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就是这点不好,门窗是木质框架,开关起来都不方便。
严紊周抬了下插销,竟然没抬动,只好先把手头的湿毛巾放一旁,再用力往上一提。
“咔”的一声,窗框从中间一分为二,向两边缓缓推开。
严紊周拿着湿毛巾擦完一扇,正准备擦另一扇,余光瞥见个身影,一路从小区门口飞奔过来。
旋得跟阵风似的,严紊周啧了声。
离得近了,“这阵风”真容也显了出来。
严紊周有一瞬的怔愣,这是——
成虞?
严紊周眯着眼又盯了两秒,确定了,嚯,真是那孩子。没想到几年没见,都长这么大了。
“成虞!”
一路猛冲,堪堪要旋进单元门的脚步一顿。
成虞循声抬头。
两相对视中,时间仿佛静了一瞬。
看清那眼,成虞只觉自己刚才180迈俯冲,一路过载的心跳,直到这刻,突然宕机了。
对上他十分错愕的表情,楼上的人默了几秒,忽地笑出声。
“怎么?这就不认识我了?”
这才几年没见,没良心的小崽子,这就忘了他这个大哥了?
“紊周……哥。”
严紊周响亮的诶了一声,又问,“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喉间一哽,成虞突然从一楼窗玻璃中看到自己身影。
估计是刚才飞得太快,脑袋上有撮毛此刻翘得正欢,成虞懊恼地扒拉了一下头发,语气有点闷。
他仰头。
“回来拿点东西。”
楼上人一直看着他,听他如此说,又见这小孩把自己脑袋上那撮毛用力往下按了按,眉眼一弯,笑着应了声,“好。”
严紊周五官深邃,看着十分英挺,这种长相原会给人一种挺冷的印象,偏生他又生了对笑眼。
两眼一弯时,那点生人勿进的气场瞬间消散,让人只觉如沐春风。
成虞还仰着头,看得有些入神,他喉间滑动,酝酿了很久,才憋出一句,“……那我进去了?”
严紊周觉得好笑,听着像在跟他报备似的,眉梢挑了下,“嗯,去吧。”
楼下人身形顿了顿,默了几秒,闪进了楼里。
严紊周继续他的擦窗大业。
没办法,刚回来,自他爸退休搬去跟他住后,这处老宅得有好几年没回来过了。
虽然盖了白布,但架不住灰尘无孔不入,等他擦完另扇窗,突然有点回过味来。
怎么没听到对门开门的声音?
他们住的这种老楼,是之前单位分的福利房,没电梯,一层四户,成虞姥爷家跟他家正好是对门。
老楼不怎么隔音,平时谁家有个响动,对门都能听到。
难道是刚才擦窗太认真?
严紊周放下湿毛巾,走到门口,手刚搭在扶手上,门从外被人拉开。
他爸严徵回来了。见他站门口。
“诶,听见我脚步声了?”
严紊周笑了下,“哪能,我又不是顺风耳。”
严父进门换鞋,“嘿,敢情是我自作多情了。”
又问,“你站门口干嘛呢?”
严紊周把清好的毛巾搭上晾衣架,“刚见着成虞了。”
“成虞?”
严紊周还想说什么,严父立马接道:“你杨姨家那小子?”
严紊周点了下头,想起什么似的,“已经不是小子了,现在长得比我都高。”
“我刚才好像也见着他了,”严父想了下,又有点不确定,“不过那孩子跑得太快,脸没看清,也不知道是不是他。”
严紊周有点好奇,“咋了这是?”
提起这个,严父就一肚子火,刚想跟他掰扯两句,“咚”的一声。
两人一愣,朝门口看去。
严紊周刚拉开门,就见少年站在门前,也不知道是要进还是要走。
两手抄着兜,跟他目光触上一秒,又飞快地低下头。
不是说回来拿东西吗?
严紊周往他手跟身后看了看,空空如也,也不知道拿了个啥。
探出头的严父倒是眼前一亮,“嚯,这大小伙子长的,都这么大了?”
成虞抬眸看过来,认了几秒。
“严叔叔好。”
“好好好,”严父应得很是热情,指着成虞又回头跟自家儿子感慨,“咱这是几年没回来了,你看看,当时那么丁点大的小家伙,现在都长这么高了。”
说着还朝自己大腿根比了比。
见对面少年明显有些不自在,严紊周叫了声,“爸,您老就别在这感慨了。”
严父晃了晃手中提着的鱼,热情招呼道:“小虞,还没吃晚饭吧?正好,你严叔叔今晚做松鼠桂鱼,你小时候最喜欢吃我做的这道菜了!”
成虞抬眸,与严紊周对视不到一秒,视线自动下移到了那条鱼上,内心似是挣扎两下,最后还是说,“不了,叔叔,我妈回来了,我得回去了。”
说“我妈”时,成虞停了一下,对面两人也明显感觉到了这点停顿,想到他家的事,都没再说话。
“我回去了。”成虞打破沉默。
“好,路上多注意安全。”严父叮嘱道。
成虞应了声,脚步飞快下楼,即将转过拐角时身形一顿,又朝楼上看了眼。
他没想到那人没走,还站在原地,见他看来,朝着他点点头。
直到走出小区,反复忆起刚才那幕,成虞还有点恍惚。
他是笑了吧?
他不确定刚才那人点头时,有没有再对他笑一下。
他这会心跳依然很快,完全无法正常思考。
-
屋内,严紊周靠在厨房门框上,若有所思。
“想什么呢?”正在剖鱼的严父问。
严紊周很轻地啧了声,“没什么,”身旁水流哗哗地响,严父一时有些没听清他后头又嘟囔了句什么。
好像是——我怎么感觉成虞这小子跟我不亲了?
心底的失落一闪而逝,严紊周想,两人这都多久没见了?关系生疏也是很正常的事。
重新换上一副笑脸,问他爸,“诶对,刚才你说怎么了?”
刚才——
严徵提着鱼从大卖场出来,还没走近自家小电驴,远远就见有个小男孩正拿个弹弓在打什么。
走得近了,砰的一声。
车响的同时,那男孩跳着跑开,严父这才看清,那小皮猴刚才瞄的竟然是自己车上的后视镜。
这会,右面那个已经碎了。
见那小男孩跑到一个穿着驼色风衣的女人身边,严父上去理论。
女人放下电话,两人说不过两句,女人音量陡然拔高!
严父一愣,倒被女人一番数落。
正气急,有个疾跑的身影一下破开围聚人群,穿行过程中,不小心把那小男孩撞了一下。
可能撞到了胳膊,男孩当即哇的一声,哭坐在地上。
女人一看,这还得了?
要去抓那身影,一把没抓住,追着他跑出几步外。
严父叹了声,把地上那小男孩拽了起来。
“我当时把他拽起来后,又赶忙往那边看,就见那身影突然从兜里掏出一把零钱,尽数塞到那女人手中,然后跑了。”
严紊周:“……”
把洗净的鱼放在案板上,“我当时就觉得那个少年人的侧脸有点眼熟。”严父叹了声,
“这小子,也不知道他火急火燎地跑那么快,要干嘛去。”
眼前又浮现那张淡漠的脸,和不知为何一跟他对视就会躲闪的眼神。
严紊周也叹了声,喃喃:“说是回来拿东西的。”
-
另边,佯装回来拿东西的某人,看着面前的车水马龙,一时有些懊恼,刚才就不应该把零钱全都掏出去。
这下好了吧,连打车回去的钱都没有。
他姥爷家这处是之前厂里分的老小区,他爸妈自从停薪留职下海经商发达后,早就不住这了。
成虞望着打车软件上预估的车费和自己微信零钱里剩的余额,脚步沉重地走向了公交站点。
等他到家,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了。
刚才情急,他撒了谎,说他妈回来了,但其实,他妈常年出差,全国各地东奔西颠地跑,两三个月不着家都是常有的事,只是没想到,今天也不知犯了什么太岁。
大忙人竟然在家。
啪的一声,客厅灯被摁亮,成虞与坐在沙发上的女人看了个对眼。
女人刚才似乎是靠在沙发上休息,这会灯一亮,她看了眼时间。
成虞顺着她目光,也朝客厅挂的时钟看去。
女人回收目光,瞥了他一眼,“说说吧,什么情况?”
杨苑原本没打算今晚回家,下车却意外接到她儿子班主任电话,说是这小子全校正考着试呢,从教导主任眼皮底下跑了。
球状的郭主任追了一路,愣是看着这小兔崽子翻墙跳出了学校。
气得回来连灌了三大缸茶水,给她打电话时,语气异常激动,杨苑甚至感觉那口水都能顺着电话线飙到她脸上。
成虞紧抿着唇。
杨苑盯他一眼,有些头疼,“哑巴了?说话!”
可今天这事他实在没什么正当理由,只好参起闭口禅来。
杨苑按了按眉心,强迫自己镇定,两秒后,她开口,“成虞,你也大了,这眼看马上就要升高三了,你能不能让你妈省点心。”
成虞继续默不作声。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你说你平时偶尔逃个课,也没什么,但今天是校考,你怎么连这个也逃?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杨苑一滞,险些压不住火气,“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们忙,”成虞看了她一眼,无所谓道:“你们忙你们的就好。”
潜台词是,不用管我。
杨苑气得把手机往桌上一摔,“我这么忙是为了什么?”
她一句“还不是为了——”气得没说出口。
她家的小兔崽子倒是帮她补上了。
“都是为了我。”但立马又跟了句,“可我又没叫你们这么忙。”
“你给我滚,”杨苑一指身后楼梯,“滚回你屋里去!”
成虞原地站了下,看着沙发上肩膀不住耸动的女人,张了张口,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回了自己卧室。
房内。
成虞坐在书桌前,静了会,把面前台灯摁开。
昏暗的屋内,照亮了小小一角。
他仰头靠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某处,看着看着,纯白的天花板突然像是静湖中被投了粒石子。
细密的波纹一圈圈漾开——
湖面中心,渐渐浮现出一双眼。
眼尾上挑,两厢对视中,蓦地对他笑了下。
那笑容很轻,很轻,却莫名将成虞心中渐渐积蓄起的烦躁一点点抚平。
-
另边,严紊周在厨房刚收拾完,门铃响了。
脑海中一下蹦出个念头——是成虞那小子回来了?
门开,想法破灭。
门口站着位妙龄少女。
严紊周认了几秒,对上那双毫不掩饰,充满希冀的眼,想起来了——
这是唐知年,隔壁栋的,好像跟成虞同岁吧,小时候成虞寄养在他家时,包括她在内,院里几个小孩老聚一块玩。
见他不出声,唐知年倒是实在控制不住内心的小鹿乱撞,上前一把攀住面前人胳膊,叫得十分甜——
“紊周哥!”
两人东拉西扯了一会,严紊周才知她来意。
“紊周哥,我妈终于给我买新手机了,之前没加上你联系方式,实在太可惜了!”
严紊周望着面前少女,认为——有些不妥。
他一个成年男子加个未成年少女怎么听都感觉怪怪的。
刚要拒绝。
对面急了,“我就是想要是遇到不会的题,可以问问你!”
拗不过少女殷殷期盼,最后两人还是加了好友。
扫完,正备注时,严紊周一顿,随口问道:“成虞跟你一级吗?”
唐知年正把严紊周的微信昵称从原本的“严紊周”改为“最最亲爱的紊周哥”。
闻言一顿。
想起什么,夸张道:“何止一级,我俩天生孽缘,从初中开始就一个班,没想到上高中了,还是一个班。”
严紊周笑了下,没吭声。
见男神竟然笑了,唐知年立马就坡下驴继续爆料,“而且紊周哥,你绝对想不到,当年看着那么瘦不拉几一推就倒的小兔崽子,现在,嚯,”唐知年比划了一下,“长得老高了,常年占据我们班最后一排的宝座!”
严紊周嘴角微扬,这他倒是亲眼见了。
“而且,我们今天下午不是校考嘛,”唐知年借机凑近点,神秘兮兮道:“那货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临考前跑了。”
“还是从我们教导主任眼皮底下跑的!”
“给我们主任气得哟,”唐知年学了下,演技浮夸,“吹胡子瞪眼的!”
挥别唐知年,严紊周望着对门,暗红对联蒙了层灰,不知被谁扯掉一半。
剩下的那半,依稀能辨认出写得是‘虎跃山河’。
虎年?
严紊周默算了下,那不就是——五年前了?
看着门把上落的厚厚一层灰,明显是没人碰过的样子。
严紊周心下疑惑,也不知道这小子火急火燎地跑回来究竟是来拿什么东西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