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德国慕尼黑。
克伦贝格城堡酒店前,几辆大巴打着双闪,车窗上覆着厚厚的雪。
温淼穿着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正坐在靠窗的位置,傈棕色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肩头,脸颊因为暖气的缘故透着红。
外头的低声争执让本就睡得浅的她睫毛轻颤,几秒后,她微微皱眉,睁开了眼。
“里里,醒啦?”对面刷着手机的苏乐打了个哈欠,“你还能再睡会儿,估计没这么快进酒店。”
她揉了揉眼睛,声音软软的:“嗯...外面出什么事了?”
她昨晚刚结束自己首场个人琵琶独奏会,为了赶航班几乎没合眼。
苏乐把手机屏幕递过来:“你看群里,已经炸锅了,我们原定的那个翻译因为下雪被困在温哥华了,托运行李和乐器还被卡在半路。”
“乐器不可以先拿吗?这个天气,放在外面我担心会损坏音质。”她愣了一下。
“我也是这么想的,多放一个小时,损害就多一点。琴可比那些行李重要。”苏乐叹气:“但徐队说负责托运乐器的司机是一个当地人,英语不太好,在电话里和他沟通不了。”
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看到带队的徐柯智正在群里@主办负责人,连发了几条语气克制的询问,却被对方敷衍过去。
【我们会尽快安排新的翻译,请耐心等待。】
说来说去这些问题都是因为失联的那个翻译导致的。
苏乐凑过来:“也不知道那个翻译什么时候到,我们这次表演这么重要,就算换了也不一定比之前好,时间多赶啊,都没磨合。”
他们这次是全欧洲巡演,要跑九个国家。
和以往的演出不同,这一次不只是表演,更要结合现场讲解与文化互动。
“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她抿了抿唇,声音里还带着点刚睡醒的软糯,但语气已经认真起来。
苏乐收起手机,靠在座椅上:“可不是,异国他乡的,徐队一对N,战力可查。”
隔着车窗,能看到路边裹着羽绒服的领队徐柯智正和几个酒店工作人员说话。
“我下去透会气。”温淼拿起放在旁边的白色羊毛大衣。
·
大雪封路,酒店门口全是前来交涉以及临时办入住的住客。
温淼简单问了一下徐柯智现在的情况,得到了和群里差不多的答复。
没办法,酒店不放人,只能干等着。
协商无果,两人只能随便找个空地坐着。
冷风顺势灌进来,白色大衣上的毛绒被风扬起,像一小团雪,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这几个外国人故意找茬吧,都给他们看了工作牌了。”苏乐原本还在生气刚刚那几个鼻孔看人的前台,看着温淼有点焉的模样:“你感冒好点了吗?”
温淼打了个哈欠,眼里有泪光,略带鼻音:“没什么大事。”
“所以我叫你不要总是熬夜练习。对了,你哥开始和我发消息,让我提醒你把感冒药吃了。你看下手机。”
她拔掉充电宝的数据线,拿起放在身旁的手机。几条微信消息把通知栏挤得满满当当。
首当其冲的就是哥哥温宿的。
温宿大概是被相亲相爱一家人里99 的消息给催烦了,干脆私信她:【祖宗,睡醒了赶紧回个消息,他们又在问我,吃药也要我催,我很忙的好吗。】
外头有些冷,温淼吸了吸鼻子,手指点了几下,回了一句:【哦。还不是因为你拒绝爸妈给你安排的相亲,他们想给你找点事做。】
温宿回的很快,她几乎可以想象到那张欠揍的嘴脸:【所以呢?你哥哥我至少是拒绝别人,而不是被、人、拒、绝。】
她本来就有点起床气,再加上进不去酒店,被他这么一戳痛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是啊,毕竟哥哥你连被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只能靠拒绝别人来维持自尊了,真可怜^_^】
【还有,我现在在慕尼黑为国争光,而你,我亲爱的哥哥,还在被爸妈按头相亲。需要我帮你拍几张雪景,让你感受一下自由的气息吗?】
她气鼓鼓地锁上屏幕,一抬头就对上苏乐探究的目光。
“又和你哥吵架了?”苏乐余光瞥到她屏幕,“诶,等等——‘被、人、拒、绝’?什么时候的事?”
“还会有人拒绝你啊,这人我认识吗?”苏乐一思索。
随口一说就这样戳破了她的心事,她把脸埋进大衣的毛领,睫毛耷拉下来。
目光投向酒店墙上那片摇摇欲坠的蔷薇花,声音闷闷的:“挺早之前了。你不认识,是我哥好朋友。”
苏乐顿时脑补了一出狗血爱情剧:“靠,你被他甩了?你哥没打死他?”
“我哥不知道,我才不告诉他。他要是知道我是被他朋友拒绝了,肯定更要笑话我。”
“而且,压根没在一起呢,我就被拒绝了。”想到当初被拒绝的理由,她就更不想让温宿知道了。
她幽幽地补充:“还是整整两次。”
被同一个人拒绝两次,这辈子就没那么丢脸过。
苏乐语重心长:“这就是你大学四年封心锁爱整日练琴的理由?就为了一个男人。里里,这不可取啊。”
温淼认真地道:“放心,我已经明白了,男人都是狗,我这是为了我的事业。”
“得了吧,还事业呢,今晚不睡大街就要谢天谢地了。”苏乐被她逗笑,正挽着她的手准备上车。
几个站在台阶上的酒店员工正抽着烟,目光在温淼和苏乐身上慢悠悠地转了个来回,最终定格在温淼被大衣勾勒的纤细背影上。
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侧过脸,仗着她们听不懂,用德语对身边的同事飞快地说了几个词,视线仍黏在她们这边。
接着同事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同样投来玩味的目光。
她对德语不太熟悉,但那种不怀好意的打量和笑声是共通的。
那混蛋说的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苏乐也感受到了明晃晃的恶意,环顾四周,徐柯智刚刚去角落和国内的领导打电话了,眼下她们这边没人。
“里里,对面好几个人呢,要不…..我们忍一下?”苏乐扯了一下温淼的袖子。
忍一下?
她脚步一顿。
·
谢京韫停好车,顺着手机地图的定位朝酒店走去。
蓝牙耳机那头还在叨叨:“薇姐不是说给你放假吗?你个工作狂自己加班就算了,还拉着我。行了,司机那边已经联系上了。过会儿把行李都送过来。”
“薇姐以前帮我那么多,我没道理拒绝。”谢京韫单手插兜:“这次情况比较紧急,谢了。下次请你吃饭。”
“吃饭就算了,你要是还有良心就过来帮我代课。”
酒店门口嘈杂声隐约传来,他抬起眼,视线落在被几个穿着酒店制服的男人围住的两个女孩身上。
穿白色大衣的那个格外显眼。
她冷着一张脸,嘴里清清楚楚地吐出几个德语词,发音生涩,是句不太入流的脏话。
也不管对面听不听得懂,她就翻来覆去把那两句重复,像只被惹急了只会凶巴巴哈气的小猫。
谢京韫盯着看了两秒,觉得眼前这一幕属实值得纪念。
他指尖点了点耳机,嗓音里含了丝听不出是无奈还是好笑的气音:“代课还是算了,我好像不适合当老师。”
他当年就不该多余教她这两句。
“哈?你在开玩笑.....”
也就在这时,那掐着烟的男人像是被温淼这几句话激怒,抬起手,燃烧的烟头竟直直朝她肩头按来。
谢京韫表情骤然冷冽:“先不说了,挂了。”
他摘下耳机,几乎是同时迈步上前。
一只手先于所有人,稳稳揽过温淼的腰,另一只手随即精准握住那人下落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对方吃痛地松了手,烟头掉落在雪地里。
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熟稔与保护意味。
温淼只觉得腰间一紧,天旋地转间,后背已抵上一个温热的胸膛,整个人被安放在一旁覆着薄雪的石墩上。
突如其来的悬空与靠近让她条件反射地抬头,睫毛颤了颤,瞪他:“喂,你干嘛——”
她才骂几句。
“听话一点。”
低沉的男声掠过耳畔,近得让人心口一滞。
谢京韫仍维持着半护着她的姿态,抬起桃花眼,用流利的德语开口:“我是谢京韫,主办方委托我担任本次全程巡演的翻译及协调人。没记错的话,特殊情况入住的申请书我一个小时前就已经发给你们了。”
风声掠过耳边,他目光掠向那位酒店经理的胸牌:“还有,工号4789。你所有的言行我已记录,明天早上八点前,我会将正式投诉送达你们的区域经理并追究你全部的责任。”
那个原本还神气的前台表情一僵。
空气在那一瞬间冷得几乎要凝固。
谢京韫用脚尖轻轻碾灭脚边的烟头,眉眼淡漠:“你等着被开吧。”
一切发生的太快,温淼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他。
周遭呼啸的风雪声,在她的世界里骤然远去。
这张曾发誓再也不要见到的脸,此刻近在咫尺。
谢京韫注意到她的目光,指腹极其自然地擦过她因怒气与激动而泛红的眼角。
看来是被气的不轻。
他喉间溢出一声低沉的闷笑,有些无奈:“温淼,怎么几年不见,一见面你还是在哭?”
那天晚上,慕尼黑迎来了入冬后最猛烈的一场暴雪。
酒店墙上的蔷薇花终于不堪重负,花瓣被风卷起,零落后又委顿在积雪之中。
温淼手指一缩,下意识撇开脑袋。
时隔四年。
她和她十七岁的初恋重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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