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旷野,浓绿层层叠叠环抱着淡绿,蝉鸣肆无忌惮惊扰了一个夏天。
暑假开始,颜家一家三口开启房车自驾游之旅。
颜如意开着一辆越野车,后头她老爹颜兆巍开着一辆重卡房车,副驾驶坐着她老妈袁佩芝。
从杭州一路到新疆,途经的城市只是匆匆看过,重点还是放在新疆,颜兆巍准备了一整辆房车的物资,就是为了在新疆穿越无人区。
等他们完成这一趟惊心动魄的冒险之后,还可以一起去看望看望他们家的戍边战士颜期同志。
“如意,如意,听到请回复,听到请回复。”
老妈略带失真的声音从放在副驾驶的对讲机里传来。
颜如意看了一眼倒车镜,老爹开着的房车已经靠边停下了,她也把车子停到路边,按着对讲机的按钮,回答老妈的话:“收到,收到,怎么了?”
对讲机里传来老妈的声音:“如意,如意,你老爹去拉屎了,他让你不用等我们,导航上前面十几公里就有一个村镇,他怕饮用水不够,你先过去采购一点。”
对讲机的红灯熄灭,如意以为袁佩芝女士的话已经说完,正打算回复“收到”,又见红灯亮起,袁佩芝女士的声音再次响起:“对了,老妈大姨妈来了,车上就只有日用的了,你给老妈多买点。”
“收到,收到。”如意暗自点头,老爹要穿越什么无人区,还不知道一个月出不出得来了,也就是今年她大学毕业了,要不一个暑假都不够她老爹折腾的。
老妈的想法对,她是得多买点姨妈巾。
沿着公路又开了十几公里,终于见到了人烟,这是一个看着不怎么大的小镇,镇上只有一个超市,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超市老板帮着如意把她买的矿泉水往车上搬。
如意东西买得不少,但超市老板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这几年经常有徒步的,骑行的主播过来,我这里已经成他们的固定补给点了,你这还不算多,要是有一整个车队过来,我的整个仓库都要被他们搬空一半!”
又看到只有如意一个人开着一辆越野车,出于好奇问了一句:“小姑娘,你就一个人?”
“我家里人在后面,他们等下就过来。”如意也在往车上搬东西,她有些囤积癖,可能是遗传了她老爹的,一往超市钻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钱包。
老板点点头:“我说你买的这些东西,你这辆车也放不下啊!”后面还有车队的话,那就正常了。
因为如意在老板超市买了不少东西,后头如意和老板说,借他们家的水龙头补充一下房车清水箱,老板也大方地同意了。
老板又和如意闲聊了几句,知道如意家里房车上用的是电磁炉,于是又非常热情地给如意推销了卡式炉。
打听到如意他们要途经高海拔地区,又给推销了两箱方便面:“我和你说,煮东西可能煮不熟,这个时候还是吃方便面最好了!”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老板说他经验之谈的求生大礼包。
如意这个时候已经在超市等了好一会儿了,她爹妈坐等又等都不来,打了几次电话都是“您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
如意心里有些着急,怕老爹老妈出问题,她得赶回去分别的地方看一下。
老板见她着急,就把刚刚推销成功的东西用两个大的收纳箱装了起来,给放到如意的车顶,车厢里已经没有位置了,全是如意采购的物资。
如意走之前,老板又扔了一包东西在她的副驾驶:“好久没遇着姑娘你这样爽快的人了!”他推销什么,这姑娘都照单全收,确实爽快,“这算额外送你的!”这其实是一个骑行的小子死乞白赖要和他换吃的,给他超市东西抢走了,留下一包行李,有用的他都捡走,当二手卖了,现在里头就剩下几本书,他打小坐后排,看见文字头就晕,这姑娘瞧着是个文化人,出手又大方,这几本书就送给她解闷吧!
如意心系爹妈,没和老板多寒暄,一脚油门消失在了老板的视线之中。
等到了分别的地方,那里早就已经空空如也,一路行驶过来也没有看到老爹那辆可以算得上庞大的重卡房车。
“老妈,老妈,收到请回复,收到请回复!”车子停在路边,如意尝试着用对讲机联系二人。
可就算偶尔对讲机里传来声音,还不等如意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对讲机里传来的只有无意义的电流声。
风吹过窗户,副驾驶上超市老板扔给她的那个包裹不知何时已经散开,最上面的是一本封面花里胡哨的小说。
小说被风吹到了有折角的一面,如意只是随意一瞥,目光就抓住了书中的一段话:
袁氏亲眼见着傻女儿被饿疯了的流民分食,她浑浑噩噩,最终也倒在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逃荒路上。
颜兆巍失去了儿女,失去了妻子,孑然一身到了岭北,却已然失去了独自一人苟活的希望,身上入城的牌子什么时候被人偷了也不知道,江冉再次听到这个逃荒极品的消息的时候,只有城内打更人轻飘飘的一句:“那个野人一样的男人,冻死在城外了吧!”
“什么情况?!”如意飞快地翻阅着这本小说,为什么里面会出现她老爹的名字,而且书里面这个“颜兆巍”的老婆也姓袁!
抱着复杂的心态,如意又往前翻了翻,终于在开头几页,看到了关于“颜兆巍”一家的介绍:老颜家,放在几十年前也是梨花村数得上号的殷实人家,可惜出了个败家子颜老三颜兆巍,颜家老两口实在是怕了这败家子,还不等自己老两口驾鹤西去,就把这个不孝子单独分出了老颜家。
颜兆巍也乐得轻松,干脆带着媳妇儿子住在了老丈人家中。
这人大约也是缺德事干多了,生的两个儿子,虽然看着好手好脚,但脑子却憨傻得很,随便一个小孩就能把人骗得团团转,后头又生了一个小闺女,名唤如意,人却不如名字这般如意,瞧着五六岁了,却连话都不会说一句,拉撒都在□□里,就是个纯粹的傻子。
看完这段,如意心里竟然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想法。
这篇小说的作者是不是认识他们家,还和他们家有仇?把她爹妈都写进去了,还给她写成一个傻子?
更是把她一家的下场安排得要多惨就有多惨!
如意咬牙切齿翻到封面想要去找这作者的名字——很好,小桃酥,我颜如意记住你了!
小说内页还印着简介,如意才翻过去看了一眼,脑子里就传来一阵眩晕之感,手上的这本书出现了莫名的吸力,把她整个人都往书里吸去,如意只来得及看了个大概,只知道这本书的女主名字叫做“江冉”,男主名字叫做“傅宴殊”,这是一本逃荒文。
……
“你说她到底是不是我们如意?”
“这小模样生得和我们如意小时候一模一样,而且名字也一样,按照这个规律,这个如意肯定就是我们那个如意!”
如意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一男一女的嘀咕声,一睁眼就瞧见两张眼熟的大脸一人一边占据了她的全部视线。
突然莫名惶恐就占据了心头,眼泪一下就下来了,她立刻扑了上去,一个胳膊一边,吊住了两人的脖颈。
“老妈,老爸!”
袁佩芝和颜兆巍对视一眼:妥了,这就是他们家如意。
哭了好一会儿,如意小脸一会儿贴贴这个,一会儿蹭蹭那个,干净的眼泪都蹭到老妈脸上,邋遢的鼻涕全部略过老爹胡子拉碴的下巴,擦到他光滑的面庞上。
颜兆巍:还是那个味道,漏风棉袄。
“好了!好了!”颜兆巍一把把闺女从老婆身上撕下来,把漏风棉袄夹在大腿中间,免得她又扑过来偷袭她老子。
“佩芝,快给她擦擦脸,又是鼻涕又是泪,我怎么生出这么个小邋遢鬼来的!”颜兆巍一脸嫌弃,给如意捋刘海的动作却十分轻柔。
袁佩芝笑着用手帕擦擦如意的小脸:这么小小只的如意已经二十几年没有见过了,想起来还有些怀念。
如意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眼里的老妈和老爸好像格外高大,而且她坐在老爸大腿上,老妈给她擦脸的手还能盖了她的整张脸?
“啊——”如意尖叫了一声,“我缩水了!”
再仔细看看:“老妈,你怎么变老了!”在现代护肤品、保养品不间断使用的袁佩芝女士可不是古代女人可比的,不过唯一好处是,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
如意又仰头看老爹。
颜兆巍一脸期待看着闺女。
如意:“老爹,你没啥太大的变化嘛!”
颜兆巍瞪眼:他也年轻了十七八岁,什么叫没太大变化。
袁佩芝在一旁捂嘴偷笑:“名字都一样,我怀疑这个颜兆巍就是你爸的前世,和他一样长得着急,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都一个样,从别样角度实现了青春永驻。”
颜兆巍治不了媳妇,只能揪着闺女软软嫩嫩的小脸蛋:“给你个机会,让你再重说一遍。”
如意迫于老爹淫威:“发际线好像茂密了不少……”
“好了,不要欺负我们如意!”袁佩芝出手解决了闺女的危机,她把如意从颜兆巍的怀里抱起,又把擦过如意小脸的手帕扔到了颜兆巍怀里:“擦擦你的脸吧!可真邋遢!”
颜兆巍:……
他邋遢是谁闹的!
颜如意,你可真是好样的,变小了,性子也回到小时候了。
看来,如意小朋友喜欢把鼻涕蹭到她老爹脸上,也是老习惯了。
收拾妥当,一家三口坐下来交换信息。
颜兆巍、袁佩芝,比闺女早来了一会儿,脑子里有原主的记忆,家里除了如意之外,还有两个儿子。
大儿子颜开山,年二十,未娶妻,如今在城里粮铺做伙计和装卸工,粮铺里力气活都是他的。
二儿子颜开水,年十六,没有什么正经活计,因为生得人高马大,所以往常都在码头打点零工赚钱。
这两个儿子赚的银子都一分不少给了家里,但要说颜家日子过得有多好,却没有,因为家里还有一个不事生产的颜兆巍——这里当然说的是原身。
但要说他有多坏,也不见得,只不过为人过于“仗义”,只要朋友开口,饿着妻儿都要救济朋友。
袁佩芝的原身袁氏,也没有什么可多说的,就是个普通女人,嫁给颜兆巍,生儿育女,在娘家时听爹的,嫁人之后听丈夫的,自己是一点主见都没有,人生唯一一次强硬大约就是颜兆巍要丢掉傻闺女,她把傻闺女背在背上,拿着刀在丈夫床头盯了他三个晚上。
袁佩芝和颜兆巍夫妻两个继承了原身的记忆,内容庞多,一时之间说不清楚,就捡着紧要的同闺女说了一遍,然后就轮到了如意。
“虽然这个如意是个傻小孩,但多少应该也会有点记忆吧?”颜兆巍目光落在闺女的小脸上。
他们的如意迷茫摇头:“我一点记忆都没有。”
袁佩芝见到闺女迷茫无措的小脸蛋,紧忙道:“没有就没有,反正这个如意从前是个傻的,现在我们如意来了,我们就对外说,如意好了。”
然而如意却带给夫妻俩一个爆炸性消息。
“什么?我们是在一本书里?很快就要逃荒,咱们一家人没有一个好下场?!”
如意小脑袋点点:“梨花村,老爹你的名字和书里的极品颜老三一模一样,虽然不知道他老婆叫什么,但和老妈一样是姓袁的,也有两个儿子,书里说憨傻得很,而且一样有一个叫如意的小傻子闺女,要是这里还有叫江冉和傅晏殊的人的话,那咱们就是穿书无疑了。”
袁佩芝和颜兆巍同时搜寻自己脑子里的记忆,袁佩芝就在梨花村住过一段时间,颜兆巍这个没出息的,就被老颜家赶出来了,所以她对村里的人和事都不大清楚,但原身的两个年长儿子虽然不像原来的如意一般,但性子也确实是憨直,做事情一根筋,不懂得转弯,加上小如意的原因,很多人都说这兄弟两个也是傻的,只是傻得没有那么厉害,也是这个原因,老大颜开山二十岁了,还没有讨到媳妇。
颜兆巍却是目光凝重,母子两人看他这个表情,心里就已经明白了,果然听见颜兆巍缓缓开口:“傅晏殊这个名字我是第一次听说,但梨花村确实有一个老江家,原来的颜老三也有好几年没有去过梨花村了,不过老江家好像是有个孙女叫什么然丫还是冉丫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如意嘴里的女主角……”
一家三口心里都已经隐约有了定论,但又抱着一丝侥幸。
如意率先咧开嘴笑:“我们也别纠结这么多了,回去梨花村看看,老江家到底有没有一个叫江冉的孙女不就是了!”
一家三口合计是这个道理,商量了一下,由颜兆巍去一趟梨花村探探消息。
颜兆巍出发前,从怀里扯出个钱袋一股脑塞进了媳妇儿的手里。
“这什么?”袁佩芝还有点嫌弃这个带着汗臭味的玩意。
“钱!”说着颜兆巍拉开抽绳,提着钱袋屁股往上一拎,一把散碎银子并十来个铜板就落到了袁佩芝的手里。
“你哪来的钱?”袁佩芝的记忆里,距离大儿子颜开山发工钱还有段日子,这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
一说到这个颜兆巍就牙酸,这个遭瘟的颜老三家里媳妇闺女都饿得尖嘴猴腮了,还要打肿脸充胖子,救济友人,殊不知人家就把他当个蠢到没边的冤大头!
他可是新世纪三好男人,这个颜兆巍和过去的颜老三要划清界限。
“这不是我的钱,是颜老三的钱,他的私房钱,打算拿去接济他那什么狐朋狗友的,那些个都不是什么好玩意,钱都在这里了,你和如意拿去吃点好的。”
袁佩芝看了一眼丈夫:老颜这是怕她们把原身做过的事情迁怒到他身上?撇干系撇得那么干净?
“行了,行了,你快去吧,早去早回,我会照顾好自己和闺女的。”老颜家财政大臣毫不客气把钱收入囊中,一个铜板都没给老颜留。
她和闺女这小身板确实该好好补一补,要是真到了那什么小说里,接下来就要去逃荒了,她袁佩芝也不是没有看过逃荒文,这逃荒路上能有多苦绝对比书中寥寥几笔还要艰辛。
凭借着原身的记忆,袁佩芝掂量了一下手里那把散碎银子,约莫也就一两银子出头。
颜家大儿子在粮铺工作,外人说他憨傻,袁佩芝却不觉得,这个儿子还是有几分精明的,至少知道钱拿到家里就要被不靠谱的爹拿去花用了,所以每个月的工钱他不要银钱,只要粮食。
袁氏手里没钱,家里又有个儿子每个月都拿粮食回来,所以袁氏已经很久没有问过粮价了,袁佩芝搜索她的记忆,对现在粮食的价格是一无所知。
但是记忆里今年以来颜开山拿回来的粮食一个月比一个月要少,袁佩芝不用想也知道这粮食的价格是越来越高了。
用一把铜钱和邻居换了七个鸡蛋,揽着放鸡蛋的篮子回来,袁佩芝忍不住唉声叹气。
“老妈,你叹气什么。”如意问她。
袁佩芝示意她看篮子:“我就多余带这个篮子,原本以为那一把铜钱怎么也能换二三十个蛋,去年鸡蛋最贵才两文钱一个,现在八文钱一个,价格翻了四倍不止,这还是人家邻居照顾我们娘俩!”
不等如意安慰的话说出口,袁佩芝又自言自语:“也是,人吃的粮食都不知道涨了多少了,这鸡下蛋也要吃五谷杂粮,鸡蛋价格能不涨吗?现在家里还养着鸡的,都算是殷实人家了!”
“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先把鸡蛋煮了吧!”袁佩芝怜爱地摸了一下闺女的脸蛋,“瞧这小脸瘦的,你那么大的时候,我可是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小手伸出来都是窝窝!”
如意板起一张小脸,想反驳她可是从小漂亮到大的小仙女,但还没有张口说话,口水就从嘴角下来了。
这身体也不知道多久没有吃过好东西了,就是想一想煮鸡蛋,竟然连口水都兜不住了。
袁佩芝条件反射就拿帕子擦了下闺女的嘴角,原来的如意是个傻的,原身做这些事情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然后她低头一看,就见到自家这个如意,一张小脸都要皱成苦瓜了。
“老妈,你这个帕子刚刚擦过我的眼泪鼻涕!”
袁佩芝:……
“咳咳……这什么破地方,柴火都没有,怎么煮鸡蛋啊!那颜老三可真不做个人,要是我那电磁炉也跟着过来就好了……”袁佩芝赶紧转移话题。
如意眼神幽幽:“老妈,要是电磁炉过来了,你还煮什么鸡蛋啊!咱家房车里存的都是肉,你给我做红烧肉、糖醋排骨不好吗?”
不说还好,这一说,如意的口水流得更欢了。
如意小表情更加哀怨:“要是再想想去,我觉得天下大旱我都不怕了,我自己喝自己的口水就能解渴了……”
当然这都是玩笑话,真的天下大旱了,她如意到时候估计也干巴了,想流口水都流不出来了。
如意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发现她老妈回应自己的玩笑话,这很不正常,她们母女之间向来是有问有答的,如意紧忙抬头看去,就看到她老妈瞪着一双大眼,眼神不知聚焦何处。
这一下就把如意吓到了,她紧忙拽着老妈的大腿使劲摇晃。
“老妈,老妈,你怎么了!”
她这么一晃,终于把袁佩芝的灵魂给叫回来了。
还不等如意问清楚她老妈刚刚是怎么了,袁佩芝就一脸欣喜若狂,掐着如意的胳肢窝就把她举了起来,啵啵在她的小脸上印了两个口水印。
“老妈,你怎么了……”如意顾不得擦去脸上口水印,小手捧着袁佩芝的脸,担忧看着她,刚刚她老妈实在把她吓坏了。
袁佩芝眼神晶亮得吓人,唇角翘起,笑容压都压不下。
“宝,咱家的房车真的跟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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