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红渐晕染,暮色落山林。
春蒐也进行到了下一个环节,各队要互相抢夺对方的猎物,一旦有人被箭击中,不仅要出局,还要将自己手里的猎物交给对方。
为免伤到彼此,众人换了无头箭,然后找寻着藏身的地点。
薛适把手里的猎物都交给了江措和江抒,怕连累他们,薛适特意找了个离两人较远的丛林间趴着。
当然,其他人都是主动出击,只有骑射不精的她被动藏着。
“诶?殿下?”
薛适没想到江岑许居然也藏在这,还明目张胆地就靠在树下,一点遮挡也无。
她扭着身子活像条暗暗爬行的蛇,小声提醒道:“殿下你这会不会太明显啦?”
“反正本宫无论去哪,袁敏达他们都会朝我射箭。既如此,”江岑许百无聊赖地拨着箭弦,轻慢道,“本宫为何还要到处逃让他们这样溜呢?不如干脆在这等着,本宫耍弄着他们不是更有意思?”
“有……有意思。”
薛适想着她是不是该换个地方,江岑许耍着他们是开心了,可她躲在旁边心惊胆战地爬行,还不如被溜呢,奈何不远处其他人已经开始对峙,她只好先窝在这。
薛适听得几人骑马渐渐远去,一时间周遭静寂,想来暂时不会回来发现她,便稍稍坐了起来,随手捡了根落枝在地上写写画画打发时间。
“原来春蒐都是要大家组队配合的吗?”薛适待得有些无聊,便主动跟江岑许搭着话,“之前看史书的时候好像没见过类似的说法。”
江岑许转了转手里握着的箭,半晌,才缓缓开口:“是我母后提的。”
薛适有些意外,一旁江岑许漫不经心地解释:“她说狩猎不应只独自求赢,和同伴互相协助才能取长补短,狩得更多。不然一个人久了,只想不择手段地去赢,却忘了携手并肩的胜利才更长久。”
江岑许提起这些时虽看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但薛适却觉此刻的她与平日截然不同,眼中像揉碎的漫天星河,温柔又耀眼。薛适歪头看了会儿,握着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
再次侧头时,江岑许也看向了她:“你在画什么?”
只见薛适面前的地上画了个小人,过分大的眼中不知为什么全是一个个小点点,过分小的唇压根注意不到那几不可察的微翘,要不是江岑许凑近了看的,险些以为薛适根本没画嘴巴。
江岑许边看着画,边上下打量着薛适,如此反复了好多次,直看得薛适觉得有些发毛,她刚想开口,江岑许一下笑出了声:“如果世上有妖鬼,见了薛待诏的自画像,怕是都能吓得直接选择原地自尽。”
“……”真不愧是江岑许的嘴啊。
眼前本就心情不错的人,现在更加开心了。眼睛里,嘴角边,声音中,就连呼吸间,好像都拖曳着放肆灼亮的笑意。
薛适看着地上的小人,又看了看旁边分外愉悦的人,一时有些一言难尽。她咽了咽,踌躇道:“其实,我画的是殿下你……”
江岑许:“?”
“呐,殿下刚刚说起许皇后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薛适拿着树枝点了点,很是认真道,“虽然嘴角克制着上扬,但眼里的温柔根本藏不住。”
江岑许没想到薛适会这么说,她又看了眼那小人。
行吧,嘴巴勉强说得过去。但是——江岑许眯着眼,十分不解地用箭指了指小人眼中密密的小点点,“这怎么就温柔了?”
“是星星啊。”薛适模拟着星星闪烁的样子张了张手,笑道,“这看起来不温柔嘛?”
江岑许抽搐地哼了下,表示不想说话。她嫌弃地看了一眼,然后用箭支挑起片树叶盖在了小人上面。
薛适:“……”
她只好找补道:“许皇后是这么说的,其实殿下也是这么做的吧。就像之前盒子的事……殿下没有选择杀了我一了百了,而是救了我一起对付大皇子和袁将军。”
虽然薛适现在都不知道那盒子里装着的冰心笺到底写了什么,但她还是很感谢江岑许愿意救她,尽管五公主脾气着实不算太好,但有时候又感觉……像是多了个还不错的姐姐。
“薛待诏这是在提醒本宫应该杀了你?”江岑许一如既往地坏着气氛,无所谓地道,“本宫只是觉得薛待诏能力不错,死了实在可惜。长安这么繁华,实在需要薛待诏这样虔诚的记录者,共写盛景。”
薛适愣了愣,没想到江岑许竟会如此评价代笔的意义。
她微微翘了翘嘴角,掀开了江岑许盖上的树叶,握着树枝将小人的嘴巴沿着原来的痕迹又画得长了些。
江岑许也瞄了一眼过去,小人的嘴巴在薛适一点点的勾勒下,最终咧着长而弯的笑容,不再与大大的星星眼割裂,而薛适嘴边亦漾着浅浅的梨涡,像是能镌刻出快乐的形状。
不过,薛适才刚画完就听得马蹄声疾近传来,应是有人发现她们了。仓皇间薛适刚要趴下藏好,箭声却已先一步凌空袭过,直朝她和江岑许飞来。
江岑许眼疾手快地将薛适拽离堪堪避过,但飞来的箭还是射中了薛适的发髻。只听“当”地一声轻响,薛适束发的笔被箭支打掉了。
薛适紧张地冷汗骤起,感觉连身上的汗毛都变得冷硬起来,她惊慌失措地忙伸手去拢即将散落的头发,江岑许却是先一步按住了她尚未散形的发一个转身,两人已调换了位置,江岑许背对着箭支射来的方向,拿着手上的箭几下给她束好了头发。
薛适心中忐忑不已,生怕被看出端倪,面上却只得强装镇定:“……多谢殿下,没想到无头箭的威力也这么大。”
“威力都是次要,薛待诏散了头发可不行。”江岑许的神色倒是没什么变化,依旧如往常般轻佻道,“怎么能让别人看到本宫的面首这副模样呢?”
薛适真的很佩服江岑许,她怎么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能不忘提起面首或是人骨玩偶呢。
话音刚落,江接恰好也走了过来。
“薛待诏出局了,手里的猎物交出来吧。”
江岑许却是不以为然,转身疑惑道:“凭什么给大哥?要给也是给本宫。”
江接一脸莫名其妙,根本搞不懂江岑许是在抽风还是在变着法地算计,薛适也没明白江岑许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你离薛待诏那么近,没看到本王的箭射中了她的头发吗?”
“没看到。”江岑许摇着头一脸茫然,“大哥你的箭在哪啊?”
当然,茫然只不过眨眼的功夫。下一瞬,江岑许很是炫耀地道:“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大哥我的箭在哪哦。”她得意地指了指薛适发间,“在这!”那神采奕奕的样子就好像真的是妹妹在很高兴地告诉哥哥自己终于射中一般。
“人在箭在,所以,薛待诏是本宫的。”
江接一脸鄙夷,薛适却是幡然醒悟。
她怎么和江岑许聊着聊着就忘了她们根本不是一队的!按江岑许的性子,这很有可能是她为了赢早就准备好的计。
江接盯着眼前一脸无辜的人,还真是会装啊!便也跟着演道:“小五你简直胡闹!这怎么能算?”他径直从江岑许身边走过,打算装装样子去找掉落的箭给她看,却觉头上忽地一沉。
“你输了。”江岑许的声音已变回了平日的简短而清冷,“交出你的猎物吧。”
只见江岑许的另一支箭正竖直插在江接发间,颤颤巍巍间一摇一晃地,看起来活像根成了精怪的筷子,滑稽非常。
江接气得脸都绿了,没想到江岑许这招居然还能这么用在他身上!刚想开口,却见江岑许忽地满弓上箭,直指向他。
江岑许的目光冷冽如刀,身姿挺立而卓然,嘴边是嚣散的笑意,那副笃定自若的模样,仿佛只需一松手,哪怕江接不是在她面前,而是在百步之外,也必会受刺。
这是装不下去了?从前江接一直只当江岑许是个荒唐的公主,而今种种蹊跷,他却未能及时摸清江岑许的真实底细,眼下倒又是个好机会。江接故作意外地惊讶了下:“小五,你什么时候学会的箭?”
薛适不由屏住了呼吸,也紧紧盯着江岑许手上的弓箭,同时拉紧了自己的心弦。
她看过江岑许手上的老茧,听过宣微殿夜夜笙歌下的剑声铮铮,也看过山林间她策马无畏,运筹帷幄……
似乎每一面都与平日的江岑许不同。
然而最后,江岑许还是放下了弓箭,又恢复了柔弱无力的模样。
“太难了太难了,我是学不会了。这么沉,我看大哥拉箭那么轻松还以为很容易,怎么我才拉一下手臂就酸痛得像要散架一般。”江岑许一边说着一边还将胳膊软绵绵地伸向薛适,“薛待诏快给本宫揉揉。”
江接算是明白了,江岑许惯会在装傻充愣中气人,真真假假总是吊着别人让人看不出深浅。
“多练练就好了。”他将手里的猎物递给江岑许,很是耐心地安抚道,“三弟在世时骑射就十分厉害,如今看小五刚才的架势……可是丝毫不输三弟啊,人太过自谦也不是什么好事。”
江接话中之意明显,摆明在说江岑许箭术一看就不错,说不会都是装的,但江岑许这人总有法子曲解别人的意思。
“我三哥都死了十年了,大哥还这么念叨,该不会又想起以前你总输给他的事吧?”她很是好妹妹般地安慰道,“没事,他死都死了,这么多年大哥也该是第一了。总不能……”江岑许点着下巴思索了番,有些苦恼地道,“杀了你?好让你有机会到阎王面前,再接着跟我三哥比试?”
薛薛:嘿嘿,像是多了个还不错的姐姐
小江:……第二次了
头顶被插了箭,活像顶着根避雷针路过的江接:(绿着脸)(咬牙切齿)(重新定义“怒发冲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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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镌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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