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文许乘上八匹阴马拉的鬼车，转瞬间便到了审判司。

只见那审判司的各个司房中，许多文书正运笔如飞，有核算功业的，有取罪定刑的，有增福增寿的，也有签押勾魂的……无数公文在房中飞来飞去，瞧着十分忙碌。

崔文许看得心惊：这地府中的文书如何这般厉害，只我站在这里的工夫，这些文书便不知签了几千几万份公文，纵然我长出十只手，恐怕也比不过人家。

AI鬼差的办公效率，深深震撼了新上任的地府判官。

崔文许立刻觉得肩上的担子重了许多，生怕自己这个判官当得不好，不能服众。

青衣鬼女似是看出他心底忧虑，笑盈盈宽慰道：“崔判官不必忧心，这些繁琐公事哪里用得着你来操心，唯有底下文书拿捏不准的才需要你亲自把握分寸。”

AI效率再高也不是人类，做出的决策依赖于算法和模型，无法提出新的解决方案，所以一旦遇到复杂问题，就需要崔文许出面解决。

不过，真正递到崔文许案头的公文不到万分之一，所以他的任务也不是很繁重。

见到自己案头那仅有一尺高的公文，崔文许暗暗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孟婆婆登上轿子，四个膀大腰圆的恶鬼抬起轿子，驾起一阵黑旋风，不过顷刻之间，奈何桥便在眼前。

小怜唤道：“阿婆，奈何桥到了。”

孟婆婆还在梦里：“我刚坐进轿子，怎么就到了？”

出来一看，果然到了奈何桥。

孟婆婆不禁感叹：“这轿子走得倒快。”

奈何桥下寒风滚滚，血浪滔滔，号泣之声不绝于耳，桥上有几个精细伶俐的小鬼，正在那里烧火、打水、洗锅。

见到孟婆婆，几个小鬼慌忙丢下手头活计，连跌带滚地跑来相见，嘴里茫茫乱乱地叫道：“婆婆，我等日夜盼望，专等你来。”

孟婆婆奇怪问：“等我做什么？”

小鬼们堆出一副谄媚的嘴脸，恭维道：“婆婆是奈何之主，忘川之神，天底下的阴魂哪个不要喝了婆婆的汤才能够往生？所以我等见到婆婆归位，心中喜不自胜。”

孟婆婆听了，忍不住好笑：“你们这些小鬼倒会拍马屁，人家都说鬼话连篇，我今日总算亲眼见到。”

因为她刚刚上任，还不会熬那孟婆汤，便向阴天子派来的青衣鬼女请教。

鬼女道：“孟婆婆请附耳过来。”

当即在孟婆婆耳边传了一篇法咒。

孟婆婆掐着诀，念着咒，手中的骷髅拐上，五个骷髅头各自淌下一滴泪来。

鬼女教她：“打一桶忘川水，和着这五滴泪，熬成一锅汤，这汤有甘、苦、辛、酸、咸五味，喝下去可以叫鬼魂忘却生前记忆，安心投胎转世。”

孟婆婆依言熬了汤，果然五味俱全，有忘忧之效。

至此，崔判孟婆归位，六道轮回开启，阴间亡魂总算可以投胎轮回。

奈何桥上，许多鬼魂排着队，等着喝了汤过桥投胎，那些功德高的，自然投胎成人，业障深的，自然沦落畜道，都是各人的造化。

人间，宿州城。

贺知州枯坐了半天，心一横，将绳索搭在房梁上，打了个结结实实的结，然后脖子往上一挂，脚一蹬，竟要把自己活活吊死！

他夫人李氏正巧来寻他，见到丈夫吊在梁上，险些骇得背过气去：“苦啊，好端端的，这老狗怎么上起吊来了？”

火烧火燎叫道：“来人，快把你们老爷从梁上解下来！”

几个丫鬟小厮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挂在绳子上的贺知州解了下来。

所幸解救及时，人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脸色惨白，双目无神，像是失了魂一般。

李氏叫了他好几声，他也充耳不闻。

“我知道了，”李氏一拍手，“恐怕是冲撞了鬼怪，把魂惊掉了，这可如何是好！”

她的陪嫁丫鬟秋儿出了个主意：“听说秽物可以破邪，夫人何不取些五谷轮回之物来？”

李氏不解道：“五谷轮回之物是何物，又要往何处去寻？”

秋儿道：“夫人啊，那五谷轮回之物茅房里就有。”

李氏这才恍然大悟，她沉思片刻，多少有些心疼丈夫，自言自语道：“老狗哪里受过这个苦，我要把五谷轮回之物灌进他嘴里啊，他就是回了魂，保不准还要吊死。也罢，秋儿，你去马棚里接半桶马尿来喂他。”

丫鬟刚要动身，那贺知州喉咙里含含混混冒出一句话来：“不要去，我并无大碍。”

李氏又惊又喜：“老狗，原来你不曾被鬼撞掉了魂？”

旋即又大怒：“你这短命见识的畜生，既然不曾被鬼怪冲撞，为何要上吊寻死？”

贺知州挥退了下人，对李氏道：“你可认得方才鬼门关里出来的红衣鬼女？”

李氏道：“我就是不认得她，如今也该认得了。”

贺知州就把小怜如何被王官人强抢，如何死在王府，如何被崔判官从乱葬岗掘出来，自己又如何把罪名推到护院头上，将王官人无罪释放等事一一说了。

贺知州泪眼汪汪道：“我要是知道那崔判官，孟婆婆，还有那孟小娘子是地府鬼神，又怎么敢得罪神仙？如今事情已经做下了，覆水难收，唯有以死谢罪。”

李氏气得直骂：“遭瘟的老狗，背时的畜生，都怪你一味逢迎上官，才落到如此境地，但凡你有点良心，也不至于上吊寻死。”

贺知州心如死灰：“夫人，是我对不住你，我给你写一封和离书，你带了儿女回娘家去。”

李氏听了，心中鬼火直冒，一气把他锤了十七八下，又哭又骂：“我到如今这个年纪，又带着一串子拖油瓶，回到娘家怎么好改嫁？亡人！野物！你把我害得好苦！”

贺知州由得她打骂，莫说还手，连嘴都不敢顶一句。

李氏打累了，拿帕子抹了抹泪，对丈夫说：“事到如今，哪怕抹脖子上吊也无济于事了，你就是得罪了皇帝老儿，也可以一死了之，终不然他追到阴曹地府给你来个千刀万剐？可你得罪的不是皇帝，是阴司里的鬼神，你这一死，不正好落到人家手里？到时候叫你上刀山，下油锅，把你剥皮拆骨，难道不比死还难过？”

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贺知州苦得捶胸顿足，“生又生不得，死又死不得，我就这般背时倒霉！”

李氏道：“你若现在死了，到阴司里就是活受罪，为今之计，只有‘将功折罪’四个字。”

贺知州问：“怎么将功折罪？”

李氏如此这般一一说来。

贺知州听了夫人所说，连声赞她贤妻，而后振奋精神，点起两班差役，径直往马尾巷而去。

孰料到了马尾巷那里，才发现巷子里堆满了供品，有枣子、桂圆、松子，也有金桔、香瓜、香梨，实在贫寒的人家，连馒头也要供奉两个，摆放的供品多得几乎叫人寸步难行。

住在巷子里的几户百姓正在那里高谈阔论：“哎呀，真是祖坟冒青烟，我哪里想到竟能同神仙做个邻居？那可是孟婆哩，她孙女可是幽冥使者哩。”

“不是我吹牛，那孟婆婆的孙女我是亲眼看着她长大的，她小时候我还亲手抱过她。”

“可不是，年年逢年过节，小怜都要到我们家里来拜年，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我们这些邻居同孟婆婆一家比亲戚还亲。”

那些带着供品来敬神的百姓听得十分艳羡：“我怎么不是孟婆婆的邻居，我要是她的邻居，同她有了交情，或许她看在交情的份上，就给我走个后门，叫我来世投个好胎。哪怕投不了好胎，多添几年阳寿也好。”

邻居却道：“你羡慕我们还不如羡慕孟家的狗。你可知道，小怜从阴间回来骑的那条巨犬就是她们家死了的看门大黄狗！有句话怎么说，鸡犬升天！他们家的狗也搭着主人的东风做了地府里的神犬了！”

“真是好命啊。”众人满脸向往，都想着如若自己是孟家那条狗该如何如何，又央求道，“你们隔得近，看得清，能否说一说当时的见闻，也好叫我们这些凡夫俗子长一长见识。”

邻居就绘声绘色讲了起来：“……那神犬十分不凡，跺一跺脚，山摇地动，摇一摇尾巴，飞沙走石……”

又手舞足蹈地讲：“阴天子一声令下，孟婆婆与崔判官摇身一变，崔判官穿着地府的官袍，啊呀呀，那可真是说不出来的威风，他手里拿的那个文簿，定然就是生死簿！拿的那支笔，定然就是判官笔！往生死簿上添一笔，凡人就多几十年阳寿，减一笔，就少几十年阳寿。”

“还有那个孟婆婆，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瞎了几十年的眼睛一下子就好了，想来她从前是因为要在人间受苦历劫，所以才是个盲眼，如今功德圆满，自然恢复光明，回去做她的地府阴神！”

“……孟婆婆手里的拐杖也是件了不得的宝贝，摇一摇，夺人性命，晃一晃，勾人魂魄。到了夜间，拐杖上的五个骷髅头就要飞出来，一旦见到为非作歹之辈，就要把歹人的魂魄吃了。据说那五个骷髅头原本就是五个大恶人，后来被孟婆婆收服，做了她手底下的小鬼，专门惩治歹徒……”

“小怜姑娘亲口对孟婆婆说，‘蒙阴天子垂怜，命我做了幽冥使者，在阴世与阳间来往传信’，我们阳间的人有什么口信要带给祖宗，只管烧给她，她是阴天子亲口任命的使者，天子殿中的女官，必然能够将信传到……”

这些邻居结合当时的所见所闻，再发挥一点自己的猜测，添油加醋，叫一干听众听得如痴如醉。

贺知州也听得入神，险些忘了正事。

然而，当他听到：“小怜姑娘往门板上一指，那具埋了几日，又停灵几日的尸首竟面生红晕，颊染朝霞，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活了过来！她把那身子一穿，嘿，又是个活生生的人！”

贺知州打了个激灵，想起自己干的亏心事，忙朝着孟家婆孙住过的破院拜了拜，嘴里念念有词，虽然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无非是些忏悔求饶的话儿。

而后贺知州叫差役在院子外点了香烛，小心翼翼把院子封起来。

百姓们这才发现巷子里来了几个官兵，这些百姓平日里哪里见过大官，所以并不认得贺知州，只知道他是个当官的。

见他把孟婆婆的院子封了，都在那里嘀咕：“那个当官的把院子封起来做什么？”

“这可是神仙住过的地方，岂容他冒犯？！”

见周围的百姓义愤起来，似乎有些蠢蠢欲动，贺知州连忙高声叫道：“诸位父老，我乃宿州知州，崔判官生前便是我的属官，我与他情同手足，是十分要好的莫逆之交。今日见了鬼门关神迹，为免闲杂人等惊扰神灵，所以才将院子封起来。”

又道：“孟家婆孙和崔判官都是地府正神，因此本官有心一家出一百两银子，买下马尾巷中的屋子，连成一片，替几位神灵立一座庙，作为拜神敬香之用。”

其实这短短半日间已经有好几个财主来马尾巷问过价，但马尾巷的百姓想到这里出了三个阴神并一只神犬，是个连土里都冒着仙气的风水宝地，没有一个肯卖。

众人面面相觑。

孟婆婆隔壁的那户人家头一个说话：“先前那些财主要买我的屋子，凭他出几百几千两银子，我也不肯松口，若大人你要拿这块地给几位阴神立庙，我倒肯卖给你。”

此话一出，马尾巷中百姓争先恐后道：“我也肯卖给你，只要是做立庙之用，舍了这屋子又何妨。”

“纵然不给银子，我们家也情愿捐出房屋！”

贺知州倒没有白拿老百姓的屋子，说了一家一百两，一文也不少。

他长舒了一口气，心中暗暗想到：几位神仙，我给你们立了庙，你们便宽宏大量些，饶恕了我的罪过，千万不要记我的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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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孟婆、崔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