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老头神情冷漠的看了一眼楚词,见她虽然身形瘦弱,但表情坚定,丝毫不为分家后的生活发愁,他的面上就浮现一丝冷笑。
小丫头片子到底单纯,以为摆脱了他们就能过上好日子吗?
“你去请里正和村长过来,就说我们三房一家要分出去,请他们来做个见证。”楚老头对身边的大儿子吩咐道,脸上没有一丝犹豫。
他不喜欢三房一家,甚至比方氏更为厌恶,但方氏的厌恶浮于表面,他则暗藏心中。
必要的时候,能再也不看见三房一家,他倒是十分乐意。
楚大颠颠的跑了,再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了里正和村长,以及两个在村子里颇为德高望重的老人。
楚老头见状,忙笑着迎上去,好像自己不是要分家而是有什么喜事一样。
几人一进院子,就瞧见了院子里的景象。
破布棉被、衣物散落了一地,孙氏背着楚歌,牵着楚棋,楚诗则扶着脸色惨白额头上一片鲜红血迹的楚词五人站在栅栏前,离方氏等人远远的。反观方氏一干人站在屋子前挡着门,大有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
村长皱眉,指着一地的惨像问道:“楚老弟,这是怎么回事?”
楚家在十里村还算家境比较殷实的人家,原本楚老头有三个儿子,但因为三年前后赵国大举征兵,要求每家每户至少出一名壮年男丁,彼时楚词的爹楚江是村子里打猎的一把好手,又有几分抱负,便参了军。
楚江的积极也赢得了村长等人的赞赏,是以对楚家人也客气了许多。
谁能想到楚江一去三年不复返,楚家也渐渐的没落了,如今连楚江的妻儿也都被欺负至此,村长心里只有叹惋!
楚老头在村长颇有几分谴责的目光下,硬着头皮道:“林村长,今日请你过来,是想商讨分家一事。”他说着,转头看向站在栅栏处的一干妇孺弱小,心如磐石般坚硬,道:“如今老三迟迟未归,这楚孙氏做主要分家,想请您做个见证。”
“为何要分家?”村长看向孙氏,心中跟明镜似的。
孙氏犹自抹泪,见村长问,她哽咽道:“我婆婆要将我女儿强嫁给那张铁匠,我们一家抵死不从,他们便想赶我们出去。”
村长和里正一听,顿时深深的皱起眉头,不赞同的看向楚老头:“她说的可是真的?”
“什么真的!小贱蹄子!”站在门口跟母鸡护崽的方氏伸长了脖子叫道:“大丫头都十五岁了,该是说亲的年纪了,婚姻大事的我做个主怎么了?那张铁匠哪点不好,能看上她这么个黄毛丫头是她的福气!要死要活的做什么?全然不把我这个奶奶放在眼里是不是?”
她说完,啐了一口,恶狠狠道:“让你们分家还便宜你们了,依我看就该把你们发卖,一群贱皮子。”
这话就说的有些难听了,楚老头闻言呵斥了一句:“住嘴!”
方氏虽然泼辣,但到底有几分怕他,反正自己该说的也都说完了,她翻了一个白眼,骂骂咧咧的进了屋子。
楚河和楚海的妻子见状,连忙跟着方氏后面也进了屋子,特殊时期,她们一定要哄好婆婆,否则方氏说的“发卖”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楚词平白看了一场戏,自己的体力又恢复了不少,她微微提了一口气,看向村长:“村长伯伯,您也看到我爷和奶的态度了,今日我们若是不分出去,我大姐就要被发卖。”她顿了顿,眼里带了几分真诚:“所以村长伯伯,恳请您帮我们做个见证,从今往后,我们三房一家分出上房,再不来往。”
此言一出,园子里的几个老人都是面露惊讶的看向她。
他们以为三房这一干妇孺弱小都是不想分家的,是以村长和里正原本还想为他们说几句话,找一个折中的办法,可如今听这小丫头的意思,这三房是同意分家了?
村长再一次看向楚老头,后者却立马道:“既然三房都这么说了,那就分吧。”笑话,她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莫非三房还会有朝一日巴结上她不成?
“这……你们可想好了?”村长问孙氏。
孙氏原本还想说什么,但瞧见身边女儿笃定的目光,她张了张嘴,嗫嚅半晌,终道:“想好了,村长,分吧。”
分家以后大不了她就去抬木头,只要他们一家人在一起,总能想办法克服的。
村长哑然,同情的看了三房一家一眼,但两边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再劝,而是对里正道:“文书可有拿过来?”
里正点点头,从方才楚河去叫他前来商量分家一事时,他便把分家文书带在身上了,这是每一个村都会发放的固定格式的文书,只需要填好双方的名字以及分家时所给的东西,再由双方盖上手印,村长、里正盖上印章,分家就算是完成了。
里正将文书递给身后的老童生,后者则是早已备好笔墨,拜访在了楚家的园子里的木桌上。
“按照规矩,分家时,家里的田地房屋要按照人口来分。”老童生扫了一眼一地的凌乱,皱眉道:“楚家一共有三十亩田地,十六间屋子,楚三房一共有六……五口人,那么上房应当分给三房……”
他话未说完,便被一道尖利的嗓音打断。
原来是方氏去而复返,将手里的扫把打在门板上框框作响:“什么房子,什么田地?我们一份都不会给他们!”随后又骂了几句难听的话,隔着一面墙清晰的传入了院子里的众人耳中。
楚老头的面色有几分难看,村长的脸色比他更难看,“楚老弟,我竟不知这偌大的一个楚家还轮得到一个妇道人家做主?”
楚老头连忙赔罪:“一介村妇不懂事,望村长不要与她计较,这田地与屋子……”
“分还是不分呢?”里正淡淡的问他,语气却不大好。
于情于理,都应该分的。
“村长伯伯,不如这样吧。”楚词见局面陷入僵持,忙开口道:“田地我们只要五亩就好,至于屋子,能不能将昆虚山脚下的那一处归给我们,其余的,就全部换成粮食吧。”
楚家的人口也不少。
大房楚河一家,一共有五口人,赵氏以及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二房楚海一家一共四口人,周氏以及一儿一女,三房的人是最多的,按理说分到的田地和屋子也应该是最多的,但他们一家人只有一个尚只有六岁的男丁,其余全是妇孺,拿那么多田地也没有用,至于屋子,她之所以会要昆虚山脚下的那一处,一来是因为离上房远,她做什么事也方便,二来是因为昆虚山地广物博,他们也可以靠山吃山。
村长见她发话,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三房原本的日子是极为好过的,可自从楚江失踪后,上房的人是越来越看不顺他们,这十里村谁不知道三房被楚家虐待成什么样了?
如今他们连分个家,也不争不抢的,委实叫人心疼。
楚词攥紧了大姐的手,抬眼看向孙氏:“娘,这样没问题吧?”
孙氏拍拍她,看向村长,道:“就这么办吧。”
楚老头咬牙应了。
于是老童生将楚词的要求规规矩矩的写在了文书上:五亩地、昆虚山脚下的屋子以及五十个鸡蛋、五十斤粗面、十斤细面。他写完放下笔,将纸上的墨水吹干后,交给村长,村长过目后又交给里正,几人轮番看完,才给楚老头看。
楚老头年轻的时候识了几个字,但认得不多,他装模作样的扫了一阵子后,递给了孙氏。
孙氏顿时犯了难。
她不识字。
楚词见状,虚弱的伸手拉了拉孙氏的衣摆:“娘,您给我看看。”
孙氏不知为何,自从女儿碰到脑袋晕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做事便极为有主见,叫她也不得不对现在的女儿有了几分信任。
楚词接过文书,仔仔细细的看了,扬了扬唇,道:“再好不过了,谢谢村长伯伯。”
三房的一干人都忙跟着道谢。
老童生见状,又抄写了两份,叫双方签了字画了押,一式三份分给了楚老头、孙氏以及村长。
孙氏将文书攥在手里,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好似做梦一般,自己怎么就……分家了呢。
“地契和房契还要去衙门办理手续才能给你们,不过你们现在可以搬走了。”村长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他看着面色急切仿佛松了一口气的楚老头,忽然有一种预感,将来的某一天,楚家上房一定会后悔。
“谢谢村长伯伯。”楚词再一次真心道谢,心里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她看向孙氏,道:“娘,我们搬东西去新家吧。”
孙氏在听到“新家”两个字时,恍惚了一瞬,啊了一声,仍旧不知所措。
文书上承诺的五十个鸡蛋、五十斤粗面和十斤细面,他们没人敢去上房拿,因为方氏早已听见风声,此刻正在上房虎视眈眈的守着她的粮食。
楚老头一打开门瞧见的便是坐在地上哭闹的方氏:“死没良心的!这些赔钱货走就走了,还要带粮食走,上房一大家子统共就没那么多东西,说给他们就给他们吗?”
村长脸色很是不好看,看向楚老头沉声道:“楚老弟!”
后者虽然也舍不得,但到底不敢得罪了村长,他咬了咬牙,一脚踢开地上的方氏,低声骂道:“没见过世面的婆娘,现在是心疼粮食的时候吗?只要把三房一家撵出去,缺了这几口粮食还是咋?”他骂完,从厨房里拿出东西,深色阴暗的递给村长。
“死老头子!你敢给他们我跟你没完!这日子还要不要过啦……”方氏浑然不听,倒在地上哭闹不止,双腿蹬的十分有节奏。
赵氏和周氏想拉她起来,但到底舍不得那些粮食,也都揣着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村长检查过之后,将粮食递给孙氏,孙氏一脸感恩戴德的接过,对上楚老头阴郁的眼神时,她怕的往后退了一步。
楚词在她身后挡住她,孙氏回头,便看见女儿虚弱的冲自己笑了笑,不知为何,她的心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村长伯伯,您也知道我们三房一家现在的情况……还希望您做个见证,这家已经分了,上房从前又是如此待我们,倘若哪一天他们再要找我们的麻烦,还请村长您一定要为我们主持公道。”楚词说完,落寞的垂下眼。
村长见状,心里浮起一丝同情。
这上房虐待他们三房明眼人一看便知,如今一脚将他们踢开,要是回头再想找他们麻烦,就是他,也是决计看不过去的,是以村长立马便点头:“你放心,若是上房打什么主意到你们身上,尽管来找我便是。”
这话于三房一家是一颗定心丸,与上房则是如雷贯耳的警告了。
楚老头沉着脸,一言不发,但他心里清楚,依方氏的性子,定然是不会轻易放过三房一家的。
可那又如何,三房是死是活,与他何干,现在分家的目的已经达到,楚老头冷哼一声,转身就进了屋子。
分家进行的如此顺利,实在要感谢上房一家也迫切分家的心,否则哪能割掉这么多东西,楚词怀里抱着一个锅,走在去昆虚山脚的小路上,脚步飘然,怡然自乐的想着。
路上还能遇到几个熟识的妇人与孙氏打招呼。
“老三家的,你们这大包小包的是要去哪?”
“吴婶子,我们这是……分家了。”
“分家啦?是不是上房那两个要你们分的?呸!我就说他们这心肝叫狗吃了的,竟然如此狠心!”
“可不是?那方老太太天天闹腾三房一家,这下好了,人家分出来了,她没什么好闹的了吧?”
“话虽如此说,可这分了家,三房一家的日子……”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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