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护佑

脚下似乎比脑子更快。

薛适从江岑许身后夺步而出,那侍从显然没反应过来这不声不响就突然出现的人影,手里的酒和袖中没握稳的刀一齐被薛适狠狠撞飞。

如此一来,像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杂技团的人,还有围着江岑许身边的其他小倌,全都手持利器,直朝江岑许而来。

吴陵维大惊,忙颤着声下令:“保……保护好各位殿下!快!”

薛适横臂挡在江岑许面前,旁边是护着的侍卫。

小时候她虽成天被父亲逼着练武,但到底没天赋,只会些简单的三脚猫功夫自保,方才不过胜在对方措手不及。可眼下这么多刺客伪装入府,全是为了杀江岑许……

薛适冷冷看着亭上一片混乱,脑中却越发清醒。

如果江岑许出手暴露了武功,这么多年的掩饰瓦解,必会引起风波传回京,江岑许日后肯定也步履维艰。

但要是这样僵持着,还有刺史府、江措的人帮忙,就算是江接,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下刀剑相向。

所以……

“殿下,快去那边!”

“到后边去。”

两人的声音一同出口,混在一起,江岑许又重复了一遍:“到后边去。”

她干脆不等薛适自己动步子,直接扶着薛适的肩,两人一个调转,薛适已被护在了江岑许身后。

“殿下,咱们往大皇子那边凑。”薛适看着江岑许的背影,轻声把刚才的话说完,“刺客是奔着殿下来的,去那边,刺客被引,大皇子的人为了保护他的安危便会展开防御,咱们也能借此遮挡。”

既然江岑许不能主动出击,那她们就防好。宫中带的侍卫外加刺史府的护院,饶是刺客武功再高,也难以抵挡这么多人。

“好。”

忽然手腕一沉,薛适看见江岑许的手紧紧握在上面,幽凉如玉,在前面带着她往对面江接那靠。

在场的刺客虽然只有十五人,但各个武力非凡,尤擅轻功,所以基本抓不到人。僵持这么久,薛适愈发觉得刺客似乎并不想要江岑许死,更多的,是一种引诱和试探。

他们在逼江岑许出手。

正想着,一个刺客已飞过重重侍卫。他手中铁球一挥,就像刚才挥动着跳丸,直将后面护着薛适和江岑许的侍卫击晕,而裹挟着全部力气的掌风,再次推压着铁球朝江岑许身后袭来。

瞬息之间,眨眼的间隙。

江岑许却反应极快,稳稳揽过薛适的腰,将她猛地推向一旁。

浑沉的劲力聚于铁球,直击江岑许的胸口,狠狠落下。

“殿下!”

脑中刹那空白一片,周遭声响似被眼前画面无声平息。

薛适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只能眼睁睁看着江岑许嘴角满溢鲜红,虚弱地倒在地上,再无反应。

场面一度混乱,刺客似乎也没料到是这样的状况。为首的喊了声“撤”,其余人顿时齐刷刷逃没了踪影。

刺史府的人也顾不得去追,全围在江岑许身旁。吴陵维吓得快要原地跪下,忙遣人派大夫过来。

薛适呆呆站在原地,看着手忙脚乱的人群,眼睛涩得厉害。

“薛待诏,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江措担忧地看着她。

薛适艰难扯出丝笑,摇了摇头:“多谢二皇子,我没事的。”

“是不是吓到了,怎么脸色这么白……”

身旁站着的是江措,而她的耳边却自动响起了江岑许的声音。

她会怎么说,她都能想到那场景。

似是看到江岑许懒懒勾起嘴角,嫌弃朝她道:“啧,如果世上有妖鬼,见了薛待诏现在这副模样,怕是都能吓得直接选择原地自尽。”

薛适长睫微闪,逐渐缓过神。她下意识狠狠捏紧了袖口,也朝江岑许的方向跑去。

吴陵维请的大夫很快就赶了过来:“公主殿下虽伤势凶险,但好在吉人天相,无性命之忧。待老夫写个方子,数日便可无恙。”

江接在一旁点点头,不咸不淡开口:“既然小五受了伤,也不好再回请愿寺折腾,不如就先在刺史府住下吧。吴大人可有意见?”

吴陵维哪敢有意见,连派一干人前去服侍。

“不用了,吴大人。”薛适却是先一步出声,止住了吴陵维的动作。

“殿下喜静,厌生,就留我和殿下身边的人照顾就好,其他人还要忙着服侍大皇子和二皇子,还有查出刺客背后的人,难免忙碌。”

薛适信不过外人,江岑许刚一来刺史府就遭遇刺客,瓜田李下的,万一吴陵维和江接是一伙的,她们的一举一动便都在监视之下。

而且,江接本不该对江岑许的事上心。

即便是做戏给外人看,既然他面上都主动提了在刺史府安顿江岑许的事,没道理不提查刺客,更尽“兄妹情深”,反倒敲定了刺客十有**与江接有关。

江措也道:“对,这刺客也不知是奔着谁来的,竟敢藏在吴大人精心准备的杂技班中还全身而退。刺杀皇室,其罪当诛。吴大人可要尽早查出,也好给小五和我们一个交代。”

吴陵维额上全是汗,忙颤身俯礼:“下官……下官明白。”

江接没说话,只是看了薛适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带人离开了。

江措嘱咐了薛适几句,也离开帮着去查刺客的事了。

屋里便只剩下薛适和江岑许身边最贴身的侍卫临辞。

“薛待诏今日也受了惊,不如先去歇息,这里有卑职照顾殿下就好。”

薛适看向榻上的人,即便依旧戴着面具,却掩不住脸上苍白的容色。往日所有的张扬与明媚,在此刻江岑许阖眼昏睡的时刻,仿若都变成了飘渺刺痛的残影,像是一场虚假的幻梦。

心跳忽地一滞,方才江岑许将她推开受伤倒地的画面再度袭来。

“薛待诏?”临辞见薛适一直站着不说话,不由出声唤道。

“嗯……好。”

薛适稳了稳心神,出了刺史府,往请愿寺走去。

路上,她忽地想起自己刚来长安时的心境,只觉成天活得提心吊胆,每次生死边缘都有江岑许随时等着推她一把。

可如今走来,每一次生死关头都站在她身后的,其实一直是江岑许。

甚至于不知不觉间,她们的生死也绑在了一起。

薛适不想坐以待毙。

既然江接今日出了手,她更要尽早帮着江岑许调查清楚冰心笺上的事:江接、清缘住持、长临书院之间是什么关系?他们在计划什么?密咒又是何意?

而这三者,显然请愿寺对于薛适来说更熟悉,也更方便打探消息。

思忖间已经回到了请愿寺,薛适一进来就在寺院的石桌前看到了清弥法师。

他没有和寺内其他僧人一般穿着统一的僧衣,而是一身简单的蓝色布衣,此时不知伏在桌前写些什么。

远远看去,整个人气质简约而清润,比起清缘住持的高深莫测,二十出头的清弥法师倒更像是一个留宿寺内的普通书生。

“清弥法师,这是我和二皇子这几日写的一部分内容,您看看涉及佛骨事宜的地方哪里需要改动?”薛适将写的赋递过去,想着以此切入,过会儿打探消息也不至于太刻意。

清弥法师虽有些意外这么晚了薛适还特地跑来,但并未说什么,他细细翻看着,视线落在某处时,眉毛忽地蹙起,似是不虞。

“‘众书生为贺佛骨事,特至请愿寺谈师论道,以增学识’这里,贫僧以为不可。”

“法师但说无妨。”

薛适暗暗弯了弯唇。

这句其实是薛适故意后加的,因为她记得迟何曾跟她说,清弥法师一向不喜长临书院的人总来寺里,如此引清弥法师对此句不满,她也好多问问关于长临书院的事。

清弥法师沉默了好一会儿,见薛适一脸认真虚心求教的模样,到底还是开了口:“薛待诏来的时日短,所以有所不知,如今的扬州早已不是当初的扬州了。

城中百姓本就极度信奉佛法,读书人不学习,农民不劳作,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求佛请愿上,如果你和二皇子的这篇赋完成,届时人人传阅,那么也许不仅仅是扬州,整个大益都会开始过度痴迷佛法。

如此下去,无论普通百姓还是文人,慢慢思想变得僵化,正常人反倒成了异端,那样的景象……”

清弥法师没再说下去,但两人都明白。

如果天下变成此番模样,正常的信仰寄托变成禁锢的枷锁,所有法度将成为空谈,甚至皇权都将被架空。

薛适初到扬州时,只觉城内百姓信佛氛围浓厚,却未想到这样的美好与虔诚,原来已经逐渐异化,背离了最初的意义。

她由衷地朝清弥法师钦佩道:“法师比起所有人,更像为国为民的读书人,我会谨记法师的顾虑,删去此句,也会注意之后的行文。”

清弥法师眸光微闪,只道“不敢当”。

“不过……清缘住持也是如此想的吗?”

薛适渐渐引出真正的话题,“毕竟长临书院和请愿寺交好的契机是源于三年前瘟疫一事清缘住持的仁心,包括如今城中百姓对请愿寺和佛法的过度依赖,也是从那件事后开始。而且,似乎直到现在,清缘住持也与长临书院的书生们关系颇为不错?”

清弥法师看着薛适,良久,微微笑了笑:“薛待诏是在套贫僧的话吗?”

“怎么会,只是为了写赋,多了解一些,总归会用到的。”薛适弯眼笑着,脸不红心不跳地道。

“薛待诏不愧是五公主身边的人,说的话都差不多。”

薛适微怔,这话的意思是……江岑许先前也问过清弥法师这个问题吗。

清弥法师倒没继续在这方面纠缠下去,只道:“虽然这件事上我与清缘住持意见相左,但我始终很尊敬他。三年前瘟疫的事,他救了很多人,也包括我。”

“嗯?”薛适一愣,还想再问时,突然被迟何急切的声音打断了。

“师傅师傅,住持叫你去商议浴拂礼需要准备的事宜。”

记得先前飞花令上有小和尚说浴拂礼要选住持,薛适便也不好再耽误下去,而且她一出请愿寺,就觉得有道幽怨的目光在暗处紧紧盯着她,便别过清弥法师和迟何后立马回到了刺史府。

江岑许依旧昏睡没有醒来,薛适坐在床边,只觉脑中一片混沌。

从清弥法师这儿虽然知道了些新的事情,但好像对她们用处不大。

经历了刺杀,又往返请愿寺和刺史府几个时辰后,现在已近子时,但薛适仍没有丝毫困意,她拄着下巴静静看着江岑许,希望她能快些醒来,她也好把和清弥法师说的这些告诉她。

正想着,脖颈忽地一沉,猝不及防的疼痛和着昏睡的感觉霎时袭遍全身。

薛适死死握紧拳头想要撑起身上的力量,却还是没抵过,视线逐渐朦胧,松松歪倒下去。

但在额角磕到床沿的前一瞬,榻上响起一声轻微的窸窣,继而一抹微凉落下,被她枕在头侧。

江岑许从床上坐起,被薛适枕着的那只手微微用力,下移至后颈,另一手揽过她的腰,俯身将人从床边捞到了榻上,又将被子轻轻给她盖好。

“殿下,那之后薛待诏去请愿寺找了清弥法师。”方才站在薛适身后的临辞出声道。

“我知道了。”

“还有,你下手太重了,对她仅此一次。”

说话间,江岑许已换了身黑色夜行衣,只是目光却朝床上的身影一凝,见她睡得安稳,才闪身跃出窗外。

对她仅此一次,那对别人呢——

状况外的临辞:殿下真是大善人,对男人都呵护备至(肃然起敬)

上不了场的萧乘风:……你确定?那怎么不呵护呵护咱们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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