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哎,祁无柏是不是有一阵没来了?”
温有禧旁边的课桌上少了很多东西。其主人似乎也没心思把它们都带走,于是他的痕迹就还是留在那里。
好像下一秒他就会从教室后门进来,趴在桌子上补觉,醒来再问她,这节课讲什么了,然后道一句,谢谢你。
可惜那样的盛夏,再也不会有了。
那段时间方和歌一直格外关注她。有时候温有禧埋头苦学察觉不到,偶尔感觉到了就好笑地回一句:“为什么用那种好像我失恋的眼神看着我?”
说出去的时候她胸口空荡荡的。失恋啊,可是她连自己有没有恋过都不知道。
方和歌听完之后,松了一口气。接着又忙手头的事儿去了。
高三的魔力,让活蹦乱跳的方和歌都不得不沉稳下来。起初还有人问问祁无柏为什么不来了,后来走的人越来越多,有的去上了机构,有的走了单招。大难临头,所有人都选择了适合自己的道路。包括祁无柏。
那个时候的他,轻声说:“温有禧,我最近开始准备出国了。”
她是怎么想来着?
温有禧竟然没觉得很意外。
因为人和人之间就是不一样啊。
也许对祁无柏而言,留在国内并不是一条好走的路,高考也不是【一定要】。
他们真的不像。
“那你有想去的国家吗?”
“英国吧。”
英国。
那么远的地方啊。
截然不同的文化,阴雨连绵的天气,美食沙漠的国家。
这一秒她和他还肩并着肩聊天,下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瞬间,他就会离开。
像鸟儿振翅一样,毫不犹豫地去到隔着一片汪洋大海的地方。
温有禧甚至从未没想过留学这个问题,这跟烧钱有什么区别。
原来这才是祁无柏的人生。
清闲的、自由的。
祁无柏自那以后就真的很少来学校了,倒是经常发朋友圈了。净是些照片。譬如上雅思课再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背的单词厚厚一本,去机构的路上抓拍一只躺在路边的小猫。
温有禧只要看到了就会兢兢业业地点上一个赞,直到后来冲刺高考的时候不怎么用手机。
写完一篇习题翻页的时候,一个念头趁这短短的间隙也会冒出头:他那天来,叫我给他送书,是想跟我告别吗?
翻了一页,温有禧一看见题大脑就开始运转,没用的问题很快被抛之脑后。
温有禧很强硬地一次又一次把这个念想往下摁,于是下次这个想法便翻着倍的往上涌。
直到高考前一周的一节晚自习。
她把前几年的高考卷都做完了,正巩固这三年笔记本上的错题和笔记。
一页一页扫过,某一页英语笔记里还夹着数学笔记,温有禧笑了下,想自己那会儿肯定是走思了吧。
笑着笑着,温有禧就感觉自己眼眶热热的。
告别就告别吧。
那一瞬间,积攒已久的压力瞬间袭满全身。温有禧后知后觉的感到疲惫。
不能说祁无柏一点儿没有刺激到她,她刷题刷到已经走火入魔,方和歌都有点儿被她吓到,有空就坐她旁边给她讲笑话,说八卦。
温有禧只是笑了笑。
方和歌看她笑,轻轻握住她的手,比她先一步哭出来。
此时此刻她伏在桌子上,眼睛贴着几行字。
深呼吸几下,温有禧想,她还不能停下来。
有那么几秒,全世界都安静。她身后刮过一阵风,许是窗户没关严。温有禧揉了揉脸,抬起头。
祁无柏就那样安然地坐在那里,风尘仆仆,额头上还有汗。
温有禧径直略过他,抬手想要关窗,却恍然发现,窗户压根没开。
祁无柏笑着说:“嗨。”
他看见了温有禧在真真正正与他对视时露出了一个表情。那是一个任何人看到都会心碎的表情。
恍惚的像看见了一场梦。
仅仅是一刹。下一秒温有禧表情很平淡,声音也平淡:“你回来了。”
“我一会儿可能还得走。”
“是吗。”她坐了下来。
祁无柏刚想说什么,班主任就进来,拍拍手说:“都先放放手里的东西。学校让做那个高考宣言,每个人都在一会发下的纸上写上一句最想说的话,写完之后从后往前传。”
不一会儿纸就发了下来。
温有禧大脑都凌乱了,看着纸半天没缓过神。
旁边祁无柏倒是写得很快,她刚准备动笔他就已经往前传了。
温有禧垂下眼,笔尖戳在纸面半天。
祁无柏好像在盯着自己看。
她往他那边看,不偏不倚地对上视线。
温有禧:“怎么了?”
祁无柏只是说:“没事。”
顿了顿才说:“感觉你挺累的。”
温有禧想,废话,你来备战一个高考试试啊。
一边想,一边写下一串话。
祁无柏说他马上就要走了,这话是真的。一节晚自习过去,下课铃一响他背起包。
温有禧实在不懂他特地来学校一趟有什么意义,因为他什么东西也没拿走。
总不能是怀念学校这种悬梁刺股的氛围了吧。
“你写了什么?”温有禧问他。
“你写了什么?”他反问。
“高考顺利,旗开得胜。”
祁无柏弯了下眼:“我都看见了,你写了很长一串。”
温有禧顿了顿,他不想说就算了。祁无柏背着包走到后门,手摁到门把手上时,回过头对她说。
“好好长大,祝你祝我。”
祁无柏拉开了门。
温有禧看着他的衣角消失在门外,像捉不住的羽翅。后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还有十天。
她从来没有一刻这么笃定过:原来这才是告别。
……
高考那几天像场梦,噩梦。你知道你不属于这里,但怎么也醒不过来。
寒窗苦读十二年,没冻死的此时此刻全坐在这里。温有禧深深呼吸几口,屏蔽了外界。
她基础本就好,又把高考题型都吃的差不多,做起来算得上得心应手,也不是没有不确定的题,但是都没关系了。
她的考点就在本校,考完最后一科交卷的时候外面走,看到校门口站着那么多人的时候,竟也有些恍惚。
她的青春多安静呀。没有激情四射的社团活动,没有吵吵闹闹的好友军团,没有一场轰烈烈的校园恋爱。什么乐队三角恋之类的意外事故通通没有出现。
小说里果然都是骗人的。
可是这样也很好。
安静的青春也很好。
温有禧走出校门,看见了在外面等候许久的爸爸妈妈,夏天太热,他们额角都渗出汗来。
尽管如此,他们手里依然捧着一大束花,笑意盈盈的看着眼前的宝贝闺女:“恭喜有禧,高考结束啦!”
温有禧飞快地投进他们的怀里。
爸爸开着车,妈妈坐她旁边,两口子正商量着怎么奖励闺女。温有禧摸出来手机一看,朋友圈热热闹闹一片,庆祝自己脱离苦海。
方和歌发了条朋友圈,赫然是理发店门口。
温有禧笑笑,往下滑,刷到了祁无柏的朋友圈。
是一场风景照,定位是爱丁堡国际机场。
“……最近苹果是不是又出新的了?正好给有禧换个吧?怎么样?有禧。”
温有禧抬头,把手机息屏,开心地笑:“我都行。”
她们都在往前走。
09.
温有禧之前在书里读过一句话。
“多希望自己生活在电影中,下一幕便是几年后。”
她高考算是超常发挥,考入了在全国都排的上号的名牌大学,专业选得刚好,是她比较感兴趣,就业未来也挺明朗。
进入大学,同样发生了很多事情。人际关系、报课安排,有高兴的事就有让人沮丧的事。
她一开始偶尔也会和方和歌你一句我一句的吐嘈,她们之间的情谊倒没有被距离和时间削弱,一放假也会约着一起旅游。
大二那年,导师找到她,说有一个去英国的交换项目,免学费,为期一年。问她意愿如何。
她跟父母一说,两口子自然也是举双手同意。那几天她准备材料到处跑。看着导师发来的信息,她意识到,那是英国。祁无柏所在的国家。
她偶尔能从他的朋友圈中窥得几分他生活的轮廓,平日里大小节日也只是平平淡淡的几句祝福。
可她还是抱着并不实际的幻想,如果呢。
如果他们再见一面呢?
10.
二十七岁那年,方和歌结婚了。对象是当年在北川市研学,和朋友走散的时候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那个男生。当初其实也就加了个联系方式,直后来在大学里重逢。一切水到渠成,安安稳稳。
届于新郎新娘都不是什么内向的主,他们的婚礼大张旗鼓地邀请了很多人,有朋友,有同事,还有一众亲戚。
开始筹备婚礼的时候他们就这个伴郎伴娘的人选苦恼了很长时间,新朋友旧故人都得担待着。
像方和歌这种小太阳,朋友更是能装满几卡车,只能挑选几个伴娘,真是太难为人了。
准新郎看着她在那儿抓耳挠腮,忍俊不禁,凑过去看看,已经被废了好几版。
上面有几个名字是熟悉的见过面的,有的名字只是听说过。
这些被废掉的版本和方和歌正在重新抄写的,它们不约而同有一个共同特点。
都有一个名字,温有禧。
方和歌信誓旦旦:“如果伴娘只有一个位置的话,那就请她来吧。”
……
婚礼现场实在很热闹。新郎一众到新娘家,伴娘花童们齐上阵,吆喝着堵门,红包和糖果疯狂地从门缝里递过来。外面有人等不及,一阵哐哐擂门声。
温有禧关上卧室门,转头去看正坐在床上的方和歌。看起来端庄的新娘子,紧张的已经嗑了半袋瓜子,心惊胆战:“外面发生什么了?他们还没有进来?”
温有禧笑笑:“还没有呢,应该是快了。”
方和歌也羞涩地笑笑,目光柔和地说:“有禧,我昨天做了一个梦。”
“嗯,高二那会儿,咱们不是去研学了嘛,晚上出来玩的时候咱俩走散了,重新汇合之后也没马上回酒店,你还记得吗?”
温有禧安静地聆听着,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
“咱们又去了一个公园的湖边。我问你要干什么,你指了指系在手腕上那一小袋金鱼,说——”
“金鱼在袋子里活不长。”
繁星点点,水声涟涟。拂来的风干燥又凉爽。
十七岁的温有禧挽着裤腿,把金鱼放生了。
弱小的金鱼摆着尾,潜入水里,搅出一层一层晃动的涟漪。
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很莫名其妙的对吧?”方和歌眉毛下垂,像是有点不好意思。温有禧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听到这段往事之后,眼神有多温柔。
“醒来之后,我莫名其妙的想到了祁无柏。”
一个名字,熟悉的,彼此心照不宣的名字。
温有禧眼里连绵不绝的温柔笑意淡了些许。
“我一直觉得,你们俩一直很可惜。至少我认为你俩还挺有可能的,毕业后还为你俩诚心诚意难过了一阵儿!”
“后来你也有交男朋友,虽然谈了一段时间就分了……但是,我愈发认识到了一件事情。”
“无论你以后对象是不是祁无柏,是李无柏王无柏,都无所谓。甚至不谈对象都没关系!”
方和歌说:“只要你幸福就可以了!”
“哎,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吧,他这人从来不发朋友圈哎,同学聚会也都不来啊。”
温有禧听的心软软,心里刚萌生出恶毒的抢婚想法,就在下一秒的时候灰飞烟灭。
她愣了下:“什么?谁从来不发朋友圈?”
“祁无柏呀。”
两人相视,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不可置信的情绪。
方和歌不知道为什么格外紧张,掏出手机跟她对照。
方和歌那里,显示的是空的,只有头像和背景板在那里挂着。
温有禧这里,是祁无柏从高二开始就有的日常分享。
每一条,都只有她一个人点赞。
“……”
“有禧……”方和歌欲言又止。
随着外面的欢笑声和尖叫声,一群男人的声音从远到近。
温有禧握着方和歌的手,方和歌才发现她的手是冰凉的,带了点汗意。
“方方。”她唤她。
“我之前去英国,爱丁堡那里交换的时候有想找过他。”
但也只是想想。
后来发现他那段时间正好又去了别的国家。
方方,你知道吗——
每当我萌生出想要靠近他的想法的时候,总会有什么东西出现把我往远推。
我总是能一次一次意识到,祁无柏和我完全是两个世界。
就像当年的袋装金鱼。
金鱼总不能在袋子里过一生吧。
下一秒,门被大咧咧打开。发型凌乱依旧帅气的新郎官,意气风发的走进来,一口气把所有任务完成,在众人的调侃下把方和歌公主抱带走。
温有禧也跟着一群人去了婚礼现场。在方和歌的强烈要求下,婚礼保留了first look环节。
温有禧看化妆间一大堆人挤着,只得望而止步。站在门口帮忙收收份子钱。
当方和歌走出来的时候,温有禧是第一个落下泪的。
好美。
她穿很漂亮很漂亮的婚纱,迤逦拖地,在灯光下照耀着,美好的不可思议。像仙女一样误入人间,缓缓的向意中人靠近。
当初那个穿着校服傻笑的女生,也有了一份了不起的幸福啊。
当初主动和她交朋友的方和歌,在她难过时永远第一个察觉的方和歌,无论发生什么都站在她身边的方和歌。
温有禧抱歉地想到,她再也不会去羡慕和模仿祁无柏了。
高中时的自己,无比羡慕他那样处事不惊,淡泊宁静。
她现在却不这么想了。
因为人间过于可爱。
新郎转过身时,哭得尤其好笑,有这样一个好性格仙女当老婆,这小子就感谢八辈子祖宗去吧。
整个婚礼流程下来,新郎新娘都忙得脚不沾地。可方和歌还是能时不时找她说几句话,再匆匆离去。
甚至捧花也不是传统的捧花,比起人人避之不及的“下一个结婚的就是你”,他们在花枝上绑了一条线,抽出来会是一张祝福的小纸条。
温有禧抽到的是,万事胜意。
看着这四个字,她无端端想起祁无柏最后一次跟自己说话,说的那八个字。
承他吉言,她的确好好的长大了。尽管多有波折,小有烦心,可她还是不后悔。
她这平凡的一生,喜乐又安康。
往后的一切,都万事胜意。
00.
世事无常啊。
纵使是二十七岁深谙人生哲学“平凡就很好”的温有禧同学,都不会想到在三十岁的时候还能和祁无柏在异国他乡的酒吧坐一起喝酒。
这一次是真的纯偶遇。
她是为了取材,而他成了背包客。
蜕去了十几岁的敏感,二十几岁的锐气,正值人生壮年的他们,竟能心平气和地坐下喝酒。
祁无柏没有结婚,甚至没有交女朋友。
温有禧笑了下。
祁无柏:“我还挺惊讶的。”
温有禧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祁无柏说:“我以为你不会到处跑。”
话语说的倒挺含蓄。
温有禧:“我也这么以为过。”
我也以为我会像高中的我期待的那样,平淡地过一生。
正常的结婚,生子。
温有禧抿了口酒:“我真考过公,不过后来辞了。”
轻描淡写揭过她和父母好几次的谈心,还有那段时间实实在在的迷茫。
甚至温有禧自己也回想不起来了,自己到底为什么那么毅然决然的离职。
好像只是某一天,因为岗位上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一件她现在压根就想不起来的事情,把她对这个职位的一系列不满全部引发出来。
温有禧想,她绝对不要这么过一生。
当时她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方和歌,方和歌啪啪啪鼓掌为她助威,替她高兴的笑。
方和歌笑起来和十六七岁的时候居然没有很大区别。果然是很幸福啊。
据说她们打算丁克,没有孩子真好。
至于父母那边,确实来回解释了很多遍。最后他们相互对视,叹了口气,说,年轻人啊。
祁无柏什么也没说,敬了她一杯。
淡黄色液体在杯里翻涌,气泡慢吞吞的往上顶。
温有禧:“不过我也挺惊讶的。你一个女朋友没有交过吗?”
祁无柏点点头。
他语气相当诚恳,“因为我总是到处乱跑,谈恋爱的话,没有哪个人会愿意的。”
温有禧说:“看来你真的实现你的梦想了。”
“敬你一杯。”
清闲又自由的一生啊。
“你下次打算去哪儿?”
“北欧那儿。”
“什么时候走。”
“下周吧。”
于是一阵沉默。
如果二十七岁的温有禧在就好了,她一定会问他,这么多年,你是怎么看的我啊?
为什么发的朋友圈是仅我可见,为什么当初要专门向我告别。
三十岁的温有禧想,这个世界上恐怕不会有任何一个词能概括她和他的关系。
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能明白。
这么多年,谢谢你的两包纸巾,谢谢你的金鱼,谢谢你的天台聊天。
他和她都安静地喝着酒,一边不咸不淡地聊几句近况。
一直到打烊。
温有禧喝的有些迷糊,祁无柏问她的住所在哪,温有禧把导航给他看。
多年不见的老同学把她一路送到房间里,她在卧室里酝酿着吐意,祁无柏做了份简单的醒酒汤,端到卧室里。
温有禧缩在被子里,背对着他。
祁无柏说:“温有禧,我要走了。”
“醒酒汤我给你放在这里。”
温有禧嗯了声。
“不过,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温有禧就在那一刻突然紧张起来,像个怀春少女一样。
“可能有点久远了……高考前的一句话,你还记得吗?”
“好好长大。”
“不知道下次见是什么时候了。”
“这一次能见到你,我很高兴。”
一阵衣服摩擦声,祁无柏准备拉开房门走了。
温有禧想着,十八岁那年自己写的那一串话。
“……上帝。”
“如果爱一个人,就叫他流浪,东跑西奔,溪流、田野、高山和林莽。
“苍穹下随处可以安身。”
温有禧说:“对不起,当时都没有来得及跟你说啊。”
房间里一片寂静,像是刻意给人留出了回忆的时间。
她听见祁无柏低低的笑了声,到头来也只是认认真真道一句。
“温有禧。”他唤她名字。
“这么多年,真的谢谢你啊。”
语毕他等了下,才开门出去。
温有禧也就是在那一刻,泪流满面。
是啊。
他们之间,比起曲折离奇的爱恨情仇,轻轻一声谢谢,便概括了整个故事。
多平淡的故事。
可温有禧和祁无柏都喜欢这个结局。
那就先到这里,让他们都往前走。
-完-
袋装金鱼
温火煮山/作
2024.7.9完
把格式改了改!
会有祁无柏番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袋装金鱼【正文】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