成功阻止了封岚。

封岚却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他，也许是在想寒峰里为什么会有一只鸟，还恰巧就这么冲过来撞到了自己的手上。

被死死盯着打量的风明霁感觉自己莫名开始汗流浃背，但却不可能开口解释说什么，只能装成什么都不知情的模样，在雪地里啄了两下空气。

封岚收回了目光，仍旧是一副沉默且生无可恋的神情看向山崖外。

风明霁则忧心忡忡的望着他，生怕他会从这儿跳下去，以自己本体这点大小可接不住封岚。

忽然封岚一动往前走了一步，而后便发觉自己的衣摆处被什么拉扯住了。

他垂眸看向身后，发现那只麻雀此刻正奋力叼着自己下衣摆，扑打着翅膀显然是用尽浑身气力。

风明霁正死命将封岚往回扯，忽然便看到一阵阴影竖起，他整只鸟被抓到了封岚的手中。

“啾？”风明霁以为他要干什么，忽然听见了封岚开口道，“不知道你是如何进的寒峰，但这里不是一只麻雀能活下来的地方。”

在他手中的风明霁歪着头：“啾啾。”

封岚就这么紧握住这只不知何处误飞进寒峰的小麻雀，拖着沉重步伐将它带到了寒峰的边界处。

他将手心摊开在地，小麻雀蹦跶着跳了出来，却仍旧歪着头看他。

但封岚做完这些事后却没有再多言，只转身又要离去。

“啾！”身后的鸟声清亮高昂，似乎还带着一丝焦急，“啾啾！”

封岚却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