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澜生指着裘智道:“这是仲先的表弟,裘智,大家都见过。过去有些误会,今天一起喝杯酒,就不要再计较了。”
王仲先事先并不知道今日是赔罪宴,担心裘智脸嫩,无法应付,忙接过话茬:“我表弟年轻气盛,一时口无遮拦,冒犯了各位。我替他向大家赔不是,还请多多包涵。”
裘智不知张澜生是真心帮自己说和,还是因当日指认他为嫌疑人之一而怀恨在心,故意设局让自己难堪。但眼下情势,他乐得顺水推舟。毕竟大家同窗共读,低头不见抬头见,实在不必闹僵。
他随即站起身,朝众人作揖道:“那日是我考虑不周,言辞失当,冒犯之处,还请诸位见谅。”
张澜生帮腔道:“他年纪小,咱们这么大的人了,别和小孩子斤斤计较了。”
除了闻游,其他两人见裘智态度诚恳,加上张澜生从旁劝解,不好不依不饶,只能拱拱手,将此事揭过。
闻游冷哼一声,语带嘲讽:“今天没王爷给你撑腰,你才态度这么好吧。”
裘智看他面带愤恨,显然还记得当日朱永贤刁难他一事。
他本欲反唇相讥,但转念想到张澜生刚才的话,没必要和小孩子较劲,只是敛去笑意,淡淡道:“闻兄说笑了。”
林牧鹤一拽闻游的袖子,半是揶揄半是解围:“闻兄怎么还没喝酒,就说上胡话了。”说完,脸上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讨好之色看着裘智。
王仲先说裘智年轻气盛,他看闻游也是不遑多让,一样的愣头青。朱永贤只是今天不在场,又不是人没了,回头裘智找他告状,有闻游好看的。
林牧鹤早有心与裘智交好,以此攀附燕王,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如今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自然要帮裘智说话。
裘智向他微微颔首,以示谢意。
闻游见众人不站在自己一边,气愤之下骂道:“窝囊废,多嘴多舌。”随即狠狠瞪了裘智一眼,气呼呼地走到角落,找了个离他最远的凳子坐下。
林牧鹤眼神一暗,脸上露出几分怒意。他自视才高八斗,又有些家产,不愿低娶,可高门大户又看不上他,因此至今未娶,家中养着几名娈童供他取乐。
国子监中同窗时常讥笑他不能人事,才会孤寡至今。现在被闻游当众出言羞辱,不免怒火中烧,忍不住怒目而视。
张澜生察觉气氛尴尬,忙命仆人端来酒水,先斟了一杯递给裘智,温言道:“知道你年纪小,不能喝酒。但今天是赔罪宴,总得略饮三杯。”
裘智无奈,只能依言连饮三杯,随后对众人道:“先前确是我的不是,几位兄长大人大量,还请见谅。”
王仲先看裘智三杯酒下肚,脸颊飞霞,眼神略显迷离,皱眉对张澜生说道:“不能再让他喝了。”
张澜生好脾气地笑笑,说道:“放心,我哪敢让他再喝!回头他醉了在我家撒酒疯,打烂盘子碗的,我可损失不起。”
他似乎觉得裘智喝完酒,傻呆呆的样子有些可爱,又想去拍裘智的头。
裘智吃过一次亏,肯定不能吃第二次,看他抬手,立刻躲开了。
张澜生笑道:“小朋友还挺机警。”
今日艳阳高照,天上一丝云彩也无,虽只是仲春,气温却仿佛盛夏。几人之中,王监生身形颇为丰硕,最不耐热。他用袖子扇了几下,抱怨道:“热死了,什么鬼天气。”
张澜生笑嗔道:“王兄慎言,现在最忌讳提鬼这个字。”
他语气虽然轻松,但众人听了却各怀心思。孙富死后,顺天府虽认定此案乃是人为,监内早已谣言四起,许多学子私下议论,说是厉鬼索命,弄得人心惶惶。
张澜生见气氛微显凝滞,连忙吩咐仆人去冰窖取冰,为众人解暑。
裘智闻言,暗自咋舌:张家太有钱了吧。
民间和官府设有冰窖,冬日藏冰,夏日贩售,价格平易,城中普通人家也能买得起。但能在自家建冰窖、储冰消暑的,无疑是大富之家。
不多时,仆人端来几个冰盆。王仲先见状,连忙说道:“裘智身体弱,不能用冰,容易着凉。”
裘智一听就不乐意了,白了他一眼,反驳道:“我只是身体不好,不代表感知不到热。难道中暑就不是病了?”
话一出唇,他便觉失言。王仲先毕竟是为了自己好,自己居然当着众人的面让他下不来台,于是赶忙道歉:“我喝多了,言语孟浪,你切莫怪罪。”
张澜生连忙打圆场:“是我思虑不周,忘了裘贤弟身体不适了。”说着忙命仆人从裘智身旁的冰盆里取出大半冰块,只留下少许。
几人继续饮酒寒暄,谈笑风生间,林牧鹤忽然问裘智:“不知案子的进展如何了?裘贤弟找到了什么证据吗?”
此言一出,众人不禁一怔,纷纷放下手中杯盏碗筷,目光齐齐望向裘智,就闻游也竖起了耳朵。
他虽对裘智看不顺眼,但不得不承认对方案发当天的分析条理清晰,令人信服,不免好奇裘智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裘智好歹做了多年的法医,保密条例早已刻在了骨子里,就算醉意上头,依然保持着警觉。
他沉吟许久,缓缓道:“谢月朗被灭口的事,你们听说了吗?”
谢月朗的死不是什么秘密,谢家门前的白幡到现在还没撤下来呢,只要眼睛没毛病的人,都能看出谢月朗出了事,没必要隐瞒。
说完,他暗中观察几人的神色,希望能发现蛛丝马迹。
众人都明白谢月朗是被凶手害死的,生怕一言不慎引火烧身,纷纷避开他的目光,默然无语。
王监生忍不住打破沉默,试探道:“我记得之前好像看到林兄和张兄在谢娘子家附近出现过?”
林牧鹤一听,连忙解释:“我听说了谢娘子的事,和张兄一起去祭拜。”
裘智听他语气透着几分悲伤,显然与谢月朗有旧,满怀希望地看向林牧鹤,问道:“你和谢娘子很熟吗?”
林牧鹤不愿多言,支吾道:“不算熟,见过,见过。”
裘智看他神色闪烁,就知二人不只是见过,追问道:“你听说过谢娘子要嫁人的事吗?她的未婚夫你见过吗?”
林牧鹤微微一怔,片刻后摇头道:“谢娘子似乎很久没出来了,我好几个月没见过她了,原来是要嫁人了。”
裘智又将目光转向张澜生,对方同样一脸诧异,摇头道:“从未听谢娘子提过。”
王监生则连连摆手:“我与谢娘子素不相识,连面都没见过。”
闻游哼了一声,闭口不语。
裘智不免有些失望,顺天府这些天也没闲着,四处找谢月朗的未婚夫,一无所获。
他心中暗戳戳地戳着凶手的小人,骂道:藏得那么深,属王八的吗?
张澜生疑惑道:“你怎么知道谢娘子有未婚夫的?”
裘智打了个哈欠,含糊道:“左邻右舍都知道,一打听就问出来了。”
凶手暗中看着裘智,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暗道:就你这撒谎的本领,再练十年也瞒不过我的眼睛。
他虽不清楚裘智从哪打听到谢娘子的事,但看裘智的表情就知所言不实,又暗暗庆幸,自己当机立断除去了谢月朗。
王监生问道:“我记得那天李甲吓得都快晕过去了,现在谢娘子不在了,他没事吧?”
裘智装傻道:“我不知道啊,应该还好吧。”
虽然案子的话题是由林牧鹤挑起的,但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不停,他又有些不自在,忙打了个哈哈:“喝酒喝酒,咱不提案子了。”
众人顺势岔开话题,边吃边聊,饭后各自散去。
回家的路上,王仲先不好意思地看着裘智,道:“我真不知道张澜生今天设的是鸿门宴,你别怪我。如果早知道,肯定不会带你去。”
他说着,又狠狠道:“这小子,先斩后奏,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他。”
裘智摆手道:“算了,他也是一片好心。事已至此,没必要再和他掰扯了。”
毕竟今天酒宴的结果是好的,除了闻游,余下几人最起码面上不再计较此事了。
裘智虽不愿和张澜生计较,但以后也不想和这个人来往了。总觉得这人表面和气,内里却透着几分虚伪,像只笑面虎。
他中午喝了酒,在马车上眼皮就一直打架,回家稍作洗漱,便倒头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便见朱永贤坐在卧室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本书,身边放着一个木箱。
裘智神智不清,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朱永贤挑眉哼了一声,走到床边,用手中的书轻轻敲了敲他的头,语气颇为不满:“不是你约我下午来的吗?居然忘得一干二净。”
裘智愣了许久,才记起确实有这么回事,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我睡迷瞪了。”
朱永贤闻到裘智身上淡淡的酒气,忍不住凑近了些,深吸一口气。除了酒精的味道,还捕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香味。
他心念一动,记起前世看过的一则新闻,好像有个什么“体香效应”,可以闻到喜欢的人身上散发出的独特香气。
裘智见朱永贤的脸突然靠近,下意识用手捂住了对方的脸。
朱永贤回过神,瓮声瓮气问道:“你喝酒了?你刚多大,就喝酒。”
他的脸埋在裘智的手里,说话时阵阵热气喷在裘智的手上,舌尖不经意地触碰到对方的手心,带着些痒意。
裘智赶紧推开他的头,缩回手,低声道:“喝了几杯。”
朱永贤看裘智的神色,就知他是被人逼着喝的,立刻道:“这群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怎么能让未成年喝酒,下次别和他们玩了。”
裘智连连点头,心中暗道:肯定没有下次了。
今天的酒席算不上鸿门宴,但也吃得不舒服。他感觉凶手就在席间,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令他如芒在背。
朱永贤上下打量了裘智几眼,关心道:“看你脸色不好,回头让太医过来给你调理一下。”
之前他不曾留心,以为裘智只是偶然不舒服。今天看对方又有是病恹恹的,不由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好像王仲先说过裘智身体一直不太好,于是提议让太医给对方看一下。
裘智想都没想,立刻拒绝道:“不用了,我挺健康的,没有任何问题。”他最讨厌吃中药了,除了苦还是苦,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吃。
朱永贤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问道:“你不会怕苦吧?”
裘智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就说起了今天在张家的见闻。
朱永贤听裘智夸张家的宅子,语气里透着几分酸意:“这有什么的?回头去我家玩,我的宅子可比他家强多了。”
裘智看他一脸争强好胜的样,无奈地笑了笑:“你那是王府,谁能比得过。”
他指了指门口,对朱永贤道:“我要起床换衣服了。”
朱永贤小声嘀咕道:“都是男的,有什么好害羞的。”虽然这么说,但还是乖乖地出了房间。
裘智叹了口气,起身换好了衣服。他打开门,只见朱永贤双手托腮坐在地上,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朱永贤回头看到裘智,兴冲冲地站了起来,笑道:“咱们画画吧!我上辈子学过油画,来到卫朝又学了水墨画,现在学贯中西,融会贯通。”
裘智干笑了一声:“我只会画人体解剖图,而且是简笔画。”他当年只在课堂上记笔记时画过几笔,后来全靠电脑出图,现在让他画简笔都成问题。
朱永贤闻言,双眼发亮,兴奋道:“太好了,我教你画!法医怎么能不会画图呢?”
说着,他抓住裘智的袖子,把他往屋里拉:“来,我手把手教你。”话一出口,他又后悔不迭,若有所思:“不对,我是你的助手,我画就行了。”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朱永贤怕裘智万一学会了把自己甩了,立刻改口:“除了人体器官,你喜欢画什么,我教你。”
裘智见他兴高采烈,不忍扫兴,沉思片刻道:“随意吧,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那就教你画卡通人。”朱永贤看裘智没有注意,替他拍板决定了。
裘智虽没学过画画,但见朱永贤如此热情,也来了几分兴致。他坐在桌前,准备看他如何施教。
朱永贤从木箱里拿出一支画笔,递给裘智。裘智接过,朱永贤却趁机握住他的手,嘴角含笑,眯着眼道:“我手把手教你。”
裘智微微张开嘴,惊讶地望向朱永贤,结结巴巴地问:“是这样学的吗?”
朱永贤面不改色,嘴角含笑,语气坦然:“当然,我就是这么学的。”
裘智狐疑地转头看向白承奉,打算向他求证。
白承奉明白了“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的道理,不等裘智开口,说道:“我是这几年才伺候王爷的,早年间的事不清楚。”
朱永贤见状,笑容愈发肆意,弯下腰,仿佛要将裘智搂在怀中似的,轻声道:“专心点,手别太用力,跟着我的动作来。”
他握紧裘智的手,在纸上几笔勾勒,很快画出了一个胖乎乎的丘比特。
白承奉虽不明白丘比特代表着什么,但看眼前两人手握手的姿势,以及朱永贤贴近的动作,总觉得气氛有些说不出的暧昧,顿时右眼皮跳个不停。
裘智盯着纸上的小天使,侧头又对上朱永贤的笑脸,不由陷入沉思。
小剧场:
朱永贤指着丘比特问白承奉: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白承奉摇头。
朱永贤命令道:你猜!猜不出来,不许吃饭!
白承奉汗流浃背,弱弱道:你和裘智的大胖小子。
朱永贤喜笑颜开:说得好,本王重重有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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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试探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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