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皇帝三十七年,疑心已经成为刻在嬴政基因里的东西。陆呦的坦诚,无疑治好了嬴政的一大部分疑心病。
两人说开身份后,重新亲亲密密起来,嬴政跟个小尾巴似的跑前跑后,不出意外的再次成为了庄子的常客。
其实不然。
坦诚身份后,嬴政迟到了四年的皇帝包袱重新回来了,小小一大点的团子,呲着小白牙奶声奶气地作揖行礼。
陆呦叼着自制冰棍,恶狠狠地揉了揉嬴政奶嘟嘟的小脸,冰凉的手激得嬴政一颤。他咬牙切齿地放下礼仪,“……夫子!”
陆呦没管,继续手中的动作,嬴政的腮帮子被她揉成鼓鼓的金鱼模样,他终于绷不住,怒气冲冲地吼道:“陆呦!”
阴鸷眼神刚扫到陆呦,没来得及警告,就被陆呦打断:“吃奶糕吗?”
嬴政心中大恨,自觉自己作为一个成熟的帝王,怎么能贪图口腹之欲!他心中暗暗念经似的重复:君子食无求饱,帝王不可贪图享受。况且,他还生气着呢!陆呦简直目无尊长、没大没小。
而后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吃!”
小样,治不住你。枉陆呦劳心劳力地带了嬴政四年,怎么会不知道嬴政是个嗜甜的崽子呢。
两人在门槛上排排坐,吃起奶香四溢的冰糕,同时眯起了眼睛。嬴政小猫似的一口口舔冰糕,不经意的问起,“历史对我的评价如何?”
陆呦:“暴君。”
怎么说呢,嬴政毫不意外,还有点意料之中,暴秦的君王有个暴君的名号,合情合理。
“一个焚书坑儒、坑杀宗族、严刑峻法、大兴战争与土木的暴君。”陆呦对暴君的形容和补充成功让嬴政抽搐似地动了动嘴角。
陆呦慢悠悠薅了薅嬴政头上髻起的头发。孩童头发绵软,髻软踏踏地歪向一边,和嬴政的性格完全不同——冷硬、强势、冷酷……傲娇。
她问嬴政:“不愤怒吗?不失落吗?”
她和嬴政在一起四年,庶民的身份不好过,在路上被贵族的马撞开都不能躺在原地哀嚎,要撑起身体,快速地避开贵人的车马才不会被降罪,如同地上被践踏的草木。
嬴政作为贵族之子,似乎和庶民没什么区别,相反,他受到了更多的奚落和霸凌。他被赵国的上层贵族排斥,亦不被赵国的普通庶民孩童接纳。
他和他的母亲赵姬是邯郸城内格格不入的两条浮萍。赵姬尤可以通过跳舞宴会消解寂寞,而嬴政身边空无一人,即使有陆呦,有辛,但她们毕竟无法时时刻刻陪在他的身边。
但嬴政很满足,他有了可以谈心的陆呦,有了每次见到他都觉得他瘦了的辛,有了会和他打打闹闹的墨十二。
尤其在和陆呦坦诚身份后,他好像稍稍轻松了些。
陆呦眼神长长地落在嬴政手臂上的伤疤。伤疤已经结疤,是嬴政去姬昊宅中学习归来的路上,被肆意妄为的篷车所伤。
篷车的主人是一位不知姓名的少年,绫罗绸缎,配玉饰金。少年笑得尖利又嚣张:“秦国贱子,安能与我同路?”
嬴政摇摇头,眼神漠然:“我会再次杀死他们的。”
为了自己再次受辱的童年。
“把他们都鲨了!那些狗崽子们!”每次看见嬴政身上新出现的淤青,陆呦都气得不轻,恨恨地去厨房剁肉馅。
嬴政在意被历史评说为暴君吗?不在意。他只知道,自己当时做的已经是可选范围内的最好选择。
他当然明白统一的秦国不堪重负,也当然懂得自己当日活埋赵国宗族会被肆意批评。但他要做,为了秦国,也为了自己,在位三十七年,他无愧于心。
再说了,按照陆呦所说,他都做皇帝了,就不能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吗!他可小心眼了,一天被限制只能吃一颗糖的嬴政会把陆呦现在对他的残酷行为记到心里的小本本上,伺机报复的!
这样安慰自己,嬴政还是不自觉地低落下去,崽子缩成委委屈屈的一团。即使关于秦朝的史料很短,即使他把有关自己童年时期的记录全都销毁,后世人怎么能这么说自己。
嬴政理智上十分理解,但止不住气,腮帮子气鼓鼓的,像是条翻白肚皮的金鱼。
“我觉得不对。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是非功过都由后来的成功者书写。”陆呦明晃晃安慰嬴政,“就像你焚书坑儒,焚的是会动摇统治的书,坑的是不事生产的方士。”
嬴政直白地戳破陆呦的安慰,“朕……”没继续说下去,被陆呦威胁着改口,“我确实坑杀了儒士,也确实烧毁了儒家书籍,但我不后悔。”
想起那群在他泰山封禅时给他找麻烦的儒生,那群天天在秦国土地上骂他骂秦朝的儒士,嬴政恨得牙痒痒。
“……”陆呦无语,“我本想安慰安慰你,看来你完全不需要。”
“谢谢你陆呦。”嬴政话风一转,“但比起安慰,我更想知道后世如何论辩我秦朝灭亡之故,如何为我秦朝续命?”
他郑重一行礼:“夫子,请您助我。”
于嬴政而言,历史评说不过笑谈,他在乎的是奋六世余烈而出现的秦朝,是老秦人历经百年后的荣耀。这一次,他绝对不能让秦朝毁在自己手上。为了秦朝,如何郑重都不为过。
出乎嬴政预料的,陆呦没有答应下来,反而摇了摇头,“我只是个普通人,没有立竿见影的兴秦之法,亦没有一劳永逸的强秦之因。”
陆呦只是个普通人,一个普普通通大学毕业、工作两年的社畜而已。即使到现在,她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如何让自己手底下百来十号人吃得饱饭。
她同样极其认真地说道:“作为你的老师,我只能给你一个看待世界的新视角,也只能陪着你和你一同寻找。”
“什么视角?”嬴政和陆呦待得时间长了,慢慢可以明白陆呦口中的新名词。
“人民史观。”
陆呦遥看向远方,一望无际的麦田上零星散布着弯腰劳作的庶民,再远处,吆喝叫卖的货郎走街串巷,母亲在孩子的哀求下咬牙买下一个转动的风车,威严的君主侧脸隐藏在羽冠后。
*
虽然陆呦已经醒来,但大会诊引来的医者还没有离开,尤其在扁鹊出现之后。医家扁鹊在战国,那可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本来,知识在战国是比黄金还贵重的东西。百家之人也不是敝扫自珍,但普通人想学,要么有机缘得贵人相助,要么天赋高被收入门下,总之,得先拜码头。
这一场辛为陆呦准备的群医会诊,难得让些许医者肆意交谈,教学相长。最重要的是作为医者领头人的扁鹊并不敝帚自珍。
两个月后,扁鹊抚着长长的胡子,诊脉后连连恭喜:“女公子身体已经大好。”
提心吊胆的辛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把自己一直吊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如此,我的职责已经尽到,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扁鹊准备告辞,他在邯郸已经停留三月,也和会诊中的许多人交换了行医途中遇到的疑难杂症。此番邯郸之行,他收获颇丰。
他制止陆呦挽留的话头。本来在陆呦醒来,身体好转之时他就准备离开,但陆呦什么都不多,最多的就是图书馆里的知识。
陆呦成功用《本草纲目》、《伤寒论》两本中医名著留下了扁鹊,顺便聘请扁鹊做了学堂医学班的短期夫子,并允许扁鹊誉抄。
“医者需游历四方,见遍百病。”他将两本医书誉抄完毕,已经学得七七八八。如今最重要的,就是去看、去找,去实践书上的内容。
陆呦挽手拜别,“既然如此,我就不再挽留您了,希望您医术精进,弟子满天下 ,下次见面应该就是神医扁鹊了。”
扁鹊哭笑不得,他对自己都没有如此高的期望。他以平等的身份拜别陆呦:“女公子,天高路远,有缘再见!”
此两本书,任何一本都可开一家之说,成为世家藏宝阁中的珍宝。但陆呦并无藏宝之意,“我希望您之后能将书上的知识传扬出去,不分庶民与贵族,有人学就教,有人问就答。”
如此名士,值当他以平辈相交。
“扁鹊定不会负女公子之期望。”
长长拜别后,扁鹊带着自己恋恋不舍的小徒弟坐上白疾言驾来的篷车。白疾言逗小师弟,“小师弟,若你不舍,让师傅将你托养在庄子上如何?”
小童收回自己依依不舍的目光,听到白疾言的话犹豫得不行。庄子上有好多好吃的,冰糕奶糖。
“不。”小童坚定拒绝,“我想成为和师傅一样的医者,医人救人。”说罢,为表自己坚决的态度,他收回自己的目光,背诵起扁鹊布置给他的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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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着扁鹊的篷车慢慢消失在远方,陆呦才拉着嬴政,和辛慢悠悠地回去,“扁鹊是位名士。”
嬴政:“他是个游医。”
辛不赞同的摇摇头,“扁鹊救人无数,广收学生,不只是个游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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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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