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沉默了几秒。
谢京韫抬手,敲了敲温淼的门,声音平静地透过门板传来:“我数三下。”
“……三。”
温淼怂得干脆,没等他数完就一把将门拉开,只从门缝里露出一双眼睛。
“哥哥。”
女孩穿着米白色睡衣,胸前印着一只软乎乎的卡通猫咪。她的头发还没吹干,几缕碎发贴在颊边,看上去有点慌张。
谢京韫垂眸看着她:“原来还记得我。看你躲了这么些天,我还以为你根本没认出我来。”
温淼小声嘟囔:“我脸盲。”
“……”
谢京韫似是被逗笑了,眉眼一松:“算了,给你三十分钟,去换衣服,把头发吹干了再出来,我到门口等你。”
他顿了顿,注意到温淼又打了个喷嚏,才补了一句:“多穿点,外面冷。”
“哦……那我们去哪儿?”她问。
谢京韫瞥了她一眼:“带你去治脸盲。”
知道躲不过,温淼慢吞吞地回去,先是把头发吹干,然后换上厚厚的白色羽绒服,又在镜子前磨蹭了好一会儿。她试着涂了个桃红色唇釉,嫌太显眼,又擦掉。
从前不是没幻想过成年后有朝一日能和谢京韫单独出去约会。
可无论是哪一种场景,都不该是现在这种被押赴刑场的局面。
洗完澡出来的苏乐见她苦大仇深的样子,笑得打趣她。
“去见阎王差不多。”温淼哼哼着,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三十分钟整,她推开门,带着几分认命。
谢京韫没多问,领着她往车库走。
一路上,他走一步,她就跟一步;他停,她也跟着停。
上了车后,温淼规规矩矩地坐在副驾驶,手放在膝上。
谢京韫没急着发动车子,而是俯身过来,帮她拉过安全带。
他身上那种冷淡的气息近得几乎能闻到,混着淡淡的雪味和薄荷。
“想吃什么?中餐还是西餐?”
典型的 A or B 选择题。
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温淼:“不吃可以吗?”
她选or。
谢京韫坐回去:“那去吃西餐。”
·
那家西餐厅在主街拐角,靠窗的位置能看见整条雪后的街景。
灯光柔和,他们来的正是时候,主厅还有大提琴手在演奏,背景音乐是低低的弦乐。
谢京韫脱了外套,只穿着一件黑色高领毛衣。线条干净,袖口微卷,露出手腕上浅淡的青筋。
他正侧脸和服务员点餐,神情专注。
温淼借着玻璃的倒影,偷偷看他。
谢京韫和温宿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类型。
若说温宿是棱角分明的硬朗,那谢京韫的眉眼则更显清隽,尤其是那双桃花眼,眼尾微挑,褪去了几分少年时的清冽,添了些许沉稳与深敛。
“我点了几样你以前爱吃的。”谢京韫把菜单推到她面前,“你看还有什么想加的。”
“不用给哥哥省钱。”
温淼手指摩挲着皮质封面:“……我才不打算给你省钱。”
“行,最好把哥哥吃穷。”谢京韫应着,低头和服务员补了几句:“甜点可以先上,不用等主食。”
等上菜的间隙,他一手随意搭在桌面,另一手撑着额角,眼帘微垂。
尽管姿态放松,但眼底隐隐透出的倦意却藏不住。
他原本计划一结束手头工作就来找温淼,可这个项目积压的翻译任务实在太多。
连续几天,他都只睡了两三个小时,而每次排练结束,她又总是溜得比谁都快。
温淼小口小口地吃着面前的提拉米苏,每舀起一勺,就忍不住悄悄抬眼瞟他一下。
谢京韫开口,咬着尾音:“想看就看。”
就这样被正主抓包了。
她“唰”地挺直了背,险些被噎住似的:“我没看你。”
“嗯。”他低笑一声,语气淡淡的。
短暂的沉默里,餐厅外的风卷过,敲在玻璃上。
谢京韫的目光静静落在她脸上。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温淼正小口喝着水,褪去了少女时期的稚嫩,肌肤瓷白细腻。
他当然明白,随着年岁增长,言行举止总会和以前不同。
如果说之前他还觉得,这只是小女孩长大了,异国他乡突然重逢,有些不自在也是正常的。
那么此刻,谢京韫已经能够确认——温淼并不想见到他。
“温淼。”他忽然开口:“我以前对你很差吗?”
这句话来得太突然,她手指缩了一下。
很差吗?如果很差的话,她又怎么会喜欢他这么久。
“我不记得了。”温淼回答。
“……”
“也是。”他低笑了一下,“你不记得也正常。一个寄人篱下的哥哥,确实没什么要一直记得的必要。”
他说完便不再作声。
空气在那一刻变得微妙,温淼几乎能感觉到那份寂静正无声地靠近。
窗外的雪光映进来,落在桌面上。在那片清冷的光晕里,温淼莫名觉得——
谢京韫好像生气了。
·
印象里,温淼只见过谢京韫生过一次气。
大约是担心她又像之前那样不打招呼就独自跑去车站,温宿和谢京韫干脆排了个班,轮流在家守着她。
比起温宿那种“去哪儿都要管”的风格,谢京韫其实并不怎么束缚她,只要他出门前打声招呼就行。
那天也一样。温淼像往常一样从琴房练完琴回来,路上和朋友蒋姚桃聊起这事。
“你哥这是给你找了个专属保姆啊,”蒋姚桃掰了一半棒棒冰递给她。
她接过:“我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我哥手上,不然怎么我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早上她还为吃不吃早饭的事跟温宿吵了半天,温宿最后懒得和她掰扯,大手一挥,对谢京韫说这妹妹送他了,别客气的样子。
谢京韫当时也没拒绝,笑着说行啊。
蒋姚桃又咬了一口冰,含糊地说:“听你描述,毕竟不是自己家,你爸妈又不在家,他总得表现得好一点,不给你家添麻烦。”
在公交站和蒋姚桃道别后,温淼把吃完的棒冰棍丢进垃圾桶,朝小区门口走去。
她家住的是昌北市中心一个四合院式小区,安保很严,连外卖都只能送到物业,再由管家送上门。
刚走到门口,她就看见一个穿着蓝白条纹老头衫的中年男人,正跟保安激动地交涉着什么。
“都说了,我找的人就在这里。”
温淼只瞥了一眼,就准备刷卡进门。
“哎,小姑娘,你是这儿的住户吧?”那男人转头叫住了她。
她出于礼貌点了点头,但没有接话。
男人额头上还挂着汗,挤出一个笑:“那你认识谢京韫吗?就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你应该认识的,你们小女孩不都是喜欢这种类型吧。”他边说边要去掏手机翻照片。
温淼攥紧琴包带子,往后稍退了一步:“叔叔,您说的这个人住隔壁小区,不在这儿。”
“这样啊。”男人愣了一下,突然啐了一口:“妈的,我就说,他怎么可能住这种高档地方。亏老子还以为他和他妈一样攀了什么高枝。”
对方变脸变的太快,温淼心里有点不太舒服,于是晚上吃饭时,她随口一提了一嘴这个事情。
正给她盛汤的谢京韫动作一顿。
他抬头,眉头轻轻一蹙,那种平常没什么脾气的表情第一次出现裂痕。
“什么时候的事?”他声音低下来。
温淼被这语气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就今天下课,在门口碰到的。”
“除了这些,他还和你说了些什么吗?”
“没说什么了。”温淼没把那句攀高枝的话说出来,那句话她听了都不舒服,更何况是谢京韫。
她犹豫了一下,又补了句:“哥哥,是你认识的人吗?不好意思,我觉得他看上去有点奇怪,就随口应付了一下。”
谢京韫没立刻回答,指尖在桌下轻轻一扣。
温宿抬眼瞥了他一眼,像是提醒他冷静。
几秒后,谢京韫回过神,神色一敛:“抱歉,我没在怪你。”
“你做的很好的,这种人确实没什么好理的。”他撩了下刘海,吐了口气:“以后我送你去上课。”
温淼:“……啊?”
谢京韫坐下来:“嗯,下课我也去接。”
她也是过了很久之后才知道,当初那个中年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谢京韫的父亲。
·
一顿饭在沉默中吃完。与温淼预想中的盘问和责备不同,谢京韫对她这几日的躲避只字未提。
饭后,他另打包了一份提拉米苏递给她,让她带回去和室友分着吃,随后便将她在酒店门口放下,只说自己还有工作要处理。
回到房间,她仰面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的纹路,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下车时谢京韫最后的表情。
搞砸了。
刚刚不该说那句话的。
正敷着面膜的苏乐扭头看她:"怎么了?出去一趟魂都丢了。"
苏乐划着手机:"都十一点了,谢翻译精力真好啊,刚和你吃完饭又去排练厅踩点了。"
群里,谢京韫发了几条注意事项。徐柯智回了个"收到",说可以收工了。
温淼坐起身,在群里点开谢京韫的头像。
看着那个除了节日祝福外从未单独聊过的对话框,输入又删除。
"算了。你先睡,我出去一趟。"
温淼匆匆跑下楼,站在酒店大堂。出来的太急,只穿着单薄的毛衣,冷得不停踱步。
约莫半小时后,穿着长款大衣的谢京韫与另一位翻译程隽一同走进来。
"怎么在这儿?东西落我车上了?"谢京韫本来还在和程隽聊天,目光一扫,就注意到了角落里的她。
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明显有话要说的样子,谢京韫示意程隽先上楼,带着她走到休息区的角落。
"先披着。"他脱下外套递过来。
温淼接过还带着体温的大衣:"我也没别的事,就是想解释一下之前在餐厅说的话。”
"怕我误会?"谢京韫打断,"温淼,我们还要共事两个月。就算有什么,也是我该处理好的情绪。你不必因为顾及我而影响自己的状态。"
谢京韫靠在栏杆上:"虽然我只是个你都不记得的哥哥。"
他垂眸笑了笑:"想想还挺伤心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本来就在斟酌语言,听到他这个话,急切地抬头,"什么寄人篱下,什么不记得,我从来没那么想过。”
温淼差点咬到舌头,"而且,你不高兴什么嘛,当初不是你先拒绝我的吗?换作是你,面对拒绝过自己的人,能做到毫无芥蒂吗?"
她一口气说完,胸口微微起伏:"反正你不要那样说自己。我不喜欢。"
急切的辩解里透着真切的在意。
她在意他。
可是,谢京韫为什么不说话?
"......"
"原来是因为这个。"谢京韫不知何时已侧身看她,唇角微扬,哪还有半分方才的落寞。
温淼这才后知后觉——他在逗她。
“我不和你说了,上去睡觉了。”温淼把外套塞他怀里。
"真生气了?"谢京韫抓着她手腕,没放手。
“你说呢?”温淼怒瞪他一眼。
亏她刚刚担心的要死。
谢京韫也不恼:"现在想想,当时还好没答应你。不然现在你哥估计也不会拜托我在这里照顾你。”
撬朋友妹妹的墙脚这事,哪个混蛋能干出来。
他当初要是真答应了,温宿怕不是要直接和他断绝往来。
想到那个画面,谢京韫不由在心底失笑。
有些关系一旦开始了,就再也回不到从前。对于这一点,他很清楚。
温淼深吸一口气:“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哥他不喜欢男的。”
谢京韫:“.......你在想什么。”
她眼神满是哀怨:“不然呢,你天天提我哥,不是喜欢我哥,就是想和我哥搞好关系。”
谢京韫被她问得一怔,沉默片刻感觉太阳穴都在跳:“…那你还是理解成我想和他搞好关系吧。”
温淼看着他这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几乎是不经思索地冲口而出:“好啊,既然要和我哥搞好关系,那做我男朋友不是更亲上加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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