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相思子突然闷痛一声倒地,头撞在枯树上发出“咚!”的一声。
明兮迟穿过刺草,紧忙扶起相思子:“仙君!”
语腔充满急迫,再度转眼,将才在身后的老婆婆已消失在山林深处,只留下野叶与凉风吹过耳发出的呢喃。
虽在夜间,但明兮迟清楚的看到相思子唇中的尖牙在撬开牙门想出来,胳膊上的伤痕也愈合了……
这是化妖的征兆,他似乎要退回原形了。
相思子如今只剩一半的魂力,自然承受不住强大的妖力。可他不愿意舍弃。
如若他舍弃那半生妖力,那他最多就只能撑一段时日。
自从恶鬼被放出来,他们的妖界也没有好过。
世人只知道,妖界受鬼势影响,以为妖界会借着鬼道爬上来,因为里面的妖怪都得到鬼道拨来的“好处”。
小妖在拥有至高无上的妖力后,当然可以随随便便大手一挥幻化成人形,无人能敌。人形支撑不下十日,身体里头的脏器便会自爆,只因它们受到恶鬼的反噬。
得到什么就会失去什么,循环往复,痛不欲生。
鬼势来袭时,仙女祠的彩云仙女被突如其来的黑雨射成了筛子。
阿椒也难逃此难。
但仙女祠只是妖界的一角。
相思子当时赶过去时,彩云仙女早已魂飞魄散,阿椒也早已没有了生息。
相思子记不得当时自己有没有流泪,看到阿椒的尸身,他心里好像有点难受但又好像不难受。
只是阿椒对他而言,算是一个好伙伴。
鬼势疯狂给妖界拨力量,丝毫不管妖界里面的妖精能不能承受得住。
这种“赠礼”明显是借着善意的名义而施行谋害之事罢了。
那老妇人提醒让徐舟野顷刻间回了神。
他隐隐约约看到在明兮迟身后有一团白色绒物若隐若现。那团绒物时不时张开大口,似乎下一秒就要把明兮迟吞下去。
“小心背后……”徐舟野提醒道。
听到后徐舟野的提醒,明兮迟停住了脚步,他感受到后背穿了一阵腾腾热气。
紧接着,这阵热气转变成急促的怒音。
明兮迟还没有往回看,一束白绒绒的尾巴从后伸出来,挠向明兮迟的脸庞。
这团尾巴尖尖带了点刺,它特意用尾尖挠,被挠过的地方留下了红痕。
徐舟野抬脚就想踹那畜生,明兮迟却制止他的行为。
徐舟野心生疑惑,被这条尾巴包围住的明兮迟似乎一点都感觉不到不害怕。
徐舟野道:“太规矩了也不是件好事。”
明兮迟当时没听大懂。
接着,徐舟野摘下额间抹额,伸手往后一挽,他把长生辫全都扎了起来。
徐舟野接长道:“放心,救了你也耽误不什么事。”
他弯腰从地上捡一颗石子猛地朝那畜生砸了过去,
“咻—”
那石子宛如一阵风,砸中绒物的头后,绒物因剧痛发出阵阵呜咽声。
“人活一生,必不得如此规矩。”
“做人于事须心清脑灵,这种道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徐舟野侃侃道。
明兮迟道:“的确如此,我还有很多的一段路要走。”
徐舟野:“不只是你,天下人都是。”
话未尽,一个黑影径直从明兮迟面前掠过。
凉风习习。
当徐舟野再次凑近明兮迟,明兮迟只见徐舟野手里提着将才试图袭击自己那只野物的头颅。徐舟野将头颅抬高晃了晃,朝着明兮迟笑意盈盈道:“呐!只是一个白狼罢了,若是只小白狼,我就要收养着了。”说完,徐舟野就把白狼的头扔到谷底。
明兮迟一时之间对徐舟野的行为不知道是要感谢还是训诫。
他从没有见过如此狠辣之人,身为青云宗子弟,沿回昔日师尊的教导:修仙派弟子是不能杀生的。
因为很多时候他们都是靠“渡化”让其臣服。
明兮迟心中默念宗门戒规:“神佛在上,好友此止是为了保护我,望天神勿怪勿怪……”
徐舟野愣了,道:“你念啥呢?”
明兮迟摆了摆手,道:“没啥没啥……”
徐舟野从容的走到相思子旁边,他弯下腰轻轻松松把相思子给扛了起来,再一抬眼,在不远处有一片明红的火光出现。
这束火光太过耀眼,让人不发现都难。
徐舟野指了指火光的方向,对明兮迟说道:“我想我知道楚惜之他们在哪了。”
明兮迟跟随着徐舟野的目光往火光处瞧,果然如此。
两人在深谷间摸索着,步伐轻盈,除了沙沙声,旁的就再听不出其他动静了。
两人走了一会儿,徐舟野扛着相思子走在明兮迟前头,他像是吃家常便饭一样问道:“明兮迟,你们修仙弟子每日都是要干什么呀?”
明兮迟道:“我们和普通人一样,去学堂上课,只是稍微严谨了一点。放学后,背门规,还有练剑。不过常识都是从师尊那里获得的。”
徐舟野闻言,常识都是从师尊那里获得的?徐舟野很疑惑,问道:“一直待在宗门?不出去历练?”
明兮迟道:“历练的,我们都是跟各门派师尊去的。”
徐舟野若有所思道:“那就不奇怪了。”
明兮迟不论资质还是能力皆无可挑剔,但他却失去了一样东西,那就是自我认知。明兮迟一味的追求别人,无法达到最高原因可能就是在这其中了。
明兮迟对于徐舟野的回答没再接话。他似乎除了一些死板道理就说不出其他什么了,这也是他最苦恼的。
明兮迟与他们不同,片面思想上的分歧让他感到十分担忧。在一个宗门里面生活了十几年,不问世事,虽刻苦但也刻板,学的东西都是先辈们剩下的,一个剑法学不会就会死学,从不思考,不退也不进。青云宗是仙门子弟的聚集地,严苛但并不利己。
走到丛林中,相思子快要从徐舟野肩部脱落下来,见此,徐舟野紧忙颠了颠相思子,然后对明兮迟道:“你知道我做人处世经常说什么吗?”
明兮迟愣然片刻,而后温笑问:“是什么?”
徐舟野道:“喝酒唱曲浪人间,潇洒快活似神仙。惊的红鱼戏塘水,枕一眠游得好绝。怎么样,我自创的诗词,厉害吧!”
明兮迟道:“厉害。”
在人世间,徐舟野这个人从来不逼迫自己走不想走的路,他有自己的判断,寻的柳暗,自会花明,倒时自会恍然大悟。
徐舟野从不怨被人抛弃,不怨被人嫌弃,他只在乎他想在乎的。之前不愿意让李溶月用三文钱赎我身,觉得三文钱太轻,现在心甘情愿留在她身边,那三文钱也变成了黄金万两。
很快,两人终于是走到火光之处,徐舟野扛着相思子望向火光处的木屋。徐舟野只须在往前走一步,他就会见到自己想见到的人。
可此时,徐舟野心中生出一种不安之感,这种感觉很强烈,直冲他的胸腔。
这时候,原先那位老婆婆木屋里走出来,她看着,道:“终于是来了。”
明兮迟在看到老婆婆身后人的模样哽住了喉咙。
站在老婆婆后面的,是楚惜之。他眼底黑青,目光呆滞。看起来活像是被人夺舍了似的。
老婆婆全然不顾及身后涌现出腾腾杀意,对面前的两人道道:“你们也是为她而来的?”
徐舟野想也没想,直接道:“是!”
老婆婆又道:“来晚了,但也来巧了。里屋那个人可能活不了喽。”
闻言,徐舟野心脏瞬间停止跳动,心中的幻想归零于水。走近老婆婆,问道:“你说什么?”
老婆婆也不怕麻烦,重复道:“我说,那个女人要死了。”
徐舟野不相信:“你他妈放屁!是不是你害死的?!”再次出声时带了点哭腔:“李溶月。我、我不相信!”
“你们都给我滚开!”徐舟野把相思子扔到一边直木屋方向。他此时吼出来的声音任谁听都不像是气话。
徐舟野扒拉开老婆婆,一把揪住楚惜之的衣领,问:“楚惜之!李溶月到底怎么了!你傻站着干嘛!你为什么不说话!”
楚惜之把徐舟野推开,徐舟野抬脚就想踹,脚一伸却被一股无名力绊倒在地。徐舟野倒地,嘴角被土地上的石粒磕破了嘴,鲜红的血在这黑暗分级的山谷中一点一点流出来。
徐舟野不屈服,起身与楚惜之扭打在一起。
看到此景的明兮迟,脑海里又重新浮现那句话:“你竟然舍小命为大命!”
挥之不去,触之不及。
明兮迟忍着心里的难过,走上前强行将两人拉扯开:“你们都冷静点行不行!”
楚惜之气不过,**前。
明兮迟呵斥道:“师弟!”
楚惜之再度看到的,是明兮迟眼白处的红血丝。
三人冷静过后,明兮迟走到老婆婆面前,轻声询问:“请问您是谁?又是如何得知李溶月活不了的?”
老婆婆冷笑一声,道:“到底是青云宗的,都三百年了,事大事小还是拎不清。你不用知道我是谁,我知道你是谁就行了。容我问一句,你是明氏家族的嫡长子?”
明兮迟回答:“是。”
老婆婆道:“这可是未来的家主啊。不过从今天过后,青云宗可能就会灭亡。”
一向温和的明兮迟,听到“灭亡”二字,毫不犹豫拔出剑,指向老婆婆。
明兮迟道:“我青云宗的事,不需要外人插嘴!”
老婆婆“哼”了一声,道:“有点熟悉。之前我也是同他们这样说的,他们依旧不信,也是像你现在这般,意气用事。”
对峙时。
木屋里传来一股孱弱的声音。
徐舟野听清了,那是李溶月的声音。他抹了嘴角处的血,不管其他,径直走向木屋,打开木门,屋内里面陈设简陋,只有一张木桌和一张木床。
不熟悉的地方与熟悉的人。
而在那木床上躺着的则是李溶月。少女面容憔悴,瘦弱的身躯几乎看不出是个人躺在榻上,看样子是真的要死了。徐舟野走近李溶月,在床榻前半蹲下来,他伸出手颤抖的握住李溶月的手,发现李溶月手指冰凉。紧接着,徐舟野开始给李溶月搓手背,哈热气,试图让她身体回暖。
可不论他怎么做,都无济于事。
李溶月身上的鬼手印慢慢的在损害她的脉络。
半晌。
徐舟野哭了,道:“李溶月,我扎的头发不好看,还是你给我扎的好看。”
“我来了,你怎么还在睡啊,你难道不想我吗?”
“可我很想你……”
“我们可是说好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你可不能反悔。”
说完,原先那股灼烧感又接踵而至。
徐舟野皱眉,极力忍受,但这次很是不一样。不同于其他的灼烧,而是滋麻滋麻的,行走在五脏六腑。很快,徐舟野支撑不住痛苦倒地。
“咚一!”的一声。
外头的人听到动静后连忙赶来,楚惜之把他扶起来。
老婆婆看见徐舟野脖颈处显现出来的花印,语无伦次:“怎么会这样……”
老婆婆沉思良久,警告道:“你不能靠近她!”
徐舟野倒在楚惜之怀中挣扎着,怒道:“放开我!凭什么不能!”
明兮迟和楚惜之使劲摁住他,徐舟野就像一条鱼。
老婆婆掀开徐舟野胳膊处的衣裳,似乎想要正式自己心中的猜想。掀开后,是更多的花印,很清晰。
“果然是梅花烙印。”老婆婆异然想到了什么,然后道:“你们摁好他,千万不能让他挨着她。”
徐舟野愕然,动作依旧不减,他质问道:“为什么?凭什么?”
老婆婆道:“凭你的命,生来就与别人不一样!你是往生魂。”说完,老婆婆并没有解释其意思,只是撂给明兮迟一个眼神便离开。
老婆婆离开后,明兮迟沉思了片刻,然后道:“徐舟野,你是喜欢李小姐对吗?”
听到喜欢二字,徐舟野停止了动作,脑子“嗡一”的一声变成空白。
明兮迟也明白了,愧歉道:“对不起。之前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还不确定,可现在已然成为了事实。你且就听我说,徐舟野,你身上的梅花烙印,就是来扼杀你的**的。”
“徐公子。”
“你不可喜欢李溶月!”
“不可想她!”
“不可念她!”
“不可再与她靠近!”
“不可再与她同行!”
“不可对她再有半点留恋!”
“不可再对她动情!”
明兮迟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充满了告诫,告诫他,他们这辈子,生生世世,都不可能会在一起。
徐舟野眼角划过一滴眼泪,往李溶月那边看去。
他之前还一直没能明白为什么自己很喜欢黏着李溶月,“买卖”关系成为两人不可逾矩的枷锁。
也是两人能亲近的最好方式。
如今这道枷锁被解开,他也明白了自己对她的心意。
是喜欢。
可还未来得及说出就要被掐断,他不服也不愿意。
可现在没办法,徐舟野只能逼着自己不再想她,对她来说是一种保障,也是对自己的保护。
毕竟像李溶月那样的人,不该喜欢这样的徐舟野。
他也不敢肖想她能喜欢自己。
徐舟野默默在心里想了很久,直到想通为止。他擦去眼泪,站起身朝周围的人走过去直接跪下。
不仅仅是明兮迟,还有楚惜之一同震惊。
只听徐舟野恳求道:“我不靠近。我只求你们。”
“有没有其他法子可以救救李溶月……”
“我求你们了。”
门外传来一阵哈欠声。
众人纷纷看过去,原来是相思子。他倚在门外听尽了里头的话。相思子把头发收拾干净,缓慢的走到他们面前,慢吞吞道:“我有个法子,虽有点冒险,但足以救活李溶月。”
徐舟野眸中闪出一束亮光,迫问道:“什么法子?!”
相思子道:“渡命。也就是要你把你的命渡给她,直到填满她的命为止,她就能活。”
明兮迟阻止道:“不可!我听过这个渡命术,实在太过冒险,千万不可胡来!稍有不慎就会丢命!”
一向与明兮迟唱反调的楚惜之这时候也摇了摇头。
只因是在太过于危险。
相思子没有理会他们,而是紧紧盯着徐舟野,问:“我是在问你,你愿不愿意?”
明兮迟担忧的眼神一直在徐舟野身上。
徐舟野没有片刻思虑,道:“我愿意。”
明兮迟再度打断:“不行!太危险了!”
徐舟野依旧不听,道:“不用管,你只管来。”
相思子满意点了点头。
明兮迟还想再说些什么,楚惜之道:“试一下吧,也让我们试一下。不然就真的来不及了。”
这句话才让明兮迟松了口。
很快三人离去,屋内只剩下两人。
徐舟野强忍着灼烧感,缓缓走到李溶月身前,附身轻吻了一下她光滑的额头,那是一个若有若无的吻,布帘掩护着,看不出他是否真的吻了。徐舟野对于这种感情,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只能等到她知晓,才敢放肆。
窗外月光洒在两人身上,此刻徐舟野命中只有李溶月。
他向她安慰道:“别怕,有我。”
相思子靠近,对他说:“给我一个传物,不然无法连接。”
渡命术与赊命不同,渡命术需要一个衔接,也算是对方之间相互扶持的方式,两人之间必须交出对方愿意舍弃的东西。徐舟野想都没想,拔出剑把自己的长生辫割断,摘下抹额,仔细把它们相系。
断他长生辫,渡她长生命。
同时也结了命。
“开始吧仙君。”他道。
相思子接过传物,提醒道:“很痛苦,要忍着。”
而后开始了法术,相思子把传物放在手心感受着。徐舟野则是把李溶月扶坐起来,徐舟野与她十指相扣,感受着她的命道。
相思子严肃道:“渡命亦是赌命,相连也相生。”
接着把传物用玄力放置两人中间,抹额相系着长生辫,长生辫附在两人心口之处,很快,徐舟野感受到自己身上有股东西在流动,似冰如火,他额头开始冒虚汗。与李溶月十指相扣,梅花烙印一发动情让他身上又开始了燃烧,而后慢慢的,李溶月起初苍白的的脸颊在他的命渡给她之后恢复了以往的红润。
徐舟野望向她,看到李溶月身上的鬼手印全然消失殆尽,也是在这时,渡命数结束。
相思子拂袖一挥,收回玄力,喘了口气,道:“结束了,李溶月已经无碍了,鬼手印已经消失了。但你的命数不怎么多了。”
徐舟野露出了笑容,他抱住李溶月,尽管她还没有醒来,这样也足够。回答道:“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能活了。
抱完后,徐舟野把李溶月放下就跑了出去。
相思子对渡命术没有十足的把握,甚至有点害怕,因为这种法术很难。若是中间有一方内心是抗拒,则会渡命不成,另一个人也会遭到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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