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第1章

政和五年的春天依旧来得极迟。

江南的雪早已消融,芽苗枝丫却跟商量好似的,非要等到三月一场暖风挟裹细雨来催促,才肯姗姗染上点新色。

可别小看这些米粒大的嫩绿鹅黄,它们的出现,意味着今春的树抽芽了,草抽芽了,地里的庄稼也终于抽芽了。

整个江南两浙十四州上上下下盘桓数日的焦灼,也因着这些嫩绿鹅黄的到来一扫而空,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喜人的颜色了!

在大宋,雪跟风雨一样是极为常见的,然而这美丽的无根花为宋人带来的不是丰年,而是“大雪连月,至春不止”,或是“伤麦害苗,民多冻死”。(1)

先前,蔓延在江南的紧张氛围,自然也跟雪有关。

去年九月席卷北边的那场大雪灾,导致河北、河东、陕西五路数十州的粮食减产了三成。

按惯例,没收齐的税粮被蔡相公分摊到了南边的州县,鱼米之乡的江南自然也躲不过。

开年交了分摊的税粮后,江南各处也日渐捉襟见肘了,眼看还有今年的税赋,考评的政绩,全家的嚼头....当官的想保头顶官帽,做民的想让全家果腹,可不都盼着地里能顺顺当当的么?

眼下春耕终于顺利了,报喜的公文自然如雪片般飞向州里,路里,宫里。

江南沉寂数日的茶肆酒楼,终于再次热闹起来,杭州富阳县也不例外。

行人若走在宜阳大街小巷,总能听到风中飘来的丝竹管弦声,绮丽又清雅。

这一日,赵母许芸轻快踏着乐曲声踩在刚下完雨的青石板路上,不时含笑看一眼小儿子,心头溢满了久违的幸福。

二郎打小就是最聪慧勤奋的,身子骨也向来强健,如果不是他十五岁那年中元节不知受了什么惊吓,从此忧思过重时常惊厥,恐怕早就如愿考上科举了。

事已至此,她也没心思去抱怨,只每日虔诚去道观烧香跪拜,祈求往后能平平安安的。

可两个月前,那趟来势汹汹的高热让二郎连续昏厥三日未醒,她觉得天都快塌了,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那一晚,是婆母冒着大雨跑去道观叩拜,求来一张青云道长亲写的改名符篆,又捧着银子去以死逼得族长翻出族谱,为二郎划了旧名添了新名。

婆母把符篆带回家烧化成水洒在二郎身上,带全家一起喊魂喊到鸡鸣时分,终于把二郎喊醒了。

一开始,醒来后的二郎状似疯癫,把自己关在书房又哭又笑的,着实让她们担心不已。

哪知青云道长的符篆果然有仙气,二郎后来一天天就大好起来了,不但恢复了精气神,还把丢弃两年多的武艺也捡了起来,全然回到了从前神采飞扬的模样,让全家欣喜万分。

至于他说不想再回书院、也不想参加科举一事,她和婆母立刻就答应了,孩子能这样好好的活着,比什么前程功名都强。

这时,走在许芸身旁提着一篮子菜肉的赵二郎,转头看了一眼喜形于色的“母亲”,心中百感交集。

她的小儿子并没能救回来,眼下住在这身体里的,是自己这个大唐的皇帝李世民。

说起来,英雄迟暮乃是人间憾事。

最后的人生时光中饱受病痛折磨的他,别说再像以前一样纵横疆场,甚至,连下地走路也成了奢望。

当死亡来临时,他虽十分不舍幼子,却更感到如释重负。若能自此脱离肉身樊笼,到地下与观音婢夫妻重聚,死有何惧?

可他预想中的久别重逢并未到来。

当日他刚闭上眼的那一刻,就被一声声哭喊着“世民”的泣血呼唤拽进了一本巨大的发光书册中,等他反应过来时,就成了躺在病床上的赵家二郎赵时明。

他根本不信一本书里会有这么多活生生的真人,于是翻遍书籍史册寻找答案,最后终于确认:

这个大宋朝是真实存在的王朝,而他当年栉风沐雨打下的大唐,早就没了!

试问换成世间任何一个君王,眼睛一闭一睁之间,就得知自己的江山没了,能不悲愤自嘲的又哭又笑吗?

好在李世民生性豁达,用“比起秦朝列代先君基业二世而亡,我大唐也算寿终正寝了”来说服了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吧。

眼下这位赵二郎不但序齿与他一样,连样貌身姿也和他年轻时有六七分相似,既然如今阴差阳错因他而重活,总要替对方照顾好家人。

虽然他没有原主的记忆,但对方在两年前性格大变后鲜少出门与人交往,如今他留心观察仔细应对着,就算一时想不起或记错些什么,家人也会主动帮他解围,并没有引人生疑。

...

许芸一回到家就急忙接过菜篮子,跟婆母一同钻进灶房忙活起来。

她家看似与寻常百姓没差别,但有些地方总归是不同的:丈夫赵令淞这一支,是大宋开国泰祖皇帝的嫡系五世孙。

凭着这层皇室宗亲的身份,去年大郎赵子瞻通过了专为宗亲举办的科举,得到了富阳县县尉一职。

她今日特意多买了些菜肉,是因为中午下值后大郎要请崔知县来家里吃茶。

赵家祖母刘玉碧麻利地剁完肉馅,淋了些酱汁麻油腌上,就洗了手出来,拉着李世民到一旁问,“二郎,他那边怎么样了?”

李世民黯然摇头,又怕老人家听不得血腥事,就简短答道,“开了些止痛的药方,想来是治不好了。”

刘玉碧一下愣住,“真是作孽哦,往后这一家子可怎么办啊...”

赵子瞻带着崔仙芝出现在小院时,早已雨过天晴,院中雨迹也被晾干了,一张四方桌摆在了刚抽芽的葡萄架下,婆媳两人张罗着摆好了碗,倒好了茶。

茶不名贵,是市井铺子里常见的七宝擂茶,放了芝麻、花生、核桃、桂圆各色物事混着茶末煮出来的,吃着让人满口生津。

许芸端来一屉屉热气腾腾的笋肉馒头、酿桂花蜜糕、卤酱牛肉、金丝肚羹、麻腐鸡皮,她一扭头,就看见崔知县系在木架上的一大块肉,忙朝大儿子使眼色。

崔知县是去年才调任富阳的,在这边没有亲眷,大郎敬慕他,就时不时请来家中喝茶,说起来也挺熟了,但人家每回都要带着礼物上门,她哪好意思次次都收。

赵子瞻假装没看到母亲的暗示,熟练地把羊肉提进了灶房。

崔官人正直清廉,绝不肯占别人一文钱便宜,大家都这么熟了,不必再虚头巴脑的推来推去啊。

他狼吞虎咽伴着茶吃了很多点心,打了个饱嗝后放下碗,随意抹了抹嘴角,起身取过放在一旁的卷宗念起来,

“政和五年一月初八,富阳县清水巷人氏王阿四,借云阳酒楼掌柜薛寿铜钱两贯,约定月息三分半,借期一个月,立字为据。

二月十四,薛寿第一趟拿借条上门讨债,王阿四坚称已在二月初七还清了债务,说本想当着全家的面烧毁借条,可借条在回来的路上丢了。

二月十五,二月十七....三月初六,也就是昨天傍晚,薛寿带人上门,打伤王阿四一条腿...”

按大宋刑法,根据案件的轻重难易程度,知县审理一个案件的期效,在十天至四十天之间。

但具体执行因人而异,比如,以前那位知县的案卷堆积如山,有的偷窃案三年还没审完,要想快点结案,只能花钱去催。

但崔官人十分勤政,通常三五天就能审理完一个案子。

他念完后,想到昨晚那个来报案的瘦弱妇人,到底心有不忍,又补充了一句,

“官人,下官带人巡逻时,曾听过几句关于王阿四的事,他在造纸坊负责搬运,力气大,老实,平日从不惹事。”

崔仙芝警告地看了他一眼,转头看向一旁吃得极其优雅的赵家二郎,温声道,

“时明,这案子你怎么看?”

说来也怪,他在汴京时,见过百官争相巴结的梁隐相,见过八面威风的童太尉,跟蔡相公在朝堂上吵过,也曾直言劝谏过官家,却从未从他们任何一个人身上——

感受过跟赵二郎一样的吸引力。

一种他一靠近,就忍不住心生信赖诚服的吸引力,仿佛这个芝兰玉树的少年,内里有着某种摄人心魄的力量。

当然,他也留意到以前的赵二郎,只是一个拘谨胆怯的寻常少年,所有的变化,都是从对方高烧一场改了名字开始的,想来,这就是民间说的“大病一场使人开灵窍”?

李世民飞快掏出棉帕子,仔细擦了擦嘴角站起身,迎着崔仙芝饱含探究的目光,微笑着问了一句,

“崔官人,不知学生的言论,是否会影响衙门的决断?”

宗亲见官不必自称“小人”,以他现在的年纪,自称一声学生也是可以的。

崔仙芝没料到他如此谨慎,竟难得的开了句玩笑,

“无妨,兼听则明嘛。但我是属牛的,天生倔强。”

赵子瞻忙附和着鼓励弟弟,“是啊二郎,这又不是公堂上,你有什么想法也说说看,崔官人自有乾坤定夺。”

李世民俯身行了个礼,抬起头来,

“那好,学生就斗胆一答。现在薛寿手里拿着借条,王阿四也承认这张借条是真的,乍一看,道理全在债主这边。但学生以为,薛寿也有三个不占理之处。”

崔仙芝放下茶碗,“哦?哪三处?”

“第一,当年王相公想在全国推行青苗法,百官上书反对,说过大宋民间借贷的月息多在一分半至二分。可见,薛寿收的三分半利太高了。”

崔仙芝赞同地点点头。

李世民继续道,“第二,我今早去清水巷打听过,王阿四上有七十老母亲,下有病妻幼女,是家中唯一的顶梁柱,全家靠他在造纸坊搬运货物为生。纵便他真赖了账,薛寿也无权让人打断他一条腿,彻底断了王家老小的活路。”

崔仙芝本想问问,少年为何笃定王阿四的腿断了,但他想了想,再次赞许点头,

“有理,一码归一码,薛寿要债是一案,薛寿带凶伤人又是一案。”

李世民的神色开始凝重起来,

“至于第三点,虽然只是个小细节,但它的疑点最大。”

开文啦,段评已开,没设置任何限制哈,欢迎宝宝们来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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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李世民来到大秦》

李世民在含风殿闭眼后,又转世到二十一新社会生活了数十年,在这一世的人生旅程结束时,一缕来自千年前的风把他送到了一本书中的大秦上郡军营。

他刚睁开眼,便见面前有一道圣旨,一位目露算计的魁梧男子催道,“长公子,快快接旨吧,陛下命你即刻自刎!”

李世民接收着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意识到:他变成了秦始皇的长子扶苏。

他目光微沉,试探道,“赵高?”

赵高疾言厉色,“长公子莫非想抗旨不成?”

李世民摸了摸身边的青铜冰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赵高拔剑出鞘,“既如此,就让臣助你一臂之力!”

李世民剑劈断刃,“我以玄甲破敌,何需你班门弄斧!”

赵高本以为凭着手上的秘密,可以提前将扶苏清理出局,制造其死于边地的假象,却不料在第一环就出了问题:

世人皆称公子扶苏刚毅勇武、信人奋士,唯独死忠君父之命,如今他却见圣旨而不尊,竟选择直道还京,面呈陛下!

咸阳宫中,扶苏朗声道,“儿臣想通了,我愿携有心建功立业的赵高前往边境,为父王北击匈奴、西取月氏,开拓四疆,定国安邦!”

赵高两股战战,疯了,疯了,不是我疯了就是他疯了!

——————————————————————

后来,赵高在长城搬砖时,不小心被几百人掉的砖头砸死了。

蒙恬赶着匈奴数百万头牛羊,在敕勒川上建塞上江南。

公子扶苏兵定陇西,开丝绸之路,引入良种无数。

神清气爽的秦始皇早把徐福卢生赶去炼火药了,更是逢人就夸:“朕有儿如此,何需求长生!”

这天,他转头又问,“扶苏,那南越一年多熟之地,此趟你能拿下否?”

正在献舞的匈奴单于:“……?”

————————

《当李世民带着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来到唐末》

李世民病逝含风殿后,一缕残魂停驻人间两百多年迟迟未离去。

他舍不得鹏程三万里的长安,舍不得春风得意马蹄疾的长安,舍不得良臣才子如流星璀璨的长安,也舍不得西去安西九千九百里的长安。

他在长安城里,见过稚奴与武则天二圣临朝开疆拓土的煌煌盛世,也见过李隆基开元年间百姓仓廪实的四海升平。

然而一朝渔阳鞞鼓动地来,一场安史之乱让长安沦为人间地狱。那一日,愤怒的残魂离开了长安。

他看到满门忠烈的颜氏族人为国死战,看到白发皑皑的郭子仪力挽狂澜,看到大唐的将士们在香积寺义无反顾以血肉之躯惨烈迎战叛军的骑兵,从日出坚守到日落......

他曾无数次想挣脱那道无形的束缚前去襄助,却又无数次只能泪流满面看着大唐的将军,士兵,文臣,书生,百姓.....一个个倒在自己面前。

他也曾跋涉九千九百里的迢迢路程来到贞观十四年时自己亲手设下的安西都护府,看着被朝廷抛弃的安西大都护率领最后一群须发皆白的老卒,为了守护大唐的疆土战至最后一人。

在岁月的河流中,在大唐千疮百孔的疆土上,他听到过无数道年轻的、年老的、稚嫩的、绝望而凄惨的声音在呼唤“太宗皇帝”,可他用尽了全力,永远无法回应。

后来,黄巢来了,朱温来了,他也再次回到了长安。

可是长安在哪里?昔时繁盛皆埋没,举目凄凉无故物。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他举目苍凉望着天上,贞观年间的太阳仍是旧时模样,长安城却只剩满地的荒街荆棘麦苗。

天旋地转间,这缕残魂终于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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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以为来到了地府的李世民,看着围在自己面前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沉重开口道,“大唐恐怕要亡了!”

尉迟恭急吼吼劝道,“陛下,虽然这只是一本劳什子书,但你也不能说这种丧气话啊!”

程咬金立刻附和,“是啊陛下,管他书不书的,既然有狗东西要造反,咱们把他打得嗷嗷直叫就完了!”

魏征黑着脸接话,“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打就完了!”

惊喜的李世民一下从病床上跃起,“好!打就完了!”

《带着贞观功臣穿北宋》这本重新写了大纲调整了剧情完整度,背景从架空变成了半架空北宋,文案文名都有变动,李世民和贞观大臣同心协力“造反”的梗没变。

本文阅读指南:

1.穿书爽文,偏群像日常,剧情为主,有男女主感情线,cp贞观帝后,1v1。

2.背景半架空北宋,私设多,非考据向。

3.称谓对话为现代通俗文风,没系统外挂,男主的所谓金手指是他自己和文案里的贞观功臣。

(1)在《宋史》中,仅北宋开封记载的大雪灾害就有16次。

大中祥符五年(1012)十二月,连日大雪,苦寒。天禧元年(1017)十二月,京师大雪,苦寒,人多冻死,路有僵尸。庆历四年(1044)正月,京师积雪,民多冻馁。至和元年(1054)正月,京师大雨雪,贫弱之民冻死者甚众。元祐二年(1087)冬,京师大雪连月,至春不止。元祐八年(1093)十一月,京师大雪,多流民。政和三年(1113)十一月,大雨雪,连十余日不止,平地八尺余。靖康二年(1127)正月,车驾青城,大雪数尺,人多冻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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