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情况我们已经知悉，由于您的条件和我们的要求不完全匹配，我们无法提供合适的岗位，祝您早日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

这是安娜收到的第十四封拒绝她的回信，而她发出的求职信差不多有上百封。

她烦躁地把拆信刀扔到一边，顺手拿了本书走到床边坐下，然后蹬掉鞋子，爬进了被窝里。

其实安娜没有什么心情看书，她只是想找点事情来打发时间。她随手翻了翻书，发现自己拿的是学校的宣传册。

“对每一个在血与火里挣扎的人来说，帕特里亚就是他的故乡，诗蔓是他最终的归宿。”

安娜半躺在床上，上半身靠着枕头，念着手册上的标语，“我们的学校是不是要倒闭了？我居然有一天能看到诗蔓主动招生。”，她转头问躺在另一张床上的室友。

卡洛琳也以同样的姿势躺在床上，给自己的娃娃织衣服，娃娃是剧场新出的限量版周边，她从前一晚开始蹲在剧院门口才买到。

“学校是倒闭不了，但是我们很有可能成要饭的。”

诗蔓是一所只收女巫的学校，涵盖下至幼儿上至成人年龄段的教学，就算是五岁的时候放过狠话说绝交的人没准到了十八岁还是你的同桌。

来到诗蔓的女孩，无论多大，一般都会在这里待到毕业为止。她们能够踏入这所学校往往意味着她们已经被外界认做女巫，除了诗蔓，她们无处可去。

安娜和卡洛琳今年都满十八岁了，过不了多久，她们就要从高等部毕业，许多女巫都会在这个时候决定到底是继续当女巫还是离开诗蔓另谋生路。

离开诗蔓意味着脱离了女巫的身份，如果仍然保持女巫身份的话，只能在女巫合法区生活。虽然这些年女巫合法化已经在慢慢推进，但女巫的生存依旧很困难，女巫合法区的就业太卷，非法区更是只有被烧死或者绞死的份。

不过，即使已经脱离了女巫身份，只要被知道那两条腿是从诗蔓迈出去的，就会被认为是女巫或者女巫的走狗。

她随手把手册放在床头柜上，慢慢滑进了被子里。

安娜翻了个身，看向卡洛琳：“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啊？你打算留校吗？”

卡洛琳把织了一半的衣服放到一边，也慢慢滑进被子里：“我应该不留校。”卡洛琳思考了一下，又说：“也许回列戈吧，我姨妈在那里，我可以给她打杂。而且列戈地区已经实现女巫合法化了。”

“回列戈？”

“对。”

安娜盯着卡洛琳，“我记得你姨妈是修女，你跟着她生活，应该也要当修女吧。你受得了修女的生活？你的魔法课成绩不是很好吗，你不考虑当魔法师？”

“我不知道。但是这年头魔法师也没那么好当，更何况我还是女巫出身。”卡洛琳说，“不过我姨妈是贝居因修女，贝居因除了修女的工作以外没那么多戒律，可以和正常人一样生活，那种修女生活我也可以接受。”

安娜没话说了，她倚着床背，神情变幻莫测，让人摸不透她的想法。

卡洛琳回望安娜：“你今天不是有神殿的兼职吗，你还不走？”

安娜“啊”了一声，把头蒙在被子里，不想接受要去上班的事实。挣扎了一会，她努力把自己从床上撕下来，慢吞吞地穿上鞋子。

在这片大陆上，人们会根据信仰供奉不同的神灵，其中威信最高、信徒最多的就是当今的神族领袖——神王约托，围绕约托的神族的信仰统称为主神派，也是当今信徒最多的流派。

主神派的信仰形成了庞大的教会势力，其中绝大部分都是神王的信徒，一小部分是神后阿库娲的信徒，其他神灵的信仰虽然被主神派承认合法性，但是无法分享教会的权力。

信徒的多少往往取决于神的影响力，也就是神灵的神力强弱，同时，信徒越多的神灵往往也能从信仰中汲取神力。

神灵都有专属神殿，祭司负责神殿的大小事务，偶尔需要和神灵交流，传达神谕。如果祭司和神灵的契合已经到了一定程度的话，甚至可以借用神力。

但是祭司往往不会有那么多需要借助神力的大事，祭司的日常工作就是维护神殿和解决信徒的需求，和神灵交流这一点的最大用处就是听听神族的八卦。见习祭司的任务就更简单，主要任务是给神殿扫地。

活不下去的话还能做祭司，安娜想。她供奉的审判之神是新神，神力低下，给予的恩泽也就能养活祭司，唯一的不足就是目前只有帕特里亚有一座审判神殿，如果安娜做了祭司，还是和女巫脱不开关系。

祭司是受神族庇佑的稳定职业，唯一的坏处是上升空间小，如果没能通过神的考验得到晋升的话，可能一辈子都只能在神殿干点扫地的活。

她坐到桌前，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头发。安娜的眼睛是绿色的，但并不是那种浅得发蓝或者深得发灰的绿色，而是金绿色，像猫的瞳孔，在阳光照射下会泛着一层淡淡的金色。

据说审判之神普路登诞生的时候，拥有一双异瞳，恰好是一金一绿，而绿瞳多出现在魔族身上。因此，尽管审判之神是神王与神后之女，但是并不被当做正神供奉，享受不到万人景仰的待遇。

安娜并不是因为同样被当做异类才和审判之神同病相怜，觉得审判之神是她命中注定的信仰，决心永远追随她复仇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她单纯只是某一天瞎逛的时候被神殿附近的猫吸引后进了神殿而已。

走进审判神殿以前，安娜进过很多神殿，试图和很多神灵进行过共鸣，均以失败告终。

没想到第一次和审判之神共鸣就成功了，更没想到那里正在招见习祭司，安娜立刻心安理得地留下帮着干了见习祭司的活，然后成为了见习祭司。

虽然现在她对这个班的怨气不是一般地大。

安娜梳完，在请假和旷工中垂死挣扎了三分钟，窝囊地上班去了。临走前她对卡洛琳说：“那本宣传册没什么用了，你有空拿去丢了或者送人吧。”

骑着公共魔杖狂飞了十分钟后，安娜顶着一头乱毛走进神殿，偌大的神殿只有她一个人。

安娜像往常一样把那些细微得根本看不见的灰尘拢到一起，再把那层聚拢的灰用魔法除掉。扫完后，安娜就把扫把放在一边，慢慢坐下来，靠在柱子上发呆。

她现在手里的所有积蓄是二十个金币，大概能支撑她离开诗蔓后生存一年左右，而她打算回故乡后想买的小房子大概要两百个金币。

她上哪儿去挣那一百八十个金币啊？

有人突然从背后拍了拍她，安娜惊得立刻扶着柱子猛地站了起来，并且迅速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摸鱼的我只是太累了想休息一下。”

来人是莎朵，是这座审判神殿里的唯一一位祭司。

莎朵也被她的反应惊到了，反应过来后笑着摆了摆手说：“没事的，你别怕，我只是来跟你说件事。”

安娜舒了一口气，又靠在了柱子上，懒洋洋地看着莎朵。

莎朵看起来很年轻，因为个子比安娜矮了许多，站在安娜面前甚至像个小女孩。没人知道她几岁，从审判神殿在的时候她就在这里当祭司了，上一个和神殿如此绑定的还是那只猫。

安娜是被她选中成为见习祭司的，虽然貌似也没有别的候选人，但安娜还是算被选上了。

“很遗憾，安娜，因为神殿预算不足，祭司目前停招了。你可能没有机会成为正式祭司了。”莎朵说。

安娜以为自己听错了，沉默了一会以后又确认了一遍：“意思是，现在这里没有第二个祭司的位置了？”

“对。”莎朵回答。

安娜努力保持微笑，但是怎么笑都有种很命苦的感觉：“那见习祭司的身份还会保留吗？”

“见习祭司的身份还可以保留，但是见习祭司的工作不需要再做了。”

这不就是她保底的饭碗砸了的意思吗？

“不会建立新的审判神殿了吗？”

“暂时不会了。”

嚯，还是独苗呢。

“为什么会突然取消祭司的，真的是因为预算不足？”安娜盯着莎朵，她比莎朵高大半个头，光是站着就有一种天然的压迫感。

莎朵面露难色，踟躇了一会后开口：“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最近帝国上下似乎对女巫又严苛起来了，每个神殿都收到了限制女巫成为祭司的通知。”

安娜没有追问下去，也没有表露什么，只是说了句“明白了”就又开始扫地。

扫完地，她定在神像前，神像其实还没有模样，立在那里的只是一块石头，那只曾经把安娜吸引进来的猫趴在石头上打盹。

没人知道为什么这只猫能进来，也没人愿意管它，信仰审判女神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来这里的都只是想找个工作拿点钱糊口。

审判女神虽然为神，却至今没有显圣过，如果不是神谕，人们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位新神诞生了，这也是为什么审判女神的神像至今没有模样。

安娜面无表情地看着神像许久，突然伸出手对着神像比了个中指，转身走出了神殿。

那只猫突然睁开眼睛，绿瞳的表层泛着一层金色，看了安娜的背影一眼。

安娜回到宿舍的时候，卡洛琳已经不在床上了，其他地方也没有她的身影，估计又不知道跑哪里看演出去了。

她的娃娃放在床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了床下，安娜顺手捡起来放回卡洛琳的床头。

卡洛琳的冒失有时候令人费解，比如可以精心给娃娃缝衣服，但也会像现在这样不小心让娃娃跌下床头，好像她并不是真的喜欢这个费了她很大力气买回来的娃娃。

安娜放好娃娃，然后顺手理了一下自己的被子，又躺回床上。

好了，现在真的该考虑去要饭了，没想到从前不是女巫却被当做女巫的时候没死成，现在真的做了女巫反而要因为失业饿死了，安娜望着天花板，目光呆滞。

她摸了一下耳钉，那是每个女巫都会在成年时收到的礼物，由宝石锻造的一件首饰，作为女巫的身份象征，同时也是女巫的护身符。

安娜收到的是一对金绿宝石做成的耳钉，目前是她最值钱的不动产。

她叹了口气，翻了个身。现在还不至于要到卖了它的地步，安娜想，万不得已的时候再说吧，至少现在还有挣扎的时间。

她拉上被子蒙住眼睛，扫完一下午的地以后，她已经累得不行了。

安娜眼前黑了以后没多久就睡着了，但是没睡安稳，她做了一个很短的梦，梦里她躺在一个女人的怀里，四周没有光，还冷得要命，只有那个女人的怀里是温暖的。

四周不仅是冷的，貌似还一直有只很吵的乌鸦在叫。安娜皱了皱眉，烦得猛地睁开眼。

睁开眼的时候身上的被子已经不见了，盖在卡洛琳的身上，严严实实地压住了已经盖着被子的卡洛琳，而卡洛琳看起来已经睡得不省人事了。

安娜坐在床上看着室友身上的两床被子发愣，过了一会意识到自己的被子被抢了，才愣愣地下床，准备夺回被子继续睡觉。

她站起身的时候，窗上的玻璃猛地震了一下，明显是被什么东西撞了。安娜这下彻底醒了，顺手拿起了卡洛琳那本厚厚的魔法书，警惕地走到窗前。

有时候一些驯化不善的恶魔会来找事，这是和恶魔契约的弊端，虽然女巫能够借此获得一个得力助手，但是也会因此增添许多麻烦。

走着走着，安娜攥紧了书本，想到毕业后的失业，加上被吵醒的烦躁，她心中升起一阵无名怒火，就算来的是神，估计也会被她给两下子。

走到窗前，她看到玻璃外的窗台上停着一只十分……秀丽的乌鸦？

这只乌鸦和别的乌鸦大体上没有什么区别，都是黑不溜秋的羽毛，很容易融入窗台上的影子，让人难以察觉。

但是这只乌鸦似乎对自己的穿着更加讲究，每一根羽毛都非常服帖，像修身的西装。除了羽毛以外，这只乌鸦貌似有一只眼睛并不是黑色，在月光的照耀下，露出了一点淡淡的金色，恍若神灵的瞳孔。

安娜打开窗户，那只乌鸦似乎正要张嘴，安娜迅速地抡起书本，把乌鸦抡下了窗台。

本来被吵醒就烦，竟然还敢停在窗台上挑衅。有的乌鸦真的是没素质，以为自己长得好看吵别人睡觉就不会被揍。

解决了妨碍睡觉的麻烦，安娜在灌进来的冷风中颤抖着关窗，低头瞥见窗台上还有一封信。

信上是赫然的五个大字：失业救济书。

在安娜低头就着月光眯着眼睛辨认那五个字的时候，那只被抡下去的乌鸦又飞了上来，开口是清朗但感觉在咬牙切齿的人声：“晚上好，这是给毕业生的失业救济书，注意查收。”

安娜：晚上好

瑞文：晚上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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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失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