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袋装金鱼》

温火煮山/作品

01.

“有禧，你有喜欢的人吗？

方和歌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正垂着脑袋，看着卷子上那弯道弯绕绕的数学题目。

二十分钟的大课间，是难得的休息时间。不约而同的选择是站起身来，伸懒腰抻得骨头咯咯响。

“哎，陪我接个热水。”

“行。”

一阵叮了当啷响，并不密切的交谈声，随着趿趿拉垃的脚步声走远。

一阵雨刚刚停歇。风从窗外窜进来，正值秋日中旬，气温不高不低，舒服得刚刚好。阳光打下来的阴影落在题眼上。

“祁无柏，上不上厕所？”

“嗯。”

于是那块阴影移动了，直起身子，擦着她后面走了出去。同桌的位置空了出来，朋友也没急着坐。

光线大咧咧投射在卷面上，铅字被照得发亮。

温有禧终于意识到她很难无视这个问题去做题，于是轻轻放下笔，在方和歌的笑意里，回答了句:“我不知道。”

说完她就想咬舌头，有没有喜欢的人这种问题的标准答案是Yes or no，说不知道简直就像回答了个“or”一样。

然后她看见方和歌笑得更开心，也不觉得她在打哑谜，若无其事地换了个话题:“你知道吗，咱们马上要研学了，去北川市，还住一天呢。咱们一个房间吧？”

温有禧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点儿感动。她还以为方和歌会觉得她不真诚，干什么都掖着藏着。谁知人不仅看出她的不自在，还主动转移了话题。

那还能说什么呢。

温有禧淡笑了下，点了点头:“好。”

……

上课的时候，老师特意在讲课前发下了研学意见表，上面的内容很详细。

“收好回去给家长看，签完名再带回学校，别弄丢啊，弄丢的把自己也丢了算了。”

台下有同学应声着笑。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交流意见。去哪不重要，重要的是和想的那个人一起去。

温有禧刚刚答应的别人，于是利落地在学生姓名栏上签了字。

侧过头看了一眼，同桌祁无柏正垂着眼看上面的条条例例。

他对视线很敏感，抬眼和她对视。

温有禧下意识地想移开目光，硬生生忍住，语气如常:“你去吗？”

祁无柏回答的同样简单:“去。”

温有禧“嗯”了声。最最平淡的往来交谈，最最适合他们的相处模式。

老师咳了咳，下面人便自觉噤声。

“下面把书翻到第一百二十页……”

一阵哗啦啦的翻页声响起，合奏起来，便成为一片波涛汹涌的海。

温有禧也成为了其中一束浪花。

阳光落在他们中间空出来的距离，无声的，温柔的隔绝开一切。

02.

同班同学有时候会说，祁无柏和温有禧好像啊，不愧是同桌。

都一副态度清淡，内敛又平静的模样。

每每听到这种话，温有禧就会觉得心虚。

是那种，当售货员的时候，把冒牌货和正品放在了一起的心虚。

比起像，倒不如说——

温有禧是模仿的祁无柏。

高二分理文，温有禧之前的班选文的不多，零零星星几个选了文的，也都被拆到别的班了。

温有禧的确是那种很内向的性格，高一好不容易有了能一起走的朋友，结果现在全就化为乌有。

她着实气馁了几天，只得每天下课跑的勤快点儿。

一开始的话，其实还好。朋友们看见她跑过来，也都很惊喜，大家还有像以前那样，挽着胳膊一起去干什么，说说笑笑的。

直到一次，她们提起了某一件事。

“真的很好笑啊……上着上着课突然搞这一出。”

“对啊，她疯了吧，哈哈哈哈。”

温有禧听的云里雾里，问了句:“什么事啊？”

于是场面安静了一瞬。朋友彼此对视，目光交错间，温有禧总觉得气氛都变了，刚刚还热火朝天的，现在直降到冰点。

是因为她吗？

那天直到最后，温有禧也不知道那件好玩的事儿到底是什么。其他人大有一种囫囵吞枣，按下不表的态度，温有禧什么都没说，沉默地跟着她们走。

直到上课铃响起，温有禧猛地停下脚步，转身往教室走。

温有禧垂着脑袋，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到的教室，只觉得大脑停止运作，心里止不住的难过。

她趴到桌子上，视觉陷入黑暗，也许是因为上课了，周围很安静。

她不高兴，却不敢流泪。要上课，委屈只会耽误课程，泪水只会侵占脑容量。

这样想着，她抹了下眼睑，抬头翻书。

翻着翻着，她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这节课。

好像是体育来着？

教室被阳光填了一整个教室的明媚，窗帘微微拂动，划出几层弧度。

窗外是熙熙攘攘的声音。

温有禧在那一刻无端地，感受到一阵悸动，那是一种人生将被改变的预感，如同一种命中注定。

祁无柏安静地坐在她旁边，平静地说:“这节是体育。”

温有禧慢慢地，一节一节地朝声源转过头去。

祁无柏看见她在面无表情地流泪。

他没有问一句为什么，更没有安慰她。听她在那儿哽咽抽噎，只是把一包纸放到了她桌子上。

温有禧一边哭一边拿纸，心态已然是破罐子破摔，想着反正已经很狼狈了，那就这样吧。她恶狼狼地擤鼻涕。

祁无柏不会问。她在他旁边突如其来的崩溃，他也不会像她一样问:“什么事啊？”

她好像有点儿感谢这样的祁无柏。

这样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很小的一件事，偏偏因为隐瞒而无限放大。

最让她难过的是，两方居然都没有错。想知道发生什么没有错，不想说也没有错。

就好像，轻轻的放开手，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她在暮夏里明亮的教室里流眼泪，祁无柏安然地坐在那里，她一张又一张用，他瞥都不瞥，撑着脸颊发呆。

哭了半节课，温有禧终于接受了这份脆弱友谊的毁灭。

一抬手这包纸已经用完了。

祁无柏又递过来一包纸。

温有禧愣了下，泪意消下去几分。她垂着头，轻声道了一句:“谢谢。”

真的谢谢你。

祁无柏终于看了她一眼，淡声:“没事儿。”

温有禧见他总是冷淡又随意的，一幅无可无不可的样子。

因为原生家庭的一些影响，温有禧性格温吞听话，从小都那么过来，又有天然的懦弱。

她从那时候就莫名地想，祁无柏那种人是不会受伤的。

那如果她成为他那种人呢。

理性、内敛。

内核稳定。

03.

温有禧是普通家庭，父母都是小职员，温饱已经足够。日子平淡又安稳。

因此她最普通，也最听话。

坚信高考是唯一出路，对一切违反规则的事避之不及，整天埋书堆里，用近视眼镜换了个不错的成绩。

她一路都走得合乎常理，未来发展一眼望到的头。

升学、工作、结婚、生子。

可是祁无柏不是。

从见到他第一眼温有禧就明白。

如果她是装在花瓶里被修剪拘束枝叶的花。

那祁无柏便是随心所欲生长的野草，管他下不下雨出不出太阳的，一长就连着天。

想上课就聚精会神听，不想听课就眯眼假寐。

没有特别在意的人和事，分寸总是拿捏的疏离又准确。

温有禧发过他的小测卷子，无意看了几眼，发现他做的极其好，但他考试排名不高，处于一个能上个不错的二本的程度。虽然有个聪明的脑瓜，却从来不锋芒毕露。

这样做一定是有底气的。

比如家里特别有钱。

比如还有别的出路。

温有禧是会讨厌这种得天独厚的人的。

可是她不讨厌祁无柏。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讨厌这种情绪，从她和他无意间成为同桌开始，就扭曲成了一种羡慕。

可就算只是羡慕，她也会愧疚。自己父母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了她最好的生活，人与人之间本就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所以高考对她，对很多人来讲，是唯一的能往上走的机会。

为了更好的生活。

为了……成为祁无柏那样的人。

那样，拥有底气而随意的人。

就算内核一时半会儿改变不了。

下课后温有禧不再撒丫子往外面跑，要么坐在位子上温习书，要么就自己找点儿事做。

方和歌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她很热情，似乎看出她的内向，只是每天会找她笑着聊了会儿天。

话题也都普通，就是女生会聊的那几样，很亲切。

温有禧就是那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类型，回应都是淡淡的，眼睛却一直望着方和歌。

方和歌每每见状，都会笑得更开心。

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即便是很久很久以后，温有禧也还是会这么说。

哪怕是现在。

她观察方和歌了一阵，终于在某一天的课间，方和歌蹦蹦跳跳地走过来，神色期待地问:“有禧，一起上厕所吗？”

温有禧说，好。

方和歌惊喜而又亲昵地挽起她的胳膊，像只小麻雀一样欢喜地叽叽喳喳着，温有禧听她讲，偶尔应几声。

外面乌云密布，天穹灰暗。豆大的雨滴敲在窗上，风吹雨打，树摇摇欲坠，宛如世界末日一样。

她们回到教室，方和歌弯起雨后彩虹弧度的眼，亲昵地勾她手指。温有禧垂下头笑了下，抬头看见祁无柏正看着这边。

方和歌回到自己座位上。

温有禧心里正琢磨祁无柏那不知何意的眼神，坐到他身边才幡然醒悟。

温有禧啊，说好的淡定呢？！

祁无柏肯定只是无意间看了自己一眼，更何况也没说别的话。

温有禧老实地不再瞎想，翻开书进入学习状态。

温有禧不知道的是，祁无柏那节课心不在焉很久，目光落在垂头记笔记的她身上，轻轻皱着眉，像在思考。

祁无柏在某一刻抬眼，对上前排转过头来的方和歌兴致勃勃的眼神。

“……”

老师在上面写板书，方和歌扬着眉，一幅大彻大悟的表情。

她以为祁无柏会恼羞成怒，抑或让她别告诉任何人——别告诉温有禧。

可是他没有。

下一秒温有禧抬起头，看着祁无柏，欲言又止。

方和歌:“……？！”

温有禧弱弱地说:“那个……能把窗户关严点吗……有点儿冷。”

祁无柏抬手，吱呀一声，窗户滑动，刺骨的冷风被隔绝。

温有禧摸了摸胳膊，轻轻道一句谢谢。

临近下课，风雨停歇，秋日暖阳从云缝中泄出，暖洋洋落在桌面上。

而方和歌问她，有禧，你有喜欢的人吗？

04.

研学旅行说来就来，地点是北川市市中心的博物馆和周边的一个游乐场。

学校大手一挥包了几十辆大巴车，差不多一个班一辆。这次活动算是大型，除了高三，因为高考而留校上课。温有禧想，自己明年也会是这个样子吧。

那天她们起了个大早，为了赶校车，她们的城市，开车到北川要两三个小时。

方和歌一落座，就开始像小学生春游那样给前后左右分发零食。

温有禧坐她旁边，理所当然地也被塞了几包。

方和歌刚开始还闹腾，说要组织什么唱歌，后来累了，就倒在温有禧肩头上睡过去。

女孩的头发轻轻垂到温有禧胸口，阳光照得她睫毛发亮。

温有禧别过头去，窗户上映出她的模样。

模糊不清的轮廓，在飞速变幻的景色中，不变的是温有禧微微上扬的嘴角。

她抿抿唇，把窗帘拉上。

……

两个小时在梦乡里过得格外快。车快停下的时候温有禧悠悠转醒，发现自己不知为何正枕在方和歌肩膀上。

她正打着游戏，温有禧看不大懂，只觉战况颇为激烈。

方和歌感受到动静，眼睛牢牢盯着屏幕，话却是说给她听:“有禧你醒啦？正好马上到了。”

温有禧有些不清醒。车上的人大多都睡完一觉，此刻又闹腾起来。

她揉了揉太阳穴，打开手机看眼时间，已经是中午，然而她并没什么胃口。

朋友圈里大部分都在发研学的事儿，温有禧心不在焉地翻着，一直到底。

她突然想到，祁无柏就没发。

她的确是有他的好友，两人平日在校当同桌时，话就不多。出了学校这个特定的场合，找什么话题都不知道。

于是他只是安静地躺在好友列表里。

车慢慢停下，熄火。一群鸡仔般的高中生下车去到酒店，登记住宿。

温有禧跟方和歌拖着行李箱到了房间门口。正从兜里翻房卡，就听见旁边传来轻微磨蹭地毯的声音。

温有禧带着那种预感，看见祁无柏背着双肩包，一身清爽的站在她们左手边的房间门口。

是oe哦。

很努力的写了，尽管有些地方还是不太满意(？

想了想还是拆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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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袋装金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