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看起来颇有些狼狈,身上的衣服虽说完好,却沾满了泥土和不知什么东西。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此时顾盼之间满是惶恐,像是受惊的兔子,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黛玉见状,多少有几分怜悯之情,她自袖口掏出帕子,轻柔地抬起小姑娘的下巴,替对方擦拭脸颊。
对于黛玉的动作,小姑娘开始是有几分抵触的,但是当感觉到脸颊上,轻轻柔带着怜惜地抚摸,她的恐惧慢慢地被平息下来。
“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如今你已然安全了。”感觉到指尖传来得瑟瑟发抖,黛玉的眼神越发的柔和。
她虽不知眼前的小姑娘为何遭逢劫难,但是看对方现在的样子,显然是已经被逼到绝境。
黛玉此话说完,便见小姑娘身上的颤抖,突然剧烈起来。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不知何时染上了似薄雾一般的委屈,豆大的泪珠无声无息地自腮边滑落。
有时候默不作声地哭泣,更让人心头发颤。
将自己一时过速的心跳稳住 ,黛玉装作若无其事,替对方继续擦着脸颊。
她挥退想要上前接手的丫鬟,自己在小姑娘的头上,将几根草秆剔除。
她不想知道,这些草究竟是别人插在她头上的,还是在奔跑中不小心沾染上的。
体贴的黛玉没有再询问,已经接近于崩溃的小姑娘,而是将视线转移到,那几个正跪在地上的壮汉身上。
“尔等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民女,真是胆大包天。”瞧着眼前这几个壮汉,黛玉半点没有对小姑娘的温柔,反而眉目冷淡至极。一双平素里如春水暖阳般的双眸,这一会儿却是冰固寒风凛冽。
一身的气势更是毫不客气地,压向前面的几人。一瞬间,这些壮汉一个个完全没了,刚刚的飞扬跋扈,恍若是被惊吓的鹌鹑,缩着脖子再也不敢说话。
明明这会子将要入暑,可偏偏他们感觉,像是又回到了三九寒冬,几个人不自觉地移动膝盖想往一处靠。
黛玉身旁的侍卫统领见此状况,当下紧皱眉头,朝着刚刚最为瓜噪的男子便是一脚。
“小姐问话呢,还不速速答来,尔等这是想要继续找打吗?”
侍卫统领的这一脚没有半分留情,那汉子直接被踹了一个跟头。他轻咳两声,只觉胸口闷痛不已,心中更加地惶恐起来。
刚刚的桀骜不驯,此时丁点不见,男子如同落水狗一般趴在地上,将头压得极低,有些涩涩地解释道:
“咱们……咱们是扬州城春香楼的护院。不敢欺瞒小姐,这丫头真的是有人,拿着卖身契卖的咱们家的。”
男子话音未落周围的几人便连声附和,此时,他们已经不奢求能够带走眼前的小姑娘,只要留自己全须全尾的就行。
听闻卖身契几个字,侍卫统领也有些不解,转头看向黛玉似是在询问对方的想法。
大汉朝是允许签署卖身契的,但是看着小姑娘,这样子明显不像是会自卖自身的。
随即侍卫统领脸色凝重,逼良为娼,可是大罪。
黛玉显然也想到此处,一双倦烟眉此时紧紧地锁起,她不相信这个小姑娘,会有自卖自身的想法。
果然不出黛玉所料,小姑娘原本悄无声息地哭泣,可听到了壮汉的话,却仿佛是炸了毛的幼猫,猛然间跳起来,冲着壮汉怒吼:
“你胡说八道,我家乃是官宦之家,我外祖曾是六品官员,我家怎会自卖入青楼。
分明是,尔等欺辱我与母亲自乡下来到城中,却是逼良为娼。”
小姑娘眼睛瞪得大大的,此时可以看到,她瞪大的上下眼睑处,露出眼白上的红血丝。她的语速极快,口中的话却是一口标准的官话。
一听小姑娘说话的口音,黛玉便相信眼前这几个男子在说谎,对方绝对不是自卖自身的人。
而后面当听到六品官员之时,侍卫统领的脸色也瞬间微妙了起来,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主子,似是想要寻个想法。
官宦之后被卖到青楼,不管对方是自卖自身,还是被他人陷害所卖,这个案子都不小。
他张张嘴像是想要说些什么,随即便恍然地低下头,小姐面前哪里有他多言的份儿。
小姐身份贵重,自幼又是个极有主见的,自己若是一时多言,反而僭越。
黛玉并没有注意到,此时侍卫统领一脑门子的官司,她的注意力一直在小姑娘的身上。
也是因此,当小姑娘说出,自己乃是官宦之后的事情,黛玉不但未曾有半分松懈,反而双眉更加拧紧。
“你说你乃官宦之后,既如此一五一十说来。”
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不过**岁的年纪,却不知对方对于事情知晓多少。若是她说不清,恐怕还要找到她母亲,才能够知晓一切。
好在眼前这个小女孩虽说年纪小,却颇有几分聪慧的天资,言语十分的利落。
听到黛玉让她讲述,当下便要跪下,被黛玉扶住后这才说道:
“神仙姐姐,我们从来未曾卖身,更没见过卖身契,求神仙姐姐救救我母亲,我母亲为了让我能够逃脱以身堵门,如今不知道是死是活。”
说倒是死是活几个字,小姑娘眼圈一红,伸出手怯生生地抓住黛玉的袖子。
“求求你,神仙姐姐。”
小姑娘和母亲多年以来相依为命,从未曾有半可分离,偏偏今日却是遭逢大难。
此时她正满心惶恐,见了黛玉,便将其当做了主心骨。
黛玉垂眸思索一番,微微颔首,这才转头看向自己身旁的侍卫统领吩咐道:
“管大人,恐怕此事还要辛苦你走一趟,总归要先把人救下来。”
侍卫统领哪里受得了黛玉这话,当下力连忙拱手抱拳行礼,口中笑道:“小姐说的什么话,咱们本就是小姐身边的人,自当以您马首是瞻。
还请小姐稍后,属下等这就去救人。”
口中领命的侍卫统领,却并没有马上离去,而是吩咐身旁的人手,又叫了一些手下过来。
将黛玉的护卫工作交给副统领,自己这才带着一队人马,直接奔城中而去。
侍卫统领不知道的是,刚刚还畏他如虎的小姑娘,此时一双大大的眼睛中满是殷切,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背影。
一直到对方的影子消失,小姑娘这才转过头,轻轻眨巴着看向黛玉。
知道对方的意思,黛玉随即一笑,伸出手替她整理了一下鬓角,这才安抚道:
“不用担心,很快便可见到你母亲了。”
看着小姑娘满是希翼的眼眸,黛玉并没有再问些什么,只要她的母亲还活着,就可以告诉自己一切。
本来应该入城去处理此事,只是如今,黛玉还想着将此间事快速处理完,便前往金陵。
心中盘算着要办的事情,黛玉扫过小姑娘身上的衣着。
眼前的女孩虽有些狼狈,但姿态形容句式不差,显然也是有人精心调教过的。
身上的衣服虽说质地并非是最上层的贡品,但相比于平民家也好了很多。
而对方口中纯正的官话,也让黛玉对她的信任度高了几层。
大汉朝承袭前朝,对于礼节极为看重,甚至在一个称呼之上,便可以看得出对方的身份地位。
比如娘,或者娘亲,这一类的称呼一般都是平头百姓之家。
普通官宦人家,以及中等的勋贵人家,则称母亲或者太太。
商户人家多称妈妈。
刚刚小姑娘的情绪激动,脱口而出的母亲,显然是下意识的反应。由此可推,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并非出自普通人家,最少也要是识文断字。
好在一会儿这些谜团,便可被解开。
黛玉心中思索,片刻之后便发现,不远处有一行人快步走来。
那正是侍卫统领一行人,显然对方已经圆满完成了任务,身后似乎还跟着几个人。
等走近了,这才发现出了两名女眷,竟还有两三个衙役。
侍卫统领素来行事极为谨慎,他并没有直接冲去春香楼抢人。而是先行到总督府,叫了几个称手之人,这才取道春香楼,不负吹灰之力便带回了要找之人。
此人可用。黛玉暗暗点头,倒是给某人添上一笔。
“母亲。”小姑娘早已经等得心焦,远远地瞧见自己的母亲一路行来。还未等对方靠近,她便如同倦鸟归巢一般,扑进一名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女子怀中。
那女子显然也是十分激动,见孩子跑来,她也是飞快上前接住,紧紧抱住对方上下摩挲。
“我的孩子。”
母女二人痛哭不已,一时悲伤却让那些离着远远,看热闹的人面露不忍。
此时骤然母女相逢,跟在那女子身后的另外一人,脸色却有些难看。
对方显然,是发现原本极为简单的事情,似乎现在不那么简单了。
她抿紧双唇,脚下的步伐不乱,一双眼眸却有意无意地扫过,被四个俏丽丫鬟拱卫的少女,便再也移不开了。
什么洛神再世,什么秋水为姿,什么白玉为骨,在眼前的人面前,似乎都不足以形容。
想她一向自诩是扬州第一美人,可面对眼前这个似乎尚未长成的少女,竟生出几分自行惭愧。
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若比风拂柳。
自古以来,人常道:美人之美在骨不在皮。
她一直觉得多有些偏颇之言,如今见了眼前的黛玉,才知道古人诚不欺也。
似这一般的钟灵毓秀,莫说是世间男子,便是她这女儿家,都难免心生爱意。
她忍不住快走了两步,轻扭腰肢,向黛玉俯身行礼,口中娇笑道:
“今日这一事儿,却是一时误会,我这手下无状冲撞了小姐,还望莫怪。”
女子下蹲行礼,她腰肢极为柔韧,抹胸也因为此时下俯的动作,从水红色的衣襟中探出,正是一抹鲜艳的松绿。
颇是香艳。
黛玉原本看着母女相逢,却不想这明显出身风尘的女子,竟敢主动与自己搭话。
看着款款向自己下拜的女子,黛玉略微停顿一下,这才缓声说道:
“想必你便是春香楼的老板?”
黛玉的语调平静,似乎只在陈述事实,倒是让这女子双眸一亮,然而这亮光不过片刻随即又暗淡下来。
看着眼前的少女,她心头难掩自行惭愧。
“正是奴家。”女子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唇角,偷眼看黛玉。见对方仍旧是双眸清正平和,这才又多了两分底气。
只是到底仍旧不敢多话,上前问好,已然是用了她大半的力气。
黛玉点点头,并不打算说话,一直到原本情绪激动的母子平静下来,扑通一声跪在自己面前,这才语气温和地安抚几句。
“小女子族中行四,家中叫我四娘,今日若非是小姐,我和女儿恐怕……”四娘此时怀中紧紧抱着女儿,却是再也说不下去。
她今日遭逢大变,本以为此生再无生还之余地,甚至已经做好了慨然赴死的准备。
只是到底牵挂女儿,这才拼了性命,想为女儿挣扎一线生机,却未曾想到自己此时竟也获救。
如今她对黛玉的感激,已经难以言表,好在仍旧保持着冷静,仔细地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
四娘本是平安州人士,她父亲姓顾,曾任平安州都粮食,后来因故辞官归隐。
顾家数代人丁稀少,这一辈儿竟是无有男丁,只是她一个女儿,因此却是招了入赘的夫婿。
而她和女儿之所以被卖入青楼,正是因为这一位赘婿。
“小女子却是瞎了眼,未曾识得豺狼皮。”说到这里,顾四娘几乎要碎银牙。
当日她为了嫁给对方,与家中差一点闹翻,最后还是老父疼女心切依从了她。
夫妻二人头两年尚好,第三年的时候,这人突然说要游学。
当时顾四娘也未曾多想,便替对方打点行囊,可谁知这一去就是四五年的光景。
顾四娘多番寻找未有音讯,便以为,自己夫君可能不知病死在何处?
她伤心欲绝,大病一场后便专心抚养女儿。
可谁曾想,就在去岁,有人见到了她的夫婿,正是在扬州。
顾四娘大喜过望,便带着女儿前来寻找,可未曾想,这找来的却是一场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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