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寂静。
风尘渐息。
那是位约摸五六十岁的老者，鬓发霜色，双目炯炯。他收刀入鞘，刀身隐在鹤纹羽织之下。
柚月咲吐了口气，把早些去店里买来以防万一的菜刀一放，急急回身跑到山田身边，扶她起来，又去抖了抖床单和被子，确认没有玻璃渣子溅了上去，再回去帮着山田把茑子姐姐抱回床榻上。
老者朝这边望了一圈，视线落在地上带血的刀，眼中带了几分赞赏。
忙活完的柚月咲急急快步到他面前，深深一鞠躬，却因为带到了伤口疼得眼泪都要掉出来：“多谢阁下出手相救!这份恩情……”
“不必。”那老者显然是个直接的性子，眉头的川字显得他有些不近人情，打断了她的话，“杀鬼是我们的职责所在，等一会会有人过来处理，给你和你家人换个病房。快点起来吧，肩膀上的伤口也要记得喊他们给你包扎。”
柚月咲捕捉到关键词，猜测成真，她急切抬眼，直直看向老者。
“请恕我的无礼，敢问，阁下是否是专门猎杀这种伤人的鬼的？他们是否是多行走在夜间，惧怕阳光，见阳光便会像刚刚那样，也灰飞烟灭?”
“没错——你是怎么知道的?”
女孩又忘了肩膀上的伤，再次深深弯下腰，似乎终于看见了一点救治姐姐的曙光，她开口的声音都带了一丝哽咽和激动。
“我想请求您的帮助，我的姐姐，她在三天前遭遇了这种恶鬼的袭击，虽然有人帮助，太阳恰好升起，她没有受到任何肉眼可见的伤，但我姐姐至今仍然昏迷不醒，医院查不出问题。”
“刚刚那只鬼，他能够让门和墙壁化为一体，这一定是鬼所特有的能力，我猜想，袭击我姐姐的鬼说不定也有这种能力，她正是因为此才昏迷的。”
“可是我——”
“老夫明白了。”
老者打断了她带着泣音的话：“你猜的没错，有一部分鬼有能让人陷入睡眠或者变得虚弱的能力，不必担心，等一会来处理的人叫做隐，你把这些话和他们说，他们会安排，给你姐姐找医生的。”
柚月咲这下真的是喜极而泣了。
“不要再说感谢的话了，”那直率的老人抬手打断了她的鞠躬，微皱的眉头在下一瞬松开，“你很有天赋，能伤到鬼的普通人很少见。”
柚月咲一愣。
唉?
——“所以，要不要来和老夫学习杀鬼，加入鬼杀队?”
女孩有些惊讶地抬起脸。
……
“假如决定好了，就去和隐提我的名字，渡边清一郎，他们会告诉你去哪里找我。”
老者——渡边前辈留下这句话，转身从窗户原路离开了，柚月咲愣在原地。几瞬之后，她反应过来，回到病床边，有些心神不宁：“也很谢谢你，山田姐姐，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山田挥了挥手，她显然还没有从受到的惊吓里缓过来，但是看到面前的小姑娘还染着血的面容沉静，似乎还在思考刚刚老人的话，不知不觉也平静了下来。
目光落在被划开的肩膀上，她起身去床头的托盘上拿来了剪刀，碘酒和绷带，在沉默里干巴巴地出声：“……这世上原来真的有鬼啊。”
“嗯。今晚没有出事真的太好了。”
暗淡了一点点的小紫藤花精探出了头，柚月咲摸了摸她的头：“帮了大忙了，知知，我带你出去晒月亮。”
紫藤花精和她可以在心中对话，只是很耗精力，多不常用，刚刚她在听见鬼说刀对他无效之后，在感觉到知知的存在后灵机一动，才出此策。
“什么，想自己去，好……是山田姐姐把你送到我身边的?多亏您了，山田姐姐，实在非常感谢。”
“您一定受了很大惊吓，假如您想快点回家休息，我明天会再去找一位护工，您的工钱我会按照原定的天数足额付给您，再额外支付一笔费用，您看可以吗？”
山田把东西拿过来，闻言默了一会，柚月小声向她道谢，大起大落的一个夜晚让她此刻骤松的精神格外疲倦，只是在强撑着。
剪子剪开衣服，消毒，止血，绑上绷带，又去找来一件外套披上。山田摇了摇头：“我会留到合约期结束的。”
门被敲了几下，而后拧开。女孩一惊，猛地站起来。
山田也吓了一跳，回头，却见几个带着面罩的人推门而入，她想到了什么，先柚月咲一步问到：“你们就是隐吗？”
来人点了点头，低头示意了一下：“深夜打扰，万分抱歉，请让我们帮病人换个病房吧。”
山田摸了摸柚月咲的头，让她坐下：“我来吧。”
她把刚刚柚月咲和渡边清一郎的对话一一转述，那为首的“隐”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去请医师来一下吧。”
后半句是对身后的人说的。而她走进来了一点，一副担架被送了进来，隐极为专业地把茑子姐姐转移上去，示意她们两个拿好行李和他们走。
换了一间新的病房，布局和之前一模一样。
柚月咲显然已经昏昏欲睡，但还是强撑着：“山田姐姐，你去休息一会吧，我想等医生过来。”
山田叹了一口气。心说这孩子的家长在哪里，能不能管一管。
心中一片酸软。她果断拒绝：“不行哦，我还好，你这样强撑着一会就会睡着了，赶紧去睡吧，小心点伤口，医生一来我就叫你。
“你姐姐见到你这样子得多心疼。”
……
柚月咲醒来的时候，穿着白色外衣，带着和隐一样面具的医生正在用听诊器检查，她眼睛一亮，翻身坐起，没出声，眼巴巴地看着那边。直到医生回头：“是中了鬼的昏迷类血鬼术，能治好，不必担心。”
心口大石终于落地，女孩起身鞠躬感谢。山田头疼地扶住她的手，被女孩回头时的明媚笑意击中，心顿时一软：“医生，还请麻烦您再给她也看一看，她肩上也被那个鬼伤着了，我刚刚做了包扎。”
“得快点告诉义勇他们——”
明快满足的柚月咲晃着腿，终于有了几分孩子气，已经开始要写信明天找信使寄出去。他们先前已经考虑了假如柚月咲这边发生什么事应该如何联系，提前规划好了一条路线。
山田有些好笑。
医生给她看了肩膀上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他要去给茑子配药，先行离开了。
柚月咲没了睡意，山田也很清醒。病房里寂静无声，也许是已经不知不觉把这孩子当成邻家小妹妹的缘故，山田突然有点好奇起来，问到：“你会去杀鬼吗？”
女孩坐在小床上，闻言抿了抿唇，似是在思考。
渡边前辈的话犹在耳畔。
——“话说在前头，这是份很危险的工作，当然，报酬也很高。”
女孩抬头望着他，眼睛里的平静和刚刚动手时的决然有着相同的底色，又隐隐约约透出一点温和来。
聪敏，沉静，果决，小小年纪就有着极其强大的内心和过人的天赋。
是个好苗子。
渡边清一郎，前鬼杀队甲级剑士，现在的“培育师”这样想，他不再说什么，听见女孩缓缓道：“承蒙您的夸赞，但请让我再考虑一下，可以吗？无论如何，我也需要在姐姐好转，安排好家里的事情之后，才能随您学习。”
——女孩点了点头。
她其实已经做好了决定，在渡边前辈提出邀请时，柚月咲就已经很是心动。
昏迷倒地的茑子，浑身黯淡的小感，恶鬼嘴角的鲜血，在楼道之间行走的时候，上方隐隐约约传来的哭嚎和尖叫。
无法做到拒绝。
无法置身事外。
无法把这一切仅仅当成噩梦。
“我没有听说过这种组织……也许是因为怕引起恐慌吧，总之你要分辨清楚，和家里人好好商量一下。”
有丰富社会经验的山田这样道。
“嗯嗯！”
会能像渡边前辈一样一刀斩杀恶鬼吗？会能救下很多人吗？会能不再让人受伤，流血，死亡，发出痛苦的泣音吗？
恶鬼从哪里来？
渡边前辈挥刀时的绿光是什么？
……
在无数的疑问和遐想里，她陷入深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