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二章

燕赵之战,赵国大胜。

没有邯郸之困的雪上加霜,历史中耗时四年的战争,赵国一年打赢了。

赵国的胜利让其余国家意识到一个事实:赵虽虚弱,依然强大。想要从赵国身上吸血吃肉,还远远不到时候。

秦国也以燕赵之战,观望赵国的军事能力,燕赵这一战,稍微将秦国的傲慢之心打散了些。他们准备得更充分,以便趁火打劫。

长平之战并不代表一切。

但是秦也没有沉湎于过去的辉煌,趁赵国西边兵力薄弱,以极小的代价,大举收获榆次、新城等二十余城。太原君指日可待。

当然,廉颇率领的军队没有心情关心这个,而是高高兴兴地带着赏赐回了邯郸,邯郸城上下都沉浸在战争胜利的喜悦和收获中,满车满车运来的的粮食堆得尖尖的。

灰头土脸,但是精神奕奕。

戴着冠冕的君王立于台阶之上,左右分别是宗室代表平虎君、三宫、以及相国春留君,再下面是数不清的官吏。

建鼓与编钟有节奏的奏乐,廉颇素衣乘车,两侧旌带飞舞。

“上将军至!”

一声接着一声,音浪重重叠叠地飘到君王阶下。

赵王前行几步,扶住将要行礼的廉颇,“将军劳苦功高,无须多礼。”

廉颇不受,坚持道,“大王,礼不可废。”

赵王两只手紧紧握着廉颇的手,恳切地说道:“将军此行,破燕攻赵之心,扬我赵国之威,占城五座,粮食千石,寡人代赵国谢将军。”

“请将军与我上座。”赵□□不待人拒绝,拉着廉颇坐到自己的旁边,没管其下众人的议论纷纷,“开宴!”

王宫开宴,邯郸城内同样欢欣雀跃,离家的游子回家了!哭笑声交织中,辛背着小小一个包裹,本想不惊扰他人,悄悄进庄子。

却没想到一年过去,邯郸城外的乡亲庶民竟会记得自己,刚走到官道上一会,有驾车的人揉了揉眼睛:“辛夫子?是辛夫子吗?”

春夏离乡,来年秋冬归家。大雁南飞,游子也从北地飞回了家乡。

应该是学堂学生的父母或亲戚。辛肃着脸,点了点头,没成想对方更加热情,拉着辛上驴车,“安全回来就好。”

一年的历练,辛身上硝烟滚着火土,吓人得很,但邯郸城郊外的人有一说一,都知道辛公子只是看着吓人,一个纸老虎罢了。

一年时间,庄稼不过种了两茬,足以重塑一个人。

作为一个很好的倾听者,辛能听农人聊庄稼,能听商人聊买卖,也能听小童稚语,老人絮叨。他被善谈的老者按在驴车上,秋日艳阳高照却不晒人,辛眯起眼睛舒服极了。

和辛聊天的人很激动,一边驾车一边叫嚷,“辛夫子回来了!”

不一会,辛还没到家,他回来的消息家里人都知道了。陆呦火力火燎地吩咐庖厨准备些好吃的东西。辛苦几个月回来,一定要吃点好的放松一下!

辛到庄子上,周围缀着些人,不远不近地听辛将战场的消息。他跟着廉颇将军快马回城,大军还在后方。

“夫子,我家柴怎么样了?”有人忍不住询问。

“他在后方,应该过几日就到邯郸了。”

得知消息的麦和父母长长松了口气,刀剑无情,不奢求封侯封将,能活着回来就好。

“辛!”

听到墨十二的声音,侧头和人说话的辛抬起头,墨十二呲着牙,用力挥手。三大一小的身影在日光中逐渐情绪。

太阳刺得眼睛生疼,辛眯起眼,全身都放松了下来,“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陆呦眼角湿湿的,看到自家弟弟没缺胳膊少腿后忍不住庆幸。

墨十二大步流星,锤了锤辛的肩头,“平安回来就好。”说着,就要接过辛的包裹。

菱也上前,“受伤了没?”

辛老老实实的在家人关注下摇了摇头。他认真的身后跟着的人告别后,和家里人讲起战场上的趣事,比如抢饭,比如队伍中有个小学究,每天训练完都走不动路,都是他们抬回去的。

嬴政到了见风长的年龄,大几个月没见已经长成了少年,高髻马尾,不动声色搀扶着辛,明明走路左脚重、右脚轻,还说自己没有受伤。

嬴政撇嘴、嬴政不满。

几人边吃边聊,聊到日头西斜,晚霞铺满天。战场上的趣事哪有那么多,不过是苦中作乐。

陆呦的手轻轻搭在辛的肩上,他恍然发现自己泪流满面,呼出的气止不住的发抖。

和自己同伍的士卒不过十六,已经成为冰冷的残尸。为防疫病,将军令人收集尸体,而后一把火烧了。最后小学究留下的,是一条附着小贝壳的冰冷绳结。

辛抽泣起来,再也控制不住,大哭起来,“战争是为了什么?”

没人能回答,陆呦也不能。陆呦可以从宏观的角度告诉辛,战争为了和平,为了一统,为了顺应历史潮流之类的鬼话。

但是她说不出。

她无法无视辛话语中的未成年小孩,一个在战争中千千万万的普通人。战争或许有其意义,但要留给芸芸众生悲痛的时间。

嬴政沉默地坐在一旁,看着自己从小的玩伴嚎啕大哭,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辛这个人,陌生的是他脸上的悲痛。

八年岁月,他和辛面对面了无数次。因为小时候的经历,他凶戾;十三岁后简单又富足的生活,他稚气未脱。即使有了好几年的行商经历,他身上的少年气丝毫未变。

但是现在,辛太憔悴了。双眼通红,精神疲惫,灵魂颤抖。嬴政从辛这里看战争,前世未有的新经历。

前世,他周围的人观战争,居高临下、统数而论,战争象征着他的威严,象征着秦的统治。他们讲战争,讲的是一国的后勤调度、战争双方的权谋策划。

他看到了伤亡,如奏折上冰冷的“死伤三千余人”。他会为秦国子民的伤亡悲痛,却从未如此近距离的看到战争中的死亡。

看到死亡对自己玩伴的影响,看得人心里闷闷的。

嬴政沉思着,与陆呦二人一同等到辛的哭声渐弱,而后昏睡过去。指使仆人将辛搬到床榻,给辛紧了紧衾被,陆呦和嬴政走出辛的卧房。

月色明亮,无一丝乌云遮盖。月光打在地上,像是层薄薄的霜,将人影拉的长长的。

陆呦这才想起时间,邯郸城门已关:“赵姬会担心的。”

菱从阴影中走出来,闻言翻了个白眼:“我已派人传信。真要等你吩咐,不定到什么时辰。”

她担忧地看了看黑漆漆的屋子,“辛如何?”

“已经睡下了,睡一觉应该能好些。”

睡前还不停念叨,自己一定要把绳结送到小学究家里去,是对小学究的承诺,也是对自己同伍伙伴的承诺。

菱沉默片刻:“总要适应的。”

这世道,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她们作为其中浮萍,只能适应,只能撑着继续生活。

三人转了个方向,送最小的嬴政回自己的卧房。嬴政时不时在庄子上过夜,看人睡在小书房不舒服,陆呦干脆为嬴政收拾了个卧房出来,这样嬴政住得舒服点。

两个大人由辛聊到收成,聊到孩童教育,再聊到辛的婚姻大事。

“辛年龄也不小了,该成家了。和他差不多大的人,家中孩童已经可以满地跑了。”

“我想着他能找个自己心悦,也心悦于他的女子。”陆呦赞同的点头。

她思摸了良久才发现这话语为何熟悉,后世催婚不也是这个说法?!没想到,她没赶上被催婚的道路,倒赶上了催人结婚的大军。

嬴政一路沉默,和菱、陆呦二人点了点头后重重合上了门。就着衣袍和屋中月色思绪翻飞,良久才睡着。

菱奇怪:“政儿今日怎么了?”

陆呦心里有所猜测却不便多说,“许是看到辛苦,难过了吧。”

第二日一早,嬴政和陆呦告了辛的一状,“我观辛走路姿势,似是有伤在身。”

陆呦半信半疑,请来庄子上的医者时甘。时甘就是那位借宿于陆呦庄子,而后被陆呦高薪聘请的医者兼学堂老师。

“辛公子身上确实有伤。”时甘没管床榻上辛不住发射的狗狗眼,一本正经地对着卧房外的陆呦回话。

陆呦怒吼:“辛!”

声音大到屋外树上的鸟雀惊飞起。

时甘不受影响,拿出自己制好的药,“本就重伤,又长途跋涉,好好养着吧,药要一日三顿的喝。”

辛垂头丧气,和屏风外的陆呦解释:“我不想你们担心。”

陆呦没好气地接话,“你不想让我们担心,所以想让我们生气。“说完,又掩不住担心,”不行,我得去让庖厨准备些滋补的食材。”

嬴政趴在辛的床头,碰了碰辛的额头,发现没有高烧后松了口气。

豹子般的直觉让辛有些怀疑,眯起眼睛看着床头旁温柔安静的嬴政:“是不是你告的状?”

嬴政脸色不变,“诽谤,这是诽谤。”

辛恶狠狠揉了揉嬴政的脸颊,抽条后嬴政奶嘟嘟的腮帮子消失,揉起来都不舒服了。

嬴政无奈地从辛手中救出自己的脸。时甘制药有一手,里面放了些安神助眠的药材。

两人打闹之间,辛长长的打了个哈欠。嬴政轻轻说道,“睡吧。”

待辛睡熟后,寂静的屋中传出掷地有声的声音,“仗要打,但我会改。”

辛再次醒来时,嬴政已经乘车归家。赵姬确实在意嬴政,在自己喜欢的歌舞结束之后,一大早她便派车来接嬴政。

陆呦派人准备好的饭菜热了又热,总算是赶上辛醒的时刻。

辛吃着饭,“阿姐,明日我要去送绳结。”

小学究的家他记得一清二楚,就在邯郸郊外的杏花村。说来,他们和杏花村有些缘分。刚入邯郸城时遇到的叔山便是杏花村的。

“我陪你去。”

辛重重摇头:“我一人去即可。”

这是他许下的承诺,他结下的缘分,他想自己送去。

“带上政儿。”

陆呦拗不过辛,只好同意,但也要辛带着几个人,免得出现意外。

“政儿还小……”

陆呦摇头,“他不小了。”

辛翌日一大早便早早起来,乘车去杏花村,跟着几个护卫队中别国户籍的人。晨雾未散,辛已经到了村口。

辛下车亲自问路:“请问伯笙家在哪?”

被问的村人狐疑地从上到下打量,确认辛没有太大威胁后才回答他的问题。待辛道过谢后,又慢吞吞地坠在了队伍最后。

辛站在篱笆外。伯笙家是个很质朴的小院子,看得出来虽然有些贫穷,却很有生活之心,干净整洁。

家中人似乎正在吃饭,听到叫门声后端着木碗出来看。出来的女孩看了看,“大哥哥,你找谁?”

“……我找伯笙的父母。”

辛的指向太明确,女孩脸色一下免得勉强,朝着屋内叫喊,“爹,娘,是认识哥哥的人来找你们。”

谁不知道伯笙入了伍,去了北地。厅内传来碗筷落地的声音,被呼唤的两人搀扶着出来。

“孩子,你找谁?”

辛低下头,避开两位长辈希冀的眼神,从自己怀中掏出被提问煨得温热的绳结。

伯笙的父母眼睁睁看着熟悉的绳结出现,顿时心碎成了两半。他母亲不愿意相信,“孩子,我家伯笙的绳结怎么会在你手里?他这孩子从小大意,许是落在某处……”

伯笙母亲絮絮叨叨的声音在辛的目光中停下,她不相信,上前几步又看着围上来的亲戚领居,“怎么了?怎么如此样子,倒像是我家出了什么丧事似的。”

众人担忧、悲伤的目光像是洪水,冲垮了她心上的堤坝,她茫然四顾,嘴里不停发出嗬嗬的声音,双腿瘫软在地。

伯笙父亲的声音,她家女儿的声音拐着弯蒙着纱穿过来,“哭出来!孩他妈!哭出来!”

她茫然的大哭起来,胸中的闷气却犹如实质,吐不出来吞不下去,又狠狠地捶打自己的胸膛。

“我儿伯笙!我儿伯笙!”她夺过伯笙的绳结,眼泪啪嗒啪嗒的流不停。

而后凄凄哀哀地盯着辛。辛看出了她眼神中的恨意,为什么死的不是你?是啊,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女人扑上来厮打辛,被众人拦住。一波人围住状似母兽的女人,一波人围住辛往外走,不住和辛道歉,也劝着辛离开。

辛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只记得女人疯狂的、悲痛的通红双眼。

辛将自己准备的东西递给里正,“请您帮我把这些东西给伯笙家。”

三匹布、三袋米。又提起一块腊肉递给里正,“劳您费心。”

里正推拒不成,只好收下。

回程路上,嬴政问辛:“害怕吗?”

辛收回自己纷乱的思绪,“该是我问你怕不怕才对?”

嬴政又问了一次:“害怕吗?”

辛沉默,“害怕。你怕吗?”

嬴政看向远方飞鸟,妇人哭喊犹在耳边盘旋。一个士卒,一个家庭。

耶耶耶耶!七月一号,准时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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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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